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寝殿里传来阵阵痛苦的尖叫声。老嬷嬷小心翼翼的将抵在骨头上的钢针一根根拔出来,原本被封住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染红了擦拭伤口的毛巾。
不知过了多久,湛溪终于看见丫鬟端着红色的血水从寝殿里走了出来。他走上前,恰好碰到迎面而来的老嬷嬷。嬷嬷向湛溪行了个礼,有些疲惫地说:“皇上,怜贵人身上的针都取出来了,可以请太医进去诊治。”
湛溪点点头,示意太医进屋去。湛溪趁着这空当,向老嬷嬷问道:“她的情绪如何?”
老嬷嬷垂着眼眸答道:“虽然很疼,可是她已经尽力忍着了,感觉是很坚强的人。这样的性子,在宫里或许能活得下去,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不是没可能。”
湛溪苦笑了一下,说:“奶娘总是那么通透,可是真话却往往让人难堪。”
“身为帝王,对于后宫最是无奈,这一点,皇上应该很清楚。所以,如果不能确定守护她,就不要轻易接近。这算是奶娘在这宫里待了几十年,唯一能给皇上的一点忠告。”老嬷嬷弓着身不急不缓地说。
湛溪沉默了一会儿,对嬷嬷说:“如果这一次,朕想要守护她呢?”
嬷嬷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问:“皇上是说真的吗?”
“朕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当看到她因为朕受伤的时候,会觉得痛心。她可以舍命替朕挡剑,可是朕却一次次眼睁睁看着她受伤,作为君王,竟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湛溪的脸上流露出悲伤。
“皇上是九五之尊,不能轻易表露悲喜,更不能软弱。奶娘从前说的话,皇上都忘了吗?”嬷嬷有些责怪地说。
湛溪温和地笑了一下,说:“连亲生母亲都不能说的话,也能告诉奶娘,让奶娘看到朕心里的想法,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皇上心里的苦,奶娘又何尝不清楚。只是你身上的担子,比你个人的悲喜要重得多。皇上要懂得权衡和克制才是。”嬷嬷语重心长地说。
“朕明白。”湛溪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越发深邃,犹如迷雾中的大海,汹涌着波涛。
老嬷嬷叹了口气,说:“时候不早了,奴婢还得回佛堂去为先皇诵经。”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皇上进去看看怜贵人吧。说到底,也是苦命的孩子。”
湛溪紧绷着脸,有些迟疑地走进屋去,太医已经开好了药方,嘱咐莲蓉去熬药,看见皇上也迎上来禀告苍梨的情况。
“皇上,怜贵人的伤并无大碍,只是伤口较深,触及筋骨,需要时日静养方可好转。”
湛溪点点头,示意太医可以退下。他抬起眼眸,隔着重重纱帘看见苍梨头枕着雪白纤细的胳膊趴在床上睡着,憔悴而狼狈。他的心底泛起浪花一样的涟漪,举步走上前去。
芸芳守候在床边,替苍梨擦着额头的汗珠,心酸地说:“太医说主子要好好休息,您就勉强睡一会儿吧。”
苍梨微微睁开眼睛,表情有些痛苦。伤口虽然用了冰敷,也止住了血,可是贴近骨髓的灼烧感还在持续发挥效力,引起一阵阵疼痛。加上不舒服的睡姿,让她格外疲惫。
“这样睡的话,手会很麻,会睡不好吧?”湛溪轻声说道,嗓音有些低哑。
芸芳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湛溪在身后,赶紧福身请安:“皇上!”
湛溪扬了扬手,示意她平身,又在床边坐下来,向苍梨问道:“伤口还疼吗?”
