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表弟,还有珍珠姐姐,原来也是你的熟人。她可是蜃城护法之一。啧啧,怪不得,你和你的朋友们就算没有白大袍子,照样可以登临蜃城。从一开始,我就猜想,你们得有个不平凡的来历。算我不曾看错人。哎哟,多么神奇。”
吉祥完全顾不上回答少年的问话,他在脑海深处飞快地展开搜索,甲板上刚刚落幕的新戏,多么新颖别致。他寻思,表弟和他的“小情人”,一个是蜃城使者,另一个是蜃城护法?天哪,不会吧。
啊呀,小福儿呢?他匆忙间回过神来,四下寻找,怎么表弟又不见了,他仿佛是“青鸟”号上的一缕烟雾,飘啊,飘啊,让人并不觉察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看起来,表弟他是拿准我的心思,存心同我热和,但又决不纠缠。火候,把握得刚刚好。
南中国海,雾气渐浓。月亮升上高空,又大又圆,珍珠般光芒万丈。白花花的迷雾,从泛着银亮月华的浪尖上,一缕一缕升腾,迅速积聚成团,云朵一般飘浮在水面,好似在大海上堆积层层叠叠的棉絮。它们纠缠在风中,白里透亮,静悄悄向四周蔓延。“青鸟”号机帆船孤独而又盲目,在茫茫雾海航行。
神情凄楚,又有些滑稽可笑的吉祥,深吸一大口气,他一字一板地低声哀叹:“我、的、妈、呀。”万般无奈哪,他傻乎乎睁大眼睛,望着一脸兴奋、满脑子糨糊的痴迷者,他根本束手无策。吉祥试图开导他,他也尝试说服他,但却是茫茫然找不到头绪,无从下手,无能为力,面对困境他仍然力不从心。
吉祥那种对陌生“白大袍子少年”投入情谊的神情模样,让光标看着心里很不舒服。他索性学着那些“白大袍子”的套路,盘腿席地而坐,独自闭目养神。他打算,眼不见,心不烦。不烦?才怪。他心里真是烦,烦,烦。漆黑大海上的“永生之旅”?不用说,结局肯定够呛。
停顿好一会儿,吉祥好歹找出新的头绪,他十分专注地告诉少年,说:“我们三个在海边,曾经见过一个穿着这种‘白大袍子’的男人,真的。我们听说,他好像也练什么、什么‘功’。”
“哦!是吗,吉祥哥哥?许多人修炼‘宝珠大法’的,果然盛况空前。”他很有些激动,一边随声附和,一边连连点头,继续认真地说道:“我们的宝珠大法,通常是熟人介绍,亲友之间‘传、帮、带’,彼此口口相传,言传身教。这就好比滚雪球,慢慢吞吞,很随意,很松散,不断有人加盟,日积月累,修炼‘大法’的队伍自然日长夜大,并且一呼百应。那么,那个‘白大袍子’的男人,你后来看见他,练成口吐宝珠了吗?”
“他剖腹自杀,我们亲眼目睹,并且有人当场被他吓得半死。”吉祥小声回答。
“为什么?”少年闻讯很是惊诧,他忽地瞪圆眼睛。
“我们也很想搞清楚,究竟为什么?”陈炜忍不住在一旁插话。他老早憋闷满腹狐疑,只是碍于老同学的面子,他老拿眼珠子狠狠盯住他,分明是不让他开口说话,所以他才一直没吭声。料不到,他刚刚打开话匣子,冷不防被人在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谁?!陈炜警觉地猛然回头,一个高大健壮的“白大袍子”,正静悄悄、白皑皑地站在他身后呢。
“嘿!谭勇?”陈炜失声大叫,他可是被这条“白大袍子”吓一跳,禁不住“哈哈”大笑,自嘲紧张过度的心情。
“陈炜,兄弟哪。哈哈,”这个一身白色宽大袍子的“冒失鬼”,激动地嚷嚷,他用力拍了拍陈炜的肩膀,随即开心地仰天大笑,眼中闪过一丝顽皮的神采。
“诸位弟兄,这是谭勇先生,咱们一块儿玩沙滩排球的伙计。他跟我二哥,是同一个办公室的要好同事。”陈炜连忙热心介绍。吉祥只是友好地点点头,此刻,他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他显得冷若冰霜。反倒是光标挺高兴,笑得一对酒窝儿深陷。因为突然冒出一个大个子,算上陈炜便是双保险,眼见得安全系数又提高了。于是,他也不等老同学进一步引荐,慌忙拉开嗓门,热情洋溢地主动跟人家打招呼,他那劲头仿佛是原本就和谭勇很熟悉。“真巧、真巧啊,谭先生,在这儿遇见您。我是光标,呵呵。”他乐呵呵地说道,心里紧张害怕,顾不得肉麻地跟人家套近乎,眼睛眯缝成了一弯新月。
