“她以为一切都没事了,没想到玄鱼居然逃出来了,于是她孤注一掷,抢先赶到了含冰殿附近,截住隐藏的玄美人,将她骗到偏僻地方烧死。”
武媚娘静静地听完,沉默良久才叹了一声,“人真的不能走错一步,一步错,就会一直错下去,红袖的初衷是想帮雍王,殊不知方法用错了,连命也丢了。”
心儿也点点头。
武媚娘略一思忖,又问道:“这么说来司膳房水中下毒一事,确实是玄美人所为了。玄美人并无子女,又无夺嫡之念,会去下毒谋害弘儿,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挑拨,而且五石散也不是这么容易弄到的东西。”
心儿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会是红袖吗?”
武媚娘摇摇头,“红袖一个老嬷嬷,未必有这个能力。”
心儿立刻道:“那奴婢继续调查。”
“不必了,宫廷就是这样,除了自己,都是对手,挑拨陷害更是家常便饭。红袖已死,就算真的查到了,也无法找到证据定罪,何必白费心机。”武媚娘从容道,“而且若背后的人真的有心,此番未达目的,必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露出马脚来。”
“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心儿立刻躬身道:“娘娘的吩咐,奴婢一定全力以赴。”
武媚娘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心儿明白她是在深思,不敢打扰,只静静地望着。她忽然想到,其实,在这个宫里,不仅如红袖般平凡奴才仆役忙忙碌碌,起早贪黑,就算是妃嫔皇子,甚至母仪天下的皇后,明媚的眼底深处也藏着深深的疲倦。
思索片刻,武媚娘开口道:“心儿,你不觉得红袖的死有点蹊跷吗?”
心儿一怔,“娘娘怀疑什么?”
“刚才你来之前,杨女史已经来禀报过仵作的验尸结果了,是中毒而死。你也看到了,红袖已经决定假装玄美人自焚,了结此事了,又为何多此一举服毒呢?”
心儿也觉此事别有玄机,却始终想不透,“是谁会杀她呢?”
“皇上。”
心儿大惊,“皇上?”
“你刚才说过,红袖临死前服了一颗药,是雍王送给她的。而雍王提起过,这是一瓶与众不同的药。”
心儿点点头。
“本宫查到一件事,前几日雍王从司药房出来后撞到了皇上,把药跌撒了,后来的药是皇上特地命人送去的。”
心儿越发纳闷,“可是皇上为什么要杀红袖?”两者根本毫无联系吧。
武媚娘闭上眼睛,叹道:“本来本宫也百思不得其解,却在刚刚找到了线索。”
“近日皇上频频封赏外省官员的事情你也知道吧,这种做法与平日大相径庭,简直好似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可是表面看又一点迹象也没有。我暗中命人盯着宣政殿,结果发现了这个……”
她从书中抽出一物递给心儿,心儿接过,是未烧完的一角信纸。隐约能见到几个字,“……亮等人加官晋……”,另一侧还有半个图案。
心儿诧异,“这是什么?”
“这片残信是在宣政殿的废纸中找到的,这样看你当然看不明白,你再看看这个。”武媚娘又从桌上拎起一块玉佩。
心儿接过,对着残纸上的图案比了比,抬起头来,“这上面画的就是这个玉牌?”
武媚娘微微颔首,“这块玉牌是从雍王那里得来的。本宫调查过,它本是玄美人在路上捡到,一直随身带着,直到她被红袖杀掉,玉牌也就被红袖据为己有,后来雍王在红袖那里看着喜欢,便向红袖讨要来了。”
心儿心里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娘娘的意思是……”
“没错,我猜测,皇上近来一系列反常的行为与此有关。从玄美人得宠开始,皇上因为看到这块玉牌而宠幸了玄美人,后来玉牌落入红袖手中,又转送给雍王。皇上看到雍王身上佩带此物,必然会觉得红袖对他有威胁,于是红袖便做了替死鬼。”
心儿握紧了玉牌,“这玉牌的主人到底是谁呢?我们该从何查起?”
