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疯狂的叫唤,他活脱是在耍马戏,两位先生被他活生生折磨得心惊肉跳,好半天不敢吭气。
一番折腾,林先生顿时头昏眼花,沉甸甸地一声叹息,他霎时浮想联翩。自始至终,彼得先生惊恐不安地听完唠叨,又是好笑,又是生气,他徒劳地张大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欲说还休,他被这神气活现的服务生气得不知所措。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安静聆听那些唏嘘的风声,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悄然浮现在他心上,挥之不去。正如水手生前所说,“蜃城之夜”注定难忘,那些牺牲的死难者令人永生铭记。欲哭无泪,他轻叹一口气,顺势拍拍“船老大”的肩膀,彼此默默安慰。
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彼得先生心潮起伏,他暗自琢磨。餐厅服务生的提醒虽然很及时,但他说服人的方式颇具戏剧性,着实让人吃不消。林老板尽管“神勇”,但是他行事的作风未免飞扬跋扈,这个男人习惯于指手画脚,如同他的父辈喜欢别人的绝对服从,骨子里“封建家长制”深藏不露。呵呵,看起来在回家的路上,自己都要和这么二位个性十足的家伙结伴同行,这样的日子比较在蜃城,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先生们?唉,”林先生说着,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气,他索性实话实说:“不瞒你们,蓄电池没电了。小船上的发动机只是备用的。咱们得划船啦。亲爱的先生们,干活儿吧?”无可奈何,彼得先生只好放下冲锋枪,不情愿地接过“船老大”递上来的船桨。
无需动员,三个人卖力地划船,他们默默祈祷“金龙”尽快远离死亡海域,他们盼望天空快些亮起来。想都不敢想,那些“黄金”号救生艇的血腥悲惨的故事,每个人都是记忆犹新,他们为此深感惶恐不安。谁都不敢设想,此时此刻,异兽大天使它究竟在何方?
还得说是人家知识分子彼得,稳如泰山,面对进退两难的艰难处境,他善于调节气氛。他吹吹口哨,故作轻松,随口问了林先生一句俏皮话儿。“林老板,小船划得还不赖,您经常划船玩儿吧?”
“嗯,不是啦。”林先生一边埋头苦干,一边老老实实回答:“我只是懂一点点船而已,我家早年开过航运公司,有船队的。”
“太棒啦。”餐厅服务生突然惊呼:“快瞧,那蜃城!”
彼得先生闻声,恶狠狠白了“大嘴巴、长舌头”的服务生一眼,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望大海上,正在上演的惊心动魄的最后一幕。冲天的火光,将幸存者的脸庞映照得红彤彤的。胜利的喜悦,海浪般澎湃,激荡在心扉,他们此刻惊喜交集。熊熊燃烧的火焰,笼罩“海市蜃楼”,在他们后方摇摇欲坠。高高升腾的巨大火柱,仿佛无数金色的箭头,前仆后继地猛烈喷发,射向黑漆漆的鬼蜮夜空,争先恐后在那一轮明月下绽放火的花朵,殷红似血,壮丽如歌,火焰迸发阵阵激昂慷慨的狂笑,响彻云霄。
光明,终将迷雾撕得粉碎。烈焰,彻底摧毁了吃人邪教的巢穴。他们亲眼目睹,正义战胜邪恶,黑暗魔窟在人世间必将不复存在,他们在火光中迎接美好未来。大火如同飞龙舞凤,以力挽狂澜的气势,奋力擒住宝珠大法的所谓“圣城”,将它团团包围,紧紧缠绕束缚,拖着它最终沉没在南中国海。
吃人的“海市蜃楼”,粉身碎骨,荡然无存。蜃城,犹如浪花的白色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它只在幸存者的记忆深处闪回,一幕幕白得雪亮,匆忙留下黑漆漆的幻影,以此提醒世人对形形色色邪教的警惕。
海面上浮起无数燃烧的破碎残骸,灰烬猩红的光亮,星星点点闪烁,一如天上的繁星。漆黑一如夜幕的大海,层层叠叠的波涛映照火焰余辉,血色的粼粼波光在惨白月光下荡漾。沉睡在金色帆布上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他终于醒了。
南中国海上,一轮明月高悬。望着那一轮团圆美满的月亮,神情茫然的少年喃喃自语:“我在哪儿?我怎么,感觉不到我自己了?我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我梦见,一座蜃城,大海上的蜃城。”
“‘小桔子’哇?”餐厅服务生发出一声尖叫,他几乎不敢相信眼皮底下发生的奇迹。难道,这不是一具尸体?死人复活?大月亮底下“诈尸”吧?他被吓坏了,慌忙咬住手指头。他死死盯住复活者,又惊又喜,没敢再吭声。他是真的害怕,他会被他活活吓死呢。
“好呀。”林先生高声欢呼,喜形于色。“我说‘美国佬’,快看哪,这里又活了一个。现在么,我们有五个人幸存,五个人还活着,五个人活着逃离了蜃城。伟大胜利哪,伟大胜利!我们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必有后福,对不对?”他这些惊喜非常的讲话,话音还未落呢,异兽大天使的一只断肢突然从水下冒出来。它活灵活现,晃晃悠悠,悠悠荡荡,飘浮在龙舟帆船的近旁,借助海风掀起白闪闪的浪花“哗啦啦”响。
海浪扑面而来,寒光闪闪,照准彼得先生劈头盖脸笼罩下来,他当即被打翻在“金龙”的怀里并且四脚朝天。他惊慌失措拼命挣扎,抬起水淋淋的面孔,月光下煞白晶莹,“美国佬”尖声哀叹:“我的天哪?”