“啊,大家真巧噢。怎么谭勇老兄你?”望着他那身“白大袍子”,陈炜的神情立刻又恢复严肃。谭勇长得跟陈炜一样的浓眉大眼,宽大四方的红脸膛,颇有几分英雄气概。他的神情很轻松,手里捧着一只纱巾团成的烟绿色小球,颠来倒去地玩耍,一面大声回答:“哦,这个么,只不过随便玩玩的。我二哥谭磊,他是蜃城使者。这条机帆船‘青鸟’号,它是我大哥的。”
“喂,你们几个注意!”尖锐的嗓音突然响起,十分严厉地喝断他们的谈话。“就是你们,还看什么看?统统给我坐下,保持安静。”谭勇闻声,连忙拉着他们靠边蹲下。“嘘,小声点儿。那是汪护法,看到没有?圣城的护法大人,呵呵。”说罢,他频频丢眼色,提醒大家要当心,一边低声介绍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伙。
他们共同回头,观看所谓的“护法大人”。只见此人,穿着烟绿色丝绸的大袍子,身前身后,寒森森、阴沉沉的。在他的脖子上,墨绿色的纱巾子,轻飘飘灵活飞舞,深陷白雾狂乱地扭动,活像一条嗜血毒蛇。亮堂堂的月光下,这家伙好似飘飘欲仙的超脱派头。怪哉,不论是那张满布皱纹和老年斑的面孔,还是脑后黑亮的马尾辫子,他活脱是那天剖腹身亡的“白大袍子”借尸还魂。
哇啊,这一幕似曾相识的画面,惊得光标差一点跌落眼镜子,惊得吉祥寒毛直立、瑟瑟微颤、冷汗淋漓,惊得陈炜差一点飞身扑上去捉鬼。吉祥一声尖叫,他是幸亏被两个好哥们左右架住,才没有当场瘫软。谭勇简直莫明其妙,啼笑皆非,他眼巴巴瞪着他们仨。他假意埋怨,小声嘀咕,说:“嗨,都怎么啦,弟兄们?你们真没见过世面。汪护法嘛,人称‘活神仙’,人家那是信仰。”
南中国海上的雾气越来越浓,也越来越诡异,白茫茫笼罩海天,月亮也时而失去光泽。洁白透亮的迷雾蜂拥而来,宛若一丝一缕的丝绸,柔软而又轻盈,徐徐飘荡,悠悠缭绕,团团包围甲板上虔诚修仙的“白大袍子”,它们张开无影无形的嘴巴,无声地喘息,要将他们活生生吞没。迷雾,也为吉祥这几个年轻人,提供了很好的掩护。他们紧靠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尽量不打扰“白大袍子”的雅性。
漆黑一团的海面,月光普照,浪涛起伏,粼粼珠光闪闪烁烁,一如天上的繁星。那些静悄悄升腾飘荡的海雾,让月光下的大海,看起来仿佛在蒸发。“青鸟”号机帆船犹如孤军深入,一路上冲破迷雾,盲目地继续向前航行。海水中,什么东西高速游动,紧紧追逐“青鸟”号,它寸步不离。
十分突然,“青鸟”号机帆船停下来,“白大袍子”们祈祷早早到达的蜃城,却是杳无踪迹。此时此刻,“青鸟”号停泊在辽阔大海上,它仿佛一片随时可能覆没的岛屿。“嗡嗡嗡”的私语迅速蔓延,它们越来越惊狂,也越来越响亮。
“船怎么停了?船怎么停啦?”
“‘青鸟’号,它这是怎么啦。”
“活见鬼,蜃城在哪儿?”
“我们在等什么?”
“护法呢!汪护法在哪儿?”
“白大袍子”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他们指手划脚地窃窃低语,猜不出“青鸟”号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大片、大片棉絮似的海雾,疯狂而又诡异,纷纷扬扬猛扑上船。顷刻之间,它们爪牙毕现,面目狰狞。雾气犹如洪水猛兽,张牙舞爪,狂妄地在机帆船上游荡。汪护法严酷的声音,活像一条搅和在云雾之中的幽灵,它歇斯底里地吼叫:“为什么停船?谁停的船?是谁,立刻给我站出来!”
“是我!”一个洪亮的声音,迎面做出回答。话音刚落,深色便装的大个子船长,从驾驶舱大步流星走出来。他挺身站在雾气中,目光如炬,注视那群白茫茫的“大袍子”。以汪护法为首,几名护法和使者,立即雾气一样冷飕飕地围拢上去,他们“呼啦”一下就把船老大团团包围在中央。船长根本不理睬他们,径直向前迈出一大步,同时高声说道:“请朋友们安静,听我说两句。我是‘谭老大’,‘青鸟’号的船长。今晚,很荣幸,能为大家伙儿效劳。可我并不知道,究竟要去哪儿?”
