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俨一惊,“此话当真?”
佩吟郑重地点点头。
明崇俨推测道:“这倒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听闻武昭仪管教甚严,殿内宫女无不恪守本分,绝不敢玩忽职守。倘若那时候的甘露殿内无人伺候,就表示这一切早有预谋。而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佩吟打了个哆嗦,“你是说……武昭仪?不会吧,虎毒不食子,那可是她亲生女儿啊。”
明崇俨摇头叹道:“自古宫闱之事最难讲了,为了皇后之位,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这个可能想一想都让人心寒,佩吟忍不住惊呼,“太可怕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明崇俨略一沉吟,道:“真相如何,我会继续调查。多谢姑娘告诉我这么多。”
佩吟低头道:“不必谢我,也算是我为喜鹊尽一份心力吧。她一直到最后都惦记着王皇后。”
眼看天色不早,佩吟便想告辞,明崇俨追上一步,问道:“姑娘准备去哪里?是要再回疯人塔吗?”
佩吟点了点头。
“我劝姑娘还是不要回疯人塔了。你与喜鹊交好,想必并未隐瞒他人吧。一旦王皇后一案再起波澜,难保幕后之人不会想起你来。”
佩吟一惊,茫然无措,“这……我能去哪儿?”
“最好离开长安城。”
“离开长安城,可是天下苍茫,岂有我容身之处。”
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明崇俨略一思忖,说道:“若姑娘无处可去,不如去并州如何?实不相瞒,在下是百戏班的戏法师。我们百戏班在并州起家,如今虽然来到京城发展,但在并州依然有旧宅子和产业。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先去那里住些时日,王皇后一案我会尽快调查,一旦水落石出,姑娘就不必再躲藏了。”而且揭发幕后元凶时,她也是一个重要的证人。
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佩吟点点头,“也好,我在京城并无父母,只有一个妹妹,走开也容易。不过我得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才行。”
明崇俨略一迟疑,还是道:“好吧,那我和姑娘一起去。”
“不必了,被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反而引人怀疑。”佩吟拒绝道,“我知道你们的地址,百戏班最近可是很有名。我收拾完东西就去找你。”
见她坚持,明崇俨只好同意,又与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两人分头行动。
百戏班位于城西一家酒楼里,刚入长安城的时候整个戏班子只租了三间大堂屋,住宿加演戏,捉襟见肘。好在没多久就声名鹊起,赚了不少银子。戏班便包了一家生意冷清的酒楼和后面的客栈,改建成了专门的戏堂。
弦月东升,夜色低迷,百戏班的大戏就要开始,戏楼里进进出出都是兴致勃勃的戏迷。自从明崇俨御前献艺的事情在权贵中广为流传,一时间看百戏班的戏法成了长安城最流行的消遣。
作为百戏班的台柱,明崇俨在楼上有专门的房间。他推开窗,望着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约定的时间已到,为何还没有佩吟的身影?
又等了片刻,他渐感不安,叫过小厮嘱咐道:“我出去一趟,若有人来寻我,就请她在房内等候片刻。”随后从后门离开。
趁着月色,他回到密林中两人分手的地方,循着佩吟离开的方向往西走去。走了不多时,他脚步一顿。
他目光死死盯住前方,暗黑的痕迹浸润了那里的一小片土地,斑点飞溅在两侧的树木上,淡淡的血腥味儿浮动在幽暗的树林中。
视线扫过,枯草中一点星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俯下身,是一支纯银的梅花簪,记得分手的时候就戴在佩吟的髻侧。霎时间,一颗心直沉下去。
四面环顾,没有尸首,却有一道清晰的车轮轨迹,他提起轻功,沿着轨迹飞速追下去,却在林子出口,轨迹上了大道,纵横交错,遍地乱痕。
他无力地停下了脚步,心中一阵绞痛,他太大意了,不应该让她孤身一人回去收拾东西,只怕在馄饨摊见面的时候,甚至更早,他们就被盯上了。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沉重的窒息感涌上心头,仿佛要被这黑暗幽深的密林吞噬进去。他只能恨恨地捶打着树木,佩吟姑娘……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不仅为了霓君和我,更为了你和喜鹊这些无辜被牵连的人。
斜阳殿深,武媚娘正斜倚在榻上,一件滚着金边的月白色外袍随意搭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明媚曲线。
她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了几页,听闻窗外隐有鸽子的振翅声,便合上书,懒洋洋地问了一声:“外面什么消息?”
