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离若竖起了耳朵,这个叫李翠的小宫女家里是开酒楼的,好像听说过很多小道消息。
而旁边的贺兰心儿却忍不住要捂住耳朵了。
“听说,他前不久要成亲的时候,新娘子忽然不见了,还在花轿里留下了一封信。”
“什么?有这种事情?该不会是私奔了吧。”
“不会吧,那个裴将军那么俊,还是将军呢,天下间怎么会有那么傻的女人。”
“也说不定哦,若是那女人的情郎跟那个玉将军一样俊美,说不定……”
“哈哈,我看还是裴将军俊朗,那个玉将军简直比女子还漂亮了,跟在他身边,简直自惭形秽啊,怎么能受得了……”
神策军副将玉麒麟望着顶头上司神色恍然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安慰道:“少卿,不过是一群小丫头胡言乱语,你不必往心里去。”几个小宫女以为两队人已经错开很远,不可能听见她们谈话,殊不知两人都是内力精纯的高手,刚才的谈论早已一字不漏地落进了两人耳中。
裴少卿摇摇头,“我没有,事情早就过去,又何必挂怀。”
“才怪呢!就你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还敢说没有?”玉麒麟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些天一直都没精打采的,还在为那位姑娘烦心吧?”
裴少卿轻轻地摇头,“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假如她不想嫁给我,为什么要我娶她?假如她想嫁给我,又为什么只留下三个字就不告而别呢?”
玉麒麟猜测道:“会不会是故意耍你?”
裴少卿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耍一个人也可以这么真诚的话,我还能相信谁呢?”
玉麒麟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别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了。京城之中,名门淑女数不胜数,以老兄你的人才,何愁天涯无芳草啊,哈哈……比如长孙大人家的千金长孙娉婷,就是名动京城的才貌双全,还有……”
裴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打断好友的话,“其实我……”话未说完,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传入耳中,“心儿,你怎么了?”
兴致勃勃地议论了片刻,离若忽然注意到身边的贺兰心儿一直沉默,转头一看,惊觉她脸色竟然异样苍白,连忙问道:“你怎么了?心儿,是不是不舒服?”
天啊!贺兰心儿真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老鼠洞里去,又想跳起来一把捂住离若的大嘴巴。她清晰地感受到,随着离若话音落下,一道目光实实地落在自己背上。
是他!
他看到她了?
他认出她了?
“怎么了?”玉麒麟转头望向好友,话说到半道,怎么忽然停住了。
顺着他的视线,他望过去,却是那群逐渐走远了的小宫女。
拐过一道弯,总算摆脱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心儿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头有气无力地对离若道:“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看你,满头大汗呢,脸色也不好,从刚才在车里就这样。”离若关切地追问道,“要不同前面的管事说一下,请大夫来看看吧。”
“还不都是被你害的!”心儿暗暗咬牙,面上却勉强笑了笑,“真的没事,我一到陌生的地方就有些心慌,加上刚才走了那么久。放心吧,休息一晚就好了。”
离若半信半疑,正要再问,这时队伍已经抵达了一处宽阔的大殿,她也只得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十二扇雕花宫门或掩或开,上方横匾“尚宫局”三个端正威严的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行至此处,整个队伍自然而然地寂静了下来,仿佛有种看不见的威压从殿内传出,让这些嘁嘁喳喳的女孩子霎时安静下来。