“蜃城!圣城!”人群当中有人自作聪明,插嘴嚷嚷瞎胡闹。
“他们,”船长随手指了指那些使者和护法,神情严肃地继续说道:“他们不让我的船,使用通信和导航设备。我和大家一样,并不知道‘青鸟’号究竟驶向何方?这一帮子狗东西,在我的船舱里指手划脚,一会儿说往东,一会儿又说往西,天晓得他们究竟要往哪里去。无论如何,雾海航行,太不安全了。这样的大雾,有点儿邪门。我航海这么多年,却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雾。迷雾就是大海上的魔鬼,它迟早会把我们大家拖入漆黑的海底。”
“喔唷,魔鬼来啦,它就在你身后!赶紧回头,哈哈。”一个“白大袍子”迫不及待地哄笑嚷嚷,打断“谭老大”的讲话。
“下雾嘛。怕啥哩?嘿嘿,你又不是小宝宝。”
“哈,这里有个男子汉居然害怕下雾。难道,我们大家伙儿就都不去蜃城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太是啦。‘谭老大’,求求您,赶快开‘船船’吧?”
“是啊、是啊,开船吧。我们今晚被挑选,获得蜃城教皇的恩典,可是好不容易的。许多人为此抛妻别子,倾家荡产。”
“闭嘴!够了,不要乱讲话。”
“少跟他废话。一个臭开船的,他懂得什么?一个没有信仰的傻瓜而已。”
“时间,亲爱的教友们,时间来不及啦。看哪,月亮已经升上高空,大天使在等待,我们不能再耽搁。叫他立即开船。”
“开船!”有人挑头,“白大袍子”们跟着齐声呼喊。“开船!开船!”的呼喊声,此起彼落,瞬间连成一片。缩在人群中的光标,听了船老大的发言,心中窃喜。他伸长脖子,预备随时要找机会插话,以便成全“青鸟”号赶快返航。他是琢磨,这“蜃城”哪,要能不去,那是最好。好歹陪伴吉祥在大海上“野”过这么一回,总算尽到哥们义气。
吉祥呢,他也是一样的心思,也是一样的伸长脖子。他焦急盼望,这只“青鸟”索性就此回头,自己也好名正言顺,早早领着表弟回家算账。好歹陪伴他在大海上“晃荡”过这么一阵子,总算尽到表兄弟的情分。
傻乎乎的陈炜和傻乎乎的谭勇,还有那位套上“白大袍子”的傻乎乎少年,三位“傻乎乎”先生的表情可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微微张开嘴巴,瞪着眼睛,努力竖起耳朵,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选择被动等待,观察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先看看,再说呗。这倒是也没错,人是活的嘛。
蜃城使者谭磊,这位“欲言又止”先生,他可是憋闷得脸色铁青。他咬紧牙关,思前想后,犹豫好半天,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慢吞吞凑近他的兄长“谭老大”。清了清嗓子,他故作镇定自若,尽量压低嗓门,小声央求,道:“大哥,大哥啊?开船吧。您可别疑神疑鬼的。人生在世,草木逢春,若是死抱一颗前怕狼、后怕虎的心,啥大事业也干不成嘛,您说是不是?别多想啦,凡事有兄弟我给您扛着呢。怕啥嘛?担心啥嘛?回头干啥!您瞧啊,‘青鸟’这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啦,前后左右都是茫茫大海。这节骨眼儿上,哪儿能打退堂鼓啊?大哥啊大哥,蜃城,兴许就在前头。”
“谭老大”始终默不作声,他耐心听完兄弟谭磊的一番话。他望着自家的亲兄弟,只是摇头,神情愈加凝重。过了片刻,他语调恳切地对他说:“磊磊,这个‘宝珠大法’,它不是正路。回头是岸。听大哥的话,咱们马上返航。”说完,他一把推开糊里糊涂的兄弟,疾步走向驾驶舱。
“咦?!这还怎么回头,大哥?‘青鸟’是在大海上。”谭磊的声音,异样地尖细扭曲,透着深深的焦虑和绝望。他这声生硬的提醒,情同一次严正警告,却已然来不及了。汪护法从他那“护法袍子”的宽大衣袖深处,悄然抽出一把匕首,忽地窜上去,猛扑向“谭老大”。背后下手,他快如闪电,活像一只饥肠辘辘的豺狼,狂暴而且凶残。
“杀人啦!”迷茫雾气之中,有人失声惊呼,“白大袍子”们随即吓得四散逃避。“谭老大”竭力挣扎,他缓缓转身,面对凶手。他胸前的衣襟上,一片鲜艳的猩红,匕首的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