云儿掀起珠帘快步进了内殿,俯身凑近武媚娘耳边说了片刻。
武媚娘神色诧异,“明崇俨?此人怎么会牵扯进来?”
“娘娘,根据我们的人调查,明崇俨所在的百戏班原本出自并州,据说在入宫之前,曾与王皇后有过交集。”
武媚娘低低哦了一声,没有说话。脑中浮现出那个温文俊雅的青衣男子,想不到他的背后还有这样的过去。
云儿建议道:“娘娘,要不干脆将此人……”
武媚娘却摇摇头,“不,先不要动他。如今皇上难得喜欢看他的戏,而且雷电本宫还有大用,不能再轻易折损了。”上次行刺沈庭之,风雨二人已经身亡,她手中人手不多,可经不起继续折损。
云儿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武媚娘打断,问道:“筹款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这问题跳跃得太快,云儿一怔才反应过来,道:“正想跟娘娘禀报呢,事情开展得不算顺利,尤其萧淑妃那边……”
“你不必说了,本宫知道。”武媚娘抬手打断她的话,微微有些自嘲,“真的算起来,她的位分还在本宫之上,也难怪她不服气。”大唐后宫,昭仪虽是九嫔之首,比起仅次于皇后的四妃之一的淑妃,名分上还逊了一筹。更何况萧淑妃不仅位分在她之上,之前又深受宠爱,对夺她宠爱的武媚娘自然恨之入骨。
云儿却不以为然,“皇上已经将皇后的印玺交付给娘娘,并下诏一切后宫事宜,皆由娘娘处理。萧淑妃地位再尊贵,难道还能尊过皇上不成?”回想起今日在萧淑妃那里遭受的冷言冷语,云儿就气愤不已,自从她跟随武媚娘,阖宫上下无不高看她三分,哪里受过这种冷遇。
“只是皇后的印玺,总是没有皇后的身分,很多事情还是不方便啊。”武媚娘叹了一口气。自从王皇后被幽禁,李治就将皇后印玺交给了她,并下旨由她代理后宫。
云儿建议道:“娘娘何不向皇上进言,册立皇后算了。”
“我本来想着,王皇后时日无多,也不必争在这一时,待她上路再从容布置也不迟。看来必须提早了。”武媚娘叹道,这次赈灾筹款一事,涉及黄河水患,刻不容缓,少不得要将这个皇后的名分弄到手了。
第四章 鹬蚌相争
和风送暖,花香怡人,心儿捧着食盒,走在御花园的廊道上。今日司苑房的掌司方灵素想吃咸水鸭,厨娘弄好之后,便吩咐心儿跑一趟。
司苑房这边风景真是好!可惜不经常来,一路环顾,心儿禁不住感叹。司苑房负责打理整个后宫的花木,供给各处宫殿摆设,以及诸位娘娘、高级女官的簪戴佩饰。宫室周围遍布花房花田,皆是奇花异草,一路走来,美不胜收。
拐过一个弯,前面的阁楼便是方灵素的居所,心儿抬步走近,忽然一愣,她视线死死盯住花田中一株半人高的植株,它似乎水土不服,生得无精打采,叶片稀疏,巴掌大的叶片呈锯齿状,绿中带金。这难道是……心儿心脏狂跳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禁不住上前一步。
“你是谁?”前面传来一声呼唤。
心儿赶紧止步,抬头望去,是一个同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宫女,穿着司苑房的绿色宫装。
“我是司膳房的心儿。”
“噢,这就是我们掌司要的咸水鸭吧!”小宫女立刻迎上来,笑道,“我是方掌司身边的小鱼儿,真是多谢你了,交给我吧。”
客气了几句,心儿将膳盒交给她,转身离开。走到拐角处,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个叫小鱼儿的宫女已经喜滋滋地抱着膳盒进了房内,长廊空无一人。
机不可失,她连忙提起裙角,纵身跃过栏杆,跳进了花田。
一口气跑到那棵植株边,心儿掀开低垂的叶子,果然在叶片之下结着几个深紫色的果子,这种西域植株名叫火鳞草,世上罕见,正是配制化铁水的重要原料。真不愧是司苑房,天下珍稀,莫不尽有。
心儿动作飞快地将紫色果子一一摘下,因水土不服,这植株生得矮小,好在果子结了七八个,算算大概也够了。接下来只要再找到几种辅助材料,就可以配制出化铁水了。
摘完果子,心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正要离开,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惊呼:“天啊,你胆子也太大了!”