出乎她预料,武媚娘很爽快地给出了答案,“从鸣翠坊查起。”
“鸣翠坊?”这个名字出身并州的她同样不陌生。
鸣翠坊是并州很有名的歌舞乐坊,据说是一个出宫的乐师所开,最近十几年里,很多才貌双全的舞姬都出身此地,出众者甚至能够有御前表演的机会。纵然进不了宫,也有很多到达官贵人和富商家为妻妾的。进入鸣翠坊,是并州贫家女子人尽皆知的青云路,每年招人时候,很多自恃美貌的姑娘挤破了脑袋都想往里钻。
“本宫年轻的时候,曾经去看过那里的歌舞,看得入迷,还偷偷跑去后院,找到管事说想要加入呢。”武媚娘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结果被奶娘拉了回去,还被家人好一顿训斥。
“那是好多年前了,但至今本宫还记得她们娇艳灵动的舞姿,还有她们身上挂的玉牌晶莹剔透,好漂亮……
“后来,本宫进了宫,发现宫里也有戴着这种白玉牌的女孩子,她们总是出类拔萃,舞姿动人,可是也没听到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这几年几乎销声匿迹了,如今再出来,又卷进了这场纷争,绝对不简单。”
武媚娘目光落在她身上,“本宫要你以舞姬的身份潜入其中,帮本宫把谜底解开。”
“是!”心儿抬头望着武媚娘,自信满满地应道。
宣政殿里,元修急急走入,李治放下手中的奏折,问道:“怎么样了?”
“皇上,那红袖已经服毒而死,据说是被查出罪行后,畏罪自杀。”
李治眯起眼睛,“司刑房没查出别的什么来?”
“没有,据说司刑房的人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李治神情一松,总算暂时解决了心头大患,他长笑一声,“去,拿好酒好菜,朕今日要开怀畅饮。”
元修连忙低头应是。
他离开后,李治继续翻看奏折。打开一本,一张薄纸意外飘落而出。
李治的好心情忽然就跟着这张纸一起落进了深渊里,粉碎灰。
他静默片刻,才伸手拿起那张纸,一向沉稳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展开看去,依然是熟悉的笔迹:“皇上不必枉费心机,红袖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无处不在,我们知道皇上的秘密。”
白纸下方漆黑的花纹印章深深刺痛着他眼睛,他猛地将信笺扔掉,仿佛那不是一张薄纸,而是烧红了的铁板。
烛火摇动,像贪婪的兽,迅速吞噬着到嘴的猎物。白纸逐渐翻滚卷曲,零落成点点黑灰,在他视线尽头,飘散消失。
年轻的帝王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阴霾。
第四章 木兰之密
水声潺潺,沿着细腻的肌肤滑落。玉麒麟舒服地缩到了浴桶里,蒸腾的热气熏得她脸蛋儿红扑扑的。
也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在干什么,躲自己就像老鼠躲猫猫似的,她真有这么惹人讨厌吗?心情有些沮丧,玉麒麟撩起几个水花,扑到肩膀上。
一丝细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玉麒麟身体一僵,她沐浴时从来都是屏退仆从,无人靠近的。她迅速拉过衣服套上,跃出屏风,正看到一个钩子从窗外悬下,探向桌上的八百里加急文书。
“什么人 ?'…'”玉麒麟抽出利剑横砍上去。
窗外的人反应极其敏捷,手一提一扬,钩子化作利箭直直向着玉麒麟甩过来。
玉麒麟闪身避过,同时来人也翻身跃过窗户,跳进了房内。趁着玉麒麟闪避的工夫,一把向桌上的文书抓去。
玉麒麟岂能容他得手,一脚踢向他后背,喝道:“藏头露尾,何方鼠辈?”
那黑衣人想不到玉麒麟轻功如此高明,只得松开文书,回身应招。
两人打了个照面,玉麒麟一怔,这人竟然戴着一个形状诡异的鬼面具。
趁着她发愣的空隙,鬼面人一掌袭来,临近面前,变掌为抓,玉麒麟仰身闪过,同时一剑挥出。
鬼面人觉得袖子一凉,玉麒麟的一剑划破了他的皮肤,而玉麒麟头发一松,竟然是束发的簪子被他的利爪拔出。
一头秀发顿时披散了下来,若是平常尚且无碍,此时玉麒麟刚刚从浴桶里出来,只穿了外袍,并未来得及束胸,对比玲珑凹凸的身段,秀美俊俏的容颜,鬼面人若再看不出,那就是瞎子了。
“你,居然是个女的?”
秘密被揭穿,玉麒麟脸色变了,“你到底是谁?”