在内监的引领下,一众女孩鱼贯走入大殿。心儿悄悄抬头,整个大殿开阔宽敞,陈设简单而不失雅致,正中的红木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个三十许的女子,身穿绣着绛紫缠枝花纹的深蓝色高腰裙,外罩银色轻纱外衫,梳着半翻髻,斜插两支金镶玉蜻蜓结条钗,凤目含威,肌肤胜雪。
大殿两边陈设了两排整齐的梨木椅子,只有右边首席坐了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女子,眉目庄重,嘴唇紧抿,穿着一件暗青色宫裙,边角绣着几朵梅花,一头乌黑的秀发梳成纹丝不乱的高髻,只在髻侧戴了两朵绢花,除此之外,别无首饰。椅子后面还站着七八名女子,想来都是品级更低的女官,在这个大殿里并无入座的资格。
领队的内监上前禀报道:“林尚宫,杨掌司,这就是今次入宫的侍女。”说罢转头对身后的众人道:“还不快来拜见尚宫大人。”
尚宫已经是正五品的女官了,更是内廷女官三省六部之首。众人连忙按照入宫之前学过的礼仪,齐齐下拜道:“奴婢拜见尚宫大人。”
坐在大殿正中的尚宫林雪仪手中托着一盏茶,不紧不慢地撇着茶沫子,保养得宜的手指犹如春葱一般雪白细腻。
她抿了一口茶水,手略抬高,旁边的小宫女连忙上前接过茶盏。她这才抬眼望向眼前众人,沉声道:“免礼,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排成几排垂手而立,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殿内一片寂静。
“你们都是由各地挑选入宫的,相信资质都不错,多余的话本宫也不说了,只提点你们一句,在宫里当差可不比外头,除了小心谨慎把事做好以外,还要把眼睛蒙上,耳朵堵上,嘴巴缝上,主子喜欢做的事,就要做在主子前面,主子不喜欢做的事,就要懂得避讳,千万不要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到时候可不仅仅是你们个人身家性命的问题,连你们的父母家炫、州县官府都要受到牵连。听明白了吗?”林尚宫站起身来,一边环顾着这批宫女的容姿身形,一边缓缓说道。
众人连忙低头应道:“是。”
行至心儿面前,她脚步一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继续道:“咱们后宫也跟朝廷一样的,实行三省六部制,尚宫、尚仪、司药、司寝各安其职,你们刚进宫,首先就要学会宫里的规矩,然后由杨掌司按照你们的特长,将你们分配到各个宫去,机灵、上进的,自然有好的去处,没脑子、偷懒的,也会有对付你们的地方。总之一句话——各安天命。要紧时,谁若出了半点儿岔子,可别说本座没提醒过你们。”
一番训诫下来,一众小宫女无不诚惶诚恐。林尚宫眼见天色已晚,众人面上都带着疲惫,便吩咐道:“杨掌司,日后这些小丫头就要劳烦你了,先带她们进去安顿吧,明日起再开始训练。”
右侧首席的那个女子立刻站起身来,躬身领命,又转向众人道:“今日天色已晚,接下来先安排住宿,都跟我来吧。”
这司仪房掌司杨女史一看面相便是极严厉的那种人,众人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跟在她身后向外走去。
离若咽了口唾沫,小声对心儿说道:“终于能够休息了。心儿,你身体还能撑得住吧。”
“我还好。”心儿微微点头。
两人都压低了声音,不料还是逃不过前面杨女史的耳朵,立刻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离若正迎上她的目光,吓了一跳,脚步踉跄,不巧正踩在了贺兰心儿的裙角上。心儿不防备之下,一个趔趄撞到了门框上。小宫女们顿时起了小小的混乱。
离若连忙扶起心儿,却为时已晚,杨女史皱着眉头,走到两人身边,“你们两人在闹什么?”
“都是奴婢的错。”贺兰心儿连忙低头认罪,“一路行来,奴婢身体有些不好,刚刚一恍惚,竟然撞到了门框上,打扰了大家,奴婢罪该万死。”
旁边离若还想说什么,心儿拉住她的手捏了捏,只得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杨女史本有心发作一番,趁机打压一下这批新人,但心儿认错态度诚恳,反倒让她无从下手了,只好瞪了她一眼,呵斥道:“还不快跟上,磨蹭到什么时候!”