心儿吓了一跳,转头望去,是一个肤色极白,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子,略高的颧骨显出几分凉薄。她穿着一身祥云纹秋香色织锦宫装,满头钗环首饰皆是赤金打造,站在阳光下金灿灿耀得人眼花。心儿一时也摸不清这人是妃嫔还是女官,若说是妃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不带一个宫女,而若是女官,心儿偷偷打量她这一身,也太华丽了些吧。
见心儿傻愣愣不说话,金装女子啧啧两声,“真是个傻孩子,还不知道自己闯大祸了。”一边说着,向下指了指。
心儿低头,刚才她跑得太急,一时没注意,踩倒了不少花。
“唉,这是司苑房掌司方灵素悉心培育的晚香玉,她那个人小气又奸诈,要是被她发现了,一定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心儿心里一紧,看向四周,这金装女子嗓门甚大,有几个附近的宫女已经被惊动,向这边走来。她赶紧将火鳞果塞进了袖子,走出花田。
金装女子笑道:“不过有本司在这里,你放心。若说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还真只有本司一个了。”
心儿暗暗恼火,若不是你大呼小叫,谁能知道是我踩的,如今司苑房的人已被惊动,她反而逃不了了。只好低头道:“请姑姑救我……”刚才这个女子自称本司,也不知是哪一房的掌司。
就在这时,一个泼辣直爽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外面是谁在说本司小气又奸诈啊?真当我们司苑房的人都死光了不成!”说着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身穿绿色宫装的中年女子快步走了出来。她皮肤微黑,眉目秀丽,走路虎虎生风,正是司苑房的掌司方灵素。踏上长廊,她上下打量着金装女子,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诋毁本司,原来是金掌司你呀……”
金掌司?心儿一怔,不会那么巧吧,她就是司计房的掌司金巧玉?果然人如其名啊!
金巧玉掩口笑道:“方妹妹别开玩笑了,我这也算诋毁?皇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但凡踩了你的花,没一个有好下场。这小宫女一看就知刚入宫不久,此番得罪了你,还不知是什么下场呢。”
心儿一惊,方灵素却冲她温柔地一笑,安抚道:“别听她胡说,我这个人,最讲道理了,所谓不知者不罪,怎么会因为几枝花,就……”话未说完,她转头一眼扫过,竟然是自己心爱的晚香玉,顿时眉头一皱,说到半截的话改成了,“你踩这些花干什么?”
心儿连忙躬身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看这些花生得太美,忍不住想要采摘一些用来做菜,不知是掌司大人心爱的花,更笨手笨脚,不小心踩坏了好些,奴婢知错了。”
方灵素皱起眉头又松开,终于道:“罢了,你是哪个房的?”
“奴婢是司膳房的人。”
“你就是司膳房刚才派来给本司送咸水鸭的人吧。”方灵素恍然大悟,目光一转,扫过金巧玉,故意笑道,“呵呵,司膳房跟我们司苑房可是有不少干系的,你想用鲜花来做菜,心思真是巧妙,只是用鲜花装点菜肴也是有讲究的,来,跟我来,本司教教你。”
说着就要上来拉心儿的手。心儿赶紧后退一步,笑道:“掌司赐教,本不应辞,只是苗掌司吩咐过让奴婢赶紧回去,还有活计要做。奴婢先走了,改日再来给掌司大人赔罪。”这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她可不敢涉足,而且化铁水接下来的几种材料还要靠金巧玉,更不能跟着方灵素走了。
眼见心儿言辞恭谨,态度诚恳,又抬出苗凤娘的名号,方灵素也不好寻衅,只撇了撇嘴,道:“罢了,日后有机会,可要常来我们司苑房啊。本司可不是那种嘴角机巧,腹里一肚子坏水的货色。”
说罢,也不看金巧玉脸色,袖子一甩,带着手下回了房内。
待走廊内只剩下金巧玉和心儿两人。金巧玉笑道:“你这个小宫女倒是有意思,叫什么名字?”
比起方灵素,眼前这个才是难缠的主儿。心儿提起精神,笑道:“奴婢名叫贺兰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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