远处传来呼喝声,是打斗终于惊动了府中护卫,鬼面人冷笑一声,飞快地跃出窗外。
玉麒麟追出几步,看到远处不断接近的灯火,只得无奈地停下脚步。
返回房内以最快速度束起头发,又扯了披风裹上,玉麒麟这才俯身捡起地上的八百里加急文书,慢慢地皱紧了眉头。
家丁和属下打着灯笼匆匆赶了过来,见到玉麒麟站在窗前,房内桌椅坍塌,都大惊失色,“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有人闯进来,想要偷这个。”玉麒麟将手里的文书举起。
“什么人这么大胆?觊觎军中机密可是抄家灭族之罪啊!”
“看不出什么来历,来人戴着面具,只是武功很高。”
陈安提出疑惑,“这八百里加急文件虽然重要,但已然送达,即使弄丢了,经将军口述给皇上,也不会耽误国家大事。为什么还有人偷呢?难道有人想陷害将军?”
玉麒麟一愣。那鬼面人如果真想要这个东西,刚才发现她是女子的时候,正可以趁她后退的空隙捡起文书再逃走,为什么反而留下文书直接走了呢?
她心中浮起一个不祥的念头。
若真想陷害她,发现她是女儿身,确实远远比文书丢失造成失职的罪名更有用。
仰望着面前黑木飞檐的小楼,“百戏班”三个洒金大字在夜幕下璀璨生辉,站在一片车水马龙之中,玉麒麟沉默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上去。
明崇俨正在房内画一幅画,浓淡相宜的线条勾勒出一幅仕女捧酒图。听到门外传来的呼唤声,他皱起眉头,“讨债的怎么又来了?”
呼唤不得回应,玉麒麟索性直接推门进入。房内果然空无一人,烛火摇动,映照着画卷上未干的墨迹。
心头沉重的压力化作委屈涌上来,玉麒麟无法抑制地大喊起来,“明崇俨,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出来呀!出来啊!”
喊了片刻,她声音逐渐放低,“我找你不是谈情说爱,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这些天我遇见¨wén; rén ;shū; wū¨了几件奇怪的事,好像有人要对付我。昨天还来了刺客偷盗军报,我怕……我怕会出大事,我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着空气说了好一会儿,房内一丝动静也无。玉麒麟忽然一阵心灰意冷,本来想要说出的自己女儿身被揭穿的事情也懒得说了。
也许她面对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也许她面对的是一颗空荡荡的心,前者让她显得好笑,后者让她显得可怜。
提起最后一分傲气,她跺了跺脚,“好,你不理我是不是?那以后你见不到我了可别后悔!”
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待脚步声远去,明崇俨从幕布后面走出,摇摇头,“谎话编得越来越高明了,不过我才不上当呢。”
提起笔来,想要继续作画,描绘两笔,却觉得难以继续。
他扔下笔,走到窗前。
这时,正是百戏班最热闹的时候,门前灯火辉煌,车马喧嚣,那个身影早已经湮没在一片繁华之中不见了。
秋色正浓,窗外的碧绿枝叶透出金色的纹路,如同被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浸染了色泽。
武媚娘踏进宣政殿的时候,李治正在御座上出神。
年轻的帝王紧蹙眉头,似乎连这金色的晨光也抚不平那满心的烦扰。
武媚娘缓步上前,笑道:“皇上不是约了臣妾一起用膳的吗?怎么早朝都过了这么久还不过来?”
“因为朕在烦恼,一件事情让朕委实难以决断。”李治招招手,武媚娘在他身边坐下来。
“什么事情?”
“禁卫军统领玉麒麟是个女的,皇后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武媚娘身形一颤,李治明亮的双眼凝望着她,她艰难地问道:“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李治嘴角扬起一个类似讽刺的弧度,“自然是有人告密。”
武媚娘暗叹了一声,起身跪倒在地,“皇上,此事乃臣妾一手安排,只为了查清小公主被杀一案,玉麒麟她不是故意欺君的。”
李治轻轻地摇了摇头,“媚娘,朕不是在怪你,但是你让朕也这么跟天下臣民交代吗?到时候不止玉麒麟要死,恐怕连你这个皇后也难辞其咎。”
武媚娘一惊,“难道玉麒麟的事情……”
“没错,刚才朕在宫外的眼线回禀,昨夜之中,不知是谁趁夜将玉麒麟为女儿身的告示贴到了城墙上,如今已闹得人尽皆知,只怕今日便会有大臣弹劾此事了。”
像是为了专门证实这番话一样,李治话音未落,元修便从殿外急急走入,“皇上,大事不好,很多大臣都在殿外求见,说玉麒麟玉将军是个女的。”
来得还真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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