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低声道:“是父皇的命令。”
平嬷嬷上前给两人斟茶,一边解释道:“太子殿下……跟武昭仪合不来,皇上说,希望娘娘跟太子殿下多处处,教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毕竟……”
王霓君顿了顿,凄然一笑,“毕竟本宫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平嬷嬷大惊,连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娘娘……”
王霓君无所谓地摆摆手,“本宫明白,你下去吧,本宫想跟太子单独聊聊。”
平嬷嬷只得躬身道:“是。”
待平嬷嬷离开,王霓君上前轻轻地握住李忠的手,“告诉母后,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李忠紧紧反握住,“母后,我很好,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你看起来瘦了很多。”
王霓君安抚道:“我无事,只是胃口有些不好,你不必多虑。”
李忠赶紧道:“对了,母后,我拿弹弓打了武昭仪。”说着流露出扬扬得意的神态。
王霓君大惊,“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如今这后宫是她的天下,你无端端地惹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李忠不以为然,“母后以为,我不惹她,就能在东宫安然无恙地过一辈子吗?”
王霓君急道:“当然不能,她要为她自己的儿子筹谋,就一定要拉你下马,可是不管怎么样,都不会伤及你的性命,毕竟你是你父皇的长子,她就算再恨你,也要做做场面。可是忠儿,你老是自暴自弃,老是犯错,就给她抓到把柄了,到时候就算你父皇想保你,恐怕也保不住了。”
李忠却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保不住就保不住吧,对于一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来说,死和活根本就没多大区别。”
王皇后一怔,泪如雨下,“忠儿,我……”
话已至此,李忠反而坦然了,“母后,既然你已经保护不了我了,就不要再操心我的事了,免得你想起我的时候痛苦,我想起你的时候也痛苦。”就算是死,他也不会让那个武昭仪好过。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却暗暗下了决心。
一番话说完,李忠起身往外走去。
王霓君上前一步,“你要去哪儿?”
李忠没有回头,“回东宫。”
王霓君凄然道:“忠儿,你就不肯多陪陪母后?母后的日子不多了,一个月后不是一杯毒酒,就是一根白绫,以后再也看不见你了。”
李忠脚步一顿,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强忍着没有回头,他低声道:“母后还有一个月,我连自己有多少日子都不知道。”
说罢,他向外走去,任凭王霓君在身后哀哀呼唤,也没有回头。
“忠儿,忠儿……”看着日夜牵挂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泪水慢慢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腊梅望着伏倒在桌案上的主子,心有不忍,上前劝道:“娘娘,您不要悲伤了……”
本以为又要像往常那般磨破嘴皮子,哪知王霓君却忽然站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动着异样的嫣红,她紧紧握住腊梅的手,“腊梅,你……本宫饿了,你去司膳房传膳,告诉她们,本宫要那天做‘在水一方’的那个女孩子伺候。”
腊梅一惊,随即大喜。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自家娘娘肯吃饭总是好事,果然太子来看一次的效果就是不同。
她连忙俯身道:“奴婢遵命。”生怕王皇后变卦一般,急匆匆向外走去。
遥望着她的背影,王霓君眸光闪动,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没错,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忠儿怎么办?就算我们没有皇宫,没有权势,只要母子俩在一起,就会过得很快乐,心儿,一切拜托你了。”
当贺兰心儿奉命赶到的时候,迎上的就是这样一对坚定执著的眼睛,看着久违的勃勃生机重新焕发在那双明澈的眼眸中,心儿又惊又喜。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将膳盒捧上桌,心儿俯身下拜。
“不必多礼。腊梅,你先下去吧,这里留她服侍就好。”王霓君从容吩咐道。
屋里空无一人,窗外隐隐传来秋蝉鸣叫。
心儿挑了几样司膳房新做的点心夹进碗里,递给王霓君,“霓君姐姐,先吃点儿东西吧。你今早的膳食又没吃。”
有了斗志也就有了胃口。王霓君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问道:“你上次说的都是真的吗?”
心儿笑道:“当然,只要你相信我。”
王霓君问道:“你准备怎么开始?”