“是。”心儿和离若连忙起身跟上队伍。心儿脚步一动,却有一物从裙角显露出来。
“这是什么?”杨女史眼尖,立刻发现了。
心儿低头一看,顿时暗暗叫苦,想要弯腰拾捡,却不料杨女史动作更快,上前一把将东西抓在了手里。
展开一看,竟是一幅绣品,只用单一的黑色丝线绣成的一尊栩栩如生的观音像,线条圆润,宝相庄严,乌黑的丝线在夕阳余晖下闪动着润泽的光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杨掌司,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让我带在身上以求菩萨庇佑。”贺兰心儿连忙凑近低声道,语气低婉哀求。
杨女史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看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宫中不准携带外面的东西入内?违者重罚。”宫女入宫之前,都经过严格的搜身盘查,此时包括她们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都是内廷统一下发的。
心儿立刻跪了下来,“心儿知罪,只求大人网开一面。”
“哼,刚入宫便违背宫规,还敢奢望本宫网开一面,以后其他人犯了错,是不是同样要让本宫网开一面呢?”杨女史冷冷说道,“来人,将这幅绣像拿去烧了!”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拿走它,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心儿大惊,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裙角,苦苦哀求。
众宫女面上都有不忍之色,尤其离若更是愤愤不平,却不敢上前求情。
这时,站在后面的林尚宫走上前,目光落在绣像上,神色微微一动。
“这幅绣像……是墨绣吧?”接过绣像,仔细看了片刻,她转头问道。
心儿一惊,好敏锐的眼光啊,低头道:“正是墨绣。”
“世间擅长此道的可不多啊。这幅绣像针法细腻,线条多变,更是难得的上品。”林尚宫叹息一声,对杨女史道,“算了,让她留下吧。”
杨女史神情犹豫,“这……只怕不合宫规。”
林尚宫淡笑着看了她一眼,“当年你新进宫的时候,若非本座网开一面,你会有今天吗?不过是一幅绣像,能怎么样呢?更何况……”她环顾周围宫女,缓缓道,“人伦亲情乃礼义正道,当今圣上更是以孝道治国,慈母拳拳爱护之心,我等理当成全。”
杨女史神色微变,低头掩去眸中的怨气,“是。”
林尚宫将绣像递还给心儿。心儿连忙跪下,“多谢尚宫大人。”又转身道,“多谢掌司大人。”
一场小插曲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众人继续前行安置住宿。
抵达宫女院落,正是日暮时分,杨女史对照名册,挨个点出名字,“玉兰,桃花,你们俩住那边第一间;春桃,李翠,你们俩住南边第二间;贺兰心儿,离若,你们住南边第三间……”
心儿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是那边一排房子中最靠右的,后面便是院墙。她眨了眨眼睛,不错,有利于夜晚行动。
分派完房间又去领了被褥衣物和一应生活用品,又去饭堂用了晚膳,这才有机会回房内收拾房间。
一直忙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消停下来,离若一屁股坐在铺好的床铺上,“好舒服啊,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一边望着还在继续忙碌的心儿,“心儿,你这是要干什么?”
心儿正拿出那幅观音像,珍而重之地将它挂到了床头上。
离若好奇地观察了片刻,忍不住叹道:“这幅绣像真精致,心儿,你娘亲的手艺真厉害,还有这上面的丝线,好亮啊,简直像是金线一般,肯定很贵吧?”
心儿扑哧一笑,“傻瓜,你没听说过墨绣吗?”
“墨绣?那是什么?”离若好奇地问道。
“墨绣就是发绣,也就是用这个来刺绣的技艺。”一边说着,心儿拈起自己一撮乌黑的秀发。
离若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用……头发?”
“没错。”心儿笑着点头道,“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绣成佛像贡献于佛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昭示出自己一片赤诚礼佛之心的呢?”
“好神奇的技术啊。”离若跳下床,凑近了观察那幅绣像,啧啧称奇。看到心儿不反对,又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摸。
“也难怪你不知道,这是近些年才从南边兴起的绣法,擅长这门技艺的不多。我娘年轻时家中曾经聘请过一位出身南方的绣娘,恰好擅长此道,便修习了少许。”心儿笑道,视线扫过门前,神色一变,连忙躬身行礼,“参见掌司大人。”
离若这才惊觉,也慌忙跟着行礼。
站在门前的正是杨女史,为方便夜晚巡查,此时她已换了一身宽松的月白色长裙,只在额上点着一缕翠花钿,轻便清爽,“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一边问着,她抬脚跨入房内,四面环顾。
“已经收拾完毕,请掌司查阅。”心儿和离若恭谨地回禀道。
略看了看四面的摆设布置,杨女史微微颔首,一路行来看过众宫女房间,这间房算是收拾得极合她心意的了。她是个极严整的人,坚信每一样东西,都应该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除了……她视线扫过心儿床前的观音绣像,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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