难得的温柔的问话,让苍梨一时有些不习惯,她抿着唇摇了摇头,表情却很痛苦。
湛溪看出她的强忍,叹了口气说:“你大可不必如此。若是怨的话,就冲朕来,一切都是朕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皇上何出此言?”苍梨哑声说道,“臣妾已经在太后娘娘面前认罪,是臣妾自作自受,皇上不但没有责罚,还救了臣妾,臣妾如何能怨……”
“朕知道不是你。”湛溪打断她,似乎有些恼意。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湛溪才有略带懊恼地说:“朕看上去真的那么昏庸无能,所以让你感到不安吗?朕既然救你,就是相信你,你却还是不能卸下防备。”
苍梨一怔,诧异地看着湛溪,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平日里那个傲慢犹如天神一般威信不可置疑的男人,此刻却透露出不该有的自卑,让人心头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不过苍梨如此聪慧,既然湛溪这样说,她也不能和他扭着,于是解释说:“臣妾害皇上与太后冲突,皇上却没有怪罪,所以臣妾心里感到不安。”
“你在凤凰山救了朕一次,这一次算是朕还你的。”湛溪别开目光淡淡地说。
苍梨垂眸想了一会儿,说:“皇上错了。上次在雨中,你已经帮过臣妾一次,凤凰山是臣妾还你的,所以这一次,是臣妾欠你的。”
湛溪半眯起眼眸,说:“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希望朕记着一份人情吗?你却还推辞。”
“因为臣妾对皇上并无所求,也就不需要什么人情。皇上答应与南朝和解多年夙愿,对臣妾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清,所以再多欠一点也没有关系。”苍梨说着,自己笑起来。当她受罚的时候,不是不觉得委屈,明明是自己莫名其妙失了清白,却还被当成狐狸精,连累到别人,可是湛溪的出现,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意。起因是他,罪过却不在他,或许他们都是受害者。而皇宫有多凉薄,人心有多难测,作为帝王,万人之巅,能够赶来救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应该让她感激。
“可朕若是有所求呢?”湛溪挑眉说道。
苍梨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用眼神询问: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说你欠了朕一分人情,那么朕要你还,你也不应该拒绝吧?”湛溪自信满满地反问说。
苍梨蹙眉说:“皇上是万民之主,您有什么吩咐,臣妾自当遵从。”
“这不是命令,可你还是得遵从。”湛溪用不容分说的口气说道。
苍梨正在疑惑时,湛溪却掀开被子爬上床来,背靠着墙,将她扶起来拉进怀里,头枕着他的胸膛。“太医说要好好休息,这样也许能睡着。”
那宽厚的胸膛下传来“扑扑”的心跳声,让苍梨的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嗫嚅着说:“这样不行,皇上你怎么能坐在这里呢……”
“只要你别胡思乱想就没什么不行。或者,你当真想侍寝?”湛溪故意曲解苍梨的话,让她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皇上是万金之躯,怎么能为了臣妾纡尊降贵……”苍梨硬着头皮说,紧握的手心里捏出了汗。
“好累。”湛溪却打断了她。他闭上眼睛,沉重的呼吸透露出疲惫。“朕好累。不能让朕在这里安静地休息一会儿吗?”
苍梨心里泛起一个小小的却不容忽视的波澜。随着耳边的心跳声渐渐平稳下来,难以名状的温馨感涌上心头。很多年前,她的父皇曾这样拥抱过她,可是后来呢?是什么改变了亲情,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和很多故事的结局,让一个男人将自己最爱的女人亲手送进黑暗的深渊,也让自己的女儿成为背负骂名的罪人而不得不远离故乡和亲人。如果父亲不是皇帝,母亲不是皇后,没有外戚,没有政权争夺,她也不曾生在帝王之家,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苍梨抿着唇不再说话。她这一生,似乎和“皇帝”二字脱不了干系,但命运究竟要她何去何从,却不曾明朗,她原以为可以紧闭的心,在这个时候惊起了涟漪,难道不是一种预示吗?这个男人,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出手相救,那样非凡的英姿就像是不可抗拒的慢性毒药,一点一点地侵蚀。在苍梨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这份毒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渗透了心。只是这样的悸动,却让她害怕起来。虽然还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她,不知道什么是少女芳心,动辄一发不可收拾,却很清楚爱上一个帝王的后果。若爱错,恐怕尸骨无存。而北野湛溪的心,她摸不准,看不清,他永远带着迷雾的眼睛,像泥地中的沼泽,让人畏惧而远离,但冥冥之中却有一股力量,一次次地拉着她靠近,让她陷入泥潭。这个时候拔出来是否还来得及?
☆、第050章 攻心计
雪白的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进皇宫院墙,落在玉茗轩的院子里。
莲蓉疾步走上前去,从鸽子腿上绑的信筒里抽出信纸来,折身返回屋里,一路嚷嚷着:“公主,来信了,老爷子来信了!”