他们赫然看见。吃人异兽长长的尖指甲,深紫色荧荧发亮,它刚好钩住了龙舟帆船的船沿。火光中,焦黑的爪子扭曲变形,狰狞恐怖。这只前爪还在条件反射地微微颤动,腐烂的皮肉海浪一般起伏蠕动,它看似飞扬跋扈继续向人示威。蜃城的一鳞半爪,居然在整座蜃城毁灭以后,依旧嚣张炫耀蜃城在人间的最后一丝恐吓。幸存者惊心骇目,对此无不警醒。餐厅服务生瞪大眼睛,颤巍巍呢喃祈祷,说:“愿上天保佑人类。”
彼得先生火冒三丈,他翻身跃起高举金色的船桨,猛地将它击落在大海。巨大的爪子在浪花深处晃动,一闪身,黑糊糊的魔影消失不见了。':。。'
日出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恰似火红的满月冉冉升起,团团圆圆悬浮在湛蓝大海上。朝霞染红海天,南中国海平静辽阔,红彤彤的波浪起伏荡漾,海面仿佛开满火红的百合花。极目远眺,天空和大海碧蓝如洗,海天一色,海鸥竞翔。龙舟帆船迎着海风,徐徐升起金色的船帆,在火红朝阳映照下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扑通”一声水花飞溅,冲锋枪被扔进大海,水珠子的白色“泡影”破灭了。在幸存者看来,人与人原本血脉维系,那些看不见的纽带使人的命运紧密相连,彼此情深谊长难能可贵,人世间,本来就不应该有枪这种邪恶的东西存在。科学技术,理应造福人类,怎能用来制造杀人武器?近乎科幻、神化的杀伤力,无一例外是强权,赤裸裸追逐利益是强权的核心,人类的“禁区”,任何人不得有此妄念。尤其彼得先生,自打成功逃离蜃城,他就虔诚认为,枪的最终消灭是彻底战胜蜃城的重要标志,更是为此舒了口气。他意味深长地瞟了林先生一眼,欣然抓起金色的船桨。
大商人和小知识分子,他们面对面坐在狭小的船里,彼此不服气,时刻暗暗地较劲儿。两位先生红光满面,看似信心{炫高{书涨{网,携手同心,合力划船。不过呢,他们私下里却是你瞪我一眼,我瞟你一眼,互相看不顺眼。
餐厅服务生好不悠闲自在,缩在角落里他乐滋滋怀抱婴儿,开心地摆弄可爱的“小天使”。他一忽儿拉拉人家的小手,一忽儿又捏捏人家的小脚丫,简直欣喜若狂。他拿人家的宝宝,当成刚刚到手的玩偶娃娃。他心想,反正远在家乡的妻子,为他生下的宝贝儿子,也是这样美丽可爱的吧?错不了。很快就能回家看宝贝儿子啦。
越想越激动的服务生先生,高高举起婴儿,他把他左右晃荡,在阳光下跳起舞来。天生热心肠的家伙,他甘愿自己装扮摇篮,全心全意,他要为人家的小宝宝服务到家。
一边划船,一边同“笔杆子”斗法的林文湛,他眼角的余光,一直紧盯餐厅服务生。忍无可忍,他实在是看不下去,突然嚷嚷道:“嗨,亲爱的服务生先生,求您啦。我儿子,他可不是玩具‘泰迪’熊,拜托。”闻听此言,服务生厚着脸皮“嘿嘿”一乐,他扬起两条秀气的眉毛,鼻子上涌起细细的皱纹,神情显得纯真又温和。他非常识趣,连忙把婴儿抱稳当,重新赢得父亲的信任。“这才像话。”林先生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千万小心,服务生先生。”彼得煞有介事地说:“‘婴儿乃人类之父。’”
“什么?”餐厅服务生眯缝眼睛专心寻思,“笔杆子”的话颇为神秘,他显然没听明白。良久,他疑惑地小声嘀咕:“您是想说,嗯,‘永生之子’?我记得那个‘禁区’教授,他曾经如此断言。”
“闭嘴,”林先生怒冲冲地吼叫:“他是我儿子!”他急赤白脸,厉声打断两位先生别有风趣的对话,他竭力避免有人提及儿子被咬的伤心事,他坚决反对“美国佬”无中生有地瞎操心,他深知他们这号人无风起浪的本领过人。
“嘘。小声点儿。瞧啊,‘小桔子’睡得多香甜。您总得,好像一位绅士吧?”彼得先生眼含深意,他柔声细语地责难他,那样子显得很是绅士呢。他像是故意摆出绅士的榜样,给他林先生瞧瞧。起码在气势上,他就远远胜过他。林大老板么,有钱是有钱,可他没什么文化吧?他如此这般盘算他,不经意间他感觉心里面呀,好歹舒坦了,他不慌不忙地补充说:“做人,一定要有教养,我亲爱的老板?”