“姐姐知道这大明宫是怎么建造起来的吗?”
“自然是太宗皇帝为太上皇建造的。”
“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
王霓君一愣,“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奥妙?”
心儿解释道:“大明宫表面上是为太上皇建造的,其实是太宗皇帝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当年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虽然杀了他的兄弟李建成、李元吉,可是也放走了不少漏网之鱼。他称帝之后,很害怕有人会来太极宫行刺,特地建造了大明宫来避祸。大明宫里的很多房间地下都是中空的,只要钻进去,就能进入一条密道,这条秘道本来应该直接通往宫外,可是太宗皇帝又害怕一旦被外人发现,很容易顺着秘道潜入宫中,所以特地修了重兵把守的丹凤门,而丹凤门旁边的那口井才是真正通往宫外的出路……”
心儿一边说,一边在桌上画图。
王霓君惊讶地望着桌上的简图,片刻才回过神来,问道:“这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连她这个大唐的皇后都掌握不到的消息,竟然会被心儿一个从未入宫的人获得。
“这些年行走江湖,我也认识了一些人,而且,”心儿略一迟疑,问道,“霓君姐姐,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在暗中帮助你呢?”
“帮助我?你是说长孙大人吗?”王霓君问道。
心儿摇摇头,“在宫外的时候,我接到了一封密信,才知道你这里有危险。而这幅秘密地图,也是我按照密信中提到的线索,找到了一个早年曾经在宫内当差的宫女,从而得到的。”
“一封信?可有线索?”王霓君大为惊异。
“没有,”心儿摇摇头,“信是趁我在客栈的时候一个小孩子递过来的,询问他也没有头绪。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人在暗中关注着我们的行动似的,若是长孙大人,没必要这样藏头遮尾,而且,长孙大人未必知晓你我的关系。”
她与王皇后是情同姐妹不错,但自从王皇后入宫,久已未有联系。会将王皇后危险的消息传递给她,必然对她们两人的关系了如指掌,明白她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个人会是谁呢?
两人绞尽脑汁也毫无头绪,王霓君又问道:“那么提供这地图的宫女呢?她叫什么名字?”
“在宫外她的名字叫月娘,不过照苗凤娘的说法,她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叫靳如冰。”
王霓君皱起眉头,反复思量,却全无印象。按道理来讲,能够掌握这样重要的秘密,应该不是普通的宫女才对。不过宫女出宫入宫,时常变换名字,也做不得准。
心儿安慰道:“她出宫已经二十多年了,想必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了,而且不管她是什么来历,只要地图是真的就行,前几天我暗中下去探查过了,地道果然可用。”
王霓君回过神来,“我知道你不做没把握的事,想必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不过要逃出去,还需要有接应的人帮我们销声匿迹才行。”
心儿笑道:“这个人我也找好了,只是如今她还不知道我的想法。”她在桌上写下了“苗凤娘”三个字。
霓君点点头。苗凤娘入宫多年,在内廷颇有分量,而且司膳房供应内廷饮食,走动广泛,交际热络,不过……她问道:“你凭什么让她帮助我们呢?”
“这个也要靠那个靳如冰了,苗凤娘有一个急于知道的消息,掌握在我的手里。我想凭借这个与她做交易。”
王霓君却有些担心,“心儿,我在宫中多年,深知这个苗凤娘的脾气,刚硬暴躁,只怕不会轻易受人要挟。”
心儿眨了眨眼睛,何止不肯受人要挟啊,都棍棒相向了好不好。不过她不想让王霓君担心,只笑道:“我懂得分寸,不会惹恼她的。姐姐放心吧。”
将一切交代清楚,心儿一把握住她的手,“相信我,一定能救你出去的。”
霓君想了想,用力地点了点头。
心儿如释重负地笑了,随即欲言又止,“霓君姐姐,还有一事……”
“什么?”
“还有一个人也来了宫中,他也想要见见你。”
“谁?”