苍梨正喝了药坐在床上,转过脸去疑惑地看着莲蓉,心想:老爷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来信呢?是不是药铺出什么事了?可是若真有什么事,老爷子也未必会来打扰她。苍梨立马回过神来,把药碗递给芸芳,正好把她支出去。莲蓉将信交到苍梨手中,脸上红扑扑的。
苍梨打开信看后,微微蹙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老爷子怎么会知道我受伤?”她马上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莲蓉。“是你告诉老爷子的?”
莲蓉理直气壮地说:“公主你最近身体那么差,奴婢看着担心啊,所以才写给老爷子,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他也是看着您长大的,对您的身体状况再了解不过了。”
“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苍梨嗔怪说。“我说过多少遍了,咱们现在在北朝的后宫,如果老是和南朝通信,容易落人口实。你怎么就不知道收敛?”
莲蓉嘟着嘴,委屈地说:“奴婢只是太担心您,所以才失了分寸,以后不敢了。”
苍梨见她这个模样,又不忍心再责怪,只好说道:“你要是什么时候能拿捏好分寸,那我才是真的放心了,不然真得趁早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去,免得老给我添麻烦。”
“啊?公主你也不至于这么狠心吧?”莲蓉不满地嚷嚷起来,“要不是奴婢写信给老爷子,他怎么会托人给你送药过来?老爷子的药可是天下无双的灵丹妙药,对公主你的身体是最好不过了!”
“呐,这次可是你自己承认偷看我的信了!”苍梨揪住把柄说道。
莲蓉一窒,赶紧闭上了嘴,免得多说多错。
屋外正要踏进来的一双脚,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步伐,然后迅速地折身离开。这时,芸芳从走廊转角处探出头来,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掉头和紫苏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四月春光正好,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御花园中也有好些妃嫔出来走动。
丽昭仪和僮昭仪结伴而行,在湖畔柳树下漫步,远远瞧见徐嫔在花园中赏花儿,摘来鲜艳的迎春戴在发髻上。丽昭仪不由冷哼一声,道:“这老女人,真以为自己配得上这花儿呢!”
“妹妹说话可小心着点儿。这徐嫔当年可是和皇后、兰妃一同进宫,又最年长,算得上是有资历的了,得罪了她可没什么好处。”僮昭仪劝说。
“这么多年才熬到个嫔位,就知道她有多无能了。姐姐怕什么?”丽昭仪挑起柳眉不以为然地说,接着又嘲弄地笑了起来,低声说,“毕竟是生不了孩子的人,这辈子也就算是毁了。”
“嘘——”僮昭仪做了个嘘声,“这件事可别挂在嘴上,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不过她倒是真能沉得住气,后宫这么多新人,她也一点不着急,不知道是真不在乎,还是装得洒脱。”
“咱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不如去试探试探,权当是无聊打发时间了。”丽昭仪抿唇一笑,移步走向徐嫔那边,老远就亲热地招呼起来。“哟,我说这身影怎么这么熟悉呢,原来是徐嫔姐姐,真是好久不见了。”
徐嫔站直了身子,仿佛是被打扰了独自享受时光的好兴致,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很久不见了。本宫最近学礼佛,好些时日没有出门,趁着今儿个天气好,出来转转。”
“徐嫔娘娘如此诚心,佛祖一定会明白娘娘您的心意。若后宫里的各位妃嫔都能像徐嫔娘娘一样虚心淡薄,也就没有那劳什子的风波了。”丽昭仪叹气说。
“哦?最近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徐嫔挑眉问道。
“徐嫔娘娘还不知道吗?”丽昭仪故弄玄虚地说,“那个怜贵人,据说是用媚药迷了皇上博取盛宠,被太后好一顿教训呢。可也不知道她到底对皇上施了什么妖法,这些日子皇上还是天天往玉茗轩跑,这媚药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威力啊。”
徐嫔蹙起眉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半晌之后她的神情才恢复平静,淡然地说道:“皇上的喜好,谁能说得清楚呢?也许压根儿就没有媚药这回事,你们就别在背后嚼舌根,坏了宫里的风气。”
丽昭仪见自己费了一番力添油加醋徐嫔却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有些尴尬,只能应声附和:“姐姐说得是。嫔妾哪敢去多嘴多舌,只是姐姐助皇后娘娘协理后宫,不能不知道一些,所以嫔妾才告知姐姐一声,让姐姐有个应对。”
“本不干本宫的事,又何须自找烦恼?后宫里少一些磨嘴皮子的,也能安稳许多,皇后娘娘管理六宫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