发觉苗头不对,林先生马上闭嘴。他暗暗地挺起腰杆子,“美国佬”话里话外加油添醋,他是别有用心。于是他当面反击,他尽力假装很有风度、很有教养、也很优雅,冲着服务生展露微笑,友好地点头哈腰,他那神情模样滑稽极了,让人忍俊不禁。
黑亮的眼睛,就此牢牢盯紧他那宝贝心肝儿子。林先生咳嗽两声,他这算是再次提醒服务生,对他儿子要手下留情,毕竟是新生儿嘛。他还时不时偷看“笔杆子”两眼,惦记着要在划船方面找人家的茬儿,也好稍微报复一下,替自己争回面子。他料想,彼得先生不过是个寒酸的文化人,热衷于“装绅士、挣面子”,小知识分子而已。
林老板的一举一动,都被主编先生一丝不漏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彼得索性装糊涂,他埋头划船,心中偷笑这位精明能干的商人,骨子里俗不可耐。征服者,可能天生是一个猎手,天生地苦苦追逐不回头,然而征服者未必是最终的优胜者,不是吗?想到这儿他心生得意,“文化人”的一张脸,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恍惚间寒光闪闪。
林先生疑神疑鬼,他冷眼瞧着文人似笑非笑的面孔,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心如明镜高悬,他越想越生气。“金龙”里酣睡的少年,并未被人打搅,他深陷梦境,好梦和噩梦连番上演,精彩得犹如鲜活人生。在他的脚边,黑猫舒服地蜷缩,它正打瞌睡,不晓得是否梦见了旧主人。
金灿灿的龙舟帆船,迎着海上日出,驶向光明彼岸。他们虽然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个个都朝气蓬勃。未来的美好希望,金色的霞光一般灿烂,在他们心中闪亮,给予他们超凡的勇气和力量,尽管在他们的前方,南中国海依然辽阔。婴儿嘹亮的哭声,如同凯歌在朝阳映红的海天激情唱响。
第六十四章 金鹿回头
公元二零零五年,秋天。海南省三亚,鹿回头。月亮刚刚升起,斜挂在海角天边,它看似玲珑剔透,隐约透出淡淡的粉红色,娇嫩得宛若孩童微笑的脸庞。夕阳西下,映红海天,鹿回头的城市雕塑傲然屹立,沐浴金灿灿的晚霞,壮丽巍峨。银铃般的欢笑声在海风中荡漾,笑眯眯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登上铺满霞光的石头台阶,他时不时回头张望。
远远落在后头的林先生,一路上紧赶慢赶,苦苦追逐他的宝贝儿子,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慢点儿,‘阿拉’追不上啦。”他不得不停下歇脚,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乐呵呵地求饶,说:“啊哟,爸爸投降,等等我呀?”
最终赢得父亲认输“投降”,小男孩很开心,他眉开眼笑地嚷嚷:“冲啊,‘嗒嗒嘀嗒’!”他高唱凯歌,顽皮地低头猛冲锋。哟,不妙,前方有情况?乘势向前,他根本收不住脚步,飞奔的小家伙,迎面撞上一位坐着轮椅的青年,对方手中的书本被男孩碰擦落到地上。
闯祸啦,小男孩乖乖站在那儿,腼腆地咬着嘴唇,他不好意思吭声。他忽闪黑亮的眼睛,仰脸望着陌生的年轻先生。咦?人家一点儿也不生气嘛,他还冲他微笑哩。于是他也笑了,霞光中男孩笑靥如花,纯真又可爱。
打老远他就眼巴巴瞅着宝贝儿子,又干“坏事”啦。喔哟,真要命。林先生叫苦不迭,赶紧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