“是崇俨哥哥……”
王霓君一愣,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是崇俨哥哥。他……”
“不,不行,我……我不能……”王霓君慌乱地摆着手。
“俨哥哥坚持要为你洗刷罪名,还你清白,你就见他一面吧。否则只凭我一人,也难以兼顾两边。”心儿竭力鼓动道,“而且这次俨哥哥为你而来,若是见不到你,贸然行动,岂不危险?”
王霓君怔怔地坐下来。
“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告诉他。”眼见王霓君动摇,心儿赶紧拍板定下来。
很快早膳时间结束,心儿依礼告辞离开。
王霓君一个人孤坐殿内,想不到眨眼间,还在梦里思念的人就变成了真实,他竟然也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幽深叵测的宫廷里。
王霓君闭上眼睛。梦中,他的眼睛望着她,清澈而宁谧,不像李治,冰冷而深邃。
也许梦得太深沉,思念得太久远,当那个朝思暮念的身影真正出现在窗前的时候,王霓君几乎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了。
很多个夜晚,她曾经梦到过他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后来却渐渐失望、麻木,当她终于彻底绝望,并将这一切深深埋葬的时候,他却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余夜风静静吹拂,带来芬芳清淡的花香。偶有几瓣零落在他的肩头,衬着青衣如霜,乌发如墨。
王霓君静静看着,终于低声道:“崇俨,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真的见到你了?”她声音颤抖细弱,只怕一个不慎惊醒了这场美梦。
“我本来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可是我不得不来。”他越窗而过,慢步走到昔日的情人面前,“那一次的离别,你可知道,我等到什么时候?可最终等来的,却是你另嫁他人的消息。”
任太阳落下,夜幕降临,任伤口疼痛,直至麻木,他枯坐在河边,等待着她归来的消息。那时的他恨不得自己的血就这样流干算了,不必面对那个他恐惧的未来。
王霓君笑得很苦涩,“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崇俨。”
一直走到她近前,明崇俨停下脚步,“还有这一次,你自己犯了罪就应该自己承受,为什么要把心儿拉下水?”
王霓君低下头,“心儿她……”
明崇俨继续道:“她相信你是无辜的,可是我已经看过你的案卷了,你确实杀了那个小女孩……”
王霓君直视着他,目光清澈坦然,“我没有。”
明崇俨避开视线,“那么你怎么解释上面有七巧玲珑的戒痕。”
王霓君黯然,“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可我真的没有,我抱起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是被陷害的,我的贴身宫女喜鹊可以作证。”
明崇俨神色一动,“喜鹊的证词说,是你先抱起了孩子,她随后才跟上来的。”
“没错,可当时很仓促,根本就不可能杀人,你再去问问喜鹊,再去问问她!”王霓君急道。
明崇俨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才说出这个消息,“不可能了,喜鹊已经疯了。”
“什么?”王霓君变了脸色,慢慢地跌坐下来,“看来连老天爷也不让我活了……崇俨,我不奢望你会原谅我,我只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明崇俨定定地望着她,强忍住安慰她的冲动,“无论如何,我会查清楚这件事,你等我的消息就好。”
说罢,他转身离开。
王霓君望着空旷的大殿,慢慢地落下泪来,“难道连你也不肯相信我了吗……”
走在幽深的密林中,明崇俨急促的脚步终于放缓,在一棵树下,他慢慢停了下来。
为什么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充满了尖锐的愤怒,是因为那段灼热的感情被辜负?是因为她选择了入宫而放弃了他,让他的自尊受到狠狠的折辱?
都不是,也许,只是因为他太爱她,所以他在恐惧,害怕他最珍爱的她会改变。
捶打着树干,他无声地自嘲,“明崇俨啊明崇俨,你真是个懦弱的人。”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俨哥哥,你怎么停在这里了?见到霓君姐姐了吧?”是等待在林外的心儿,不放心地跑了进来。
明崇俨收起懊恼的神色,点点头,“我见过了。”
“那……”心儿悄悄看了他一眼,“霓君姐姐有没有说什么?”
“她告诉了我一条线索,当初的贴身宫女喜鹊,也许我们应该从这里着手。”明崇俨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从容分析起案情。
“可是喜鹊不是已经发疯了吗?”心儿头疼地说道。从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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