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听到这里,才完全放下心来,只觉得没了心里的那根时常紧绷着的弦,她的眼睛又困又涩。她闭着眼躺在床上,几乎能感觉到力量在自己身体中的流逝,可这又能怪谁呢?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毕竟,谋害天子,是必然受到鬼神谴责的。
先帝暴毙,可谓是她一手造成。可是,在她心头的两边,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丈夫,她必须选择一个。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儿子。
先帝暴毙前两个月,任谁都看得出,先帝是执意要废太子立齐王了。短短时日里,自己的儿子地位已经被动摇,谁又能想到,如果再拖下去,等先帝为齐王铺好了路,到时候江山易主,她和旭儿的命运又会多么悲惨?
所以她选择先下手为强。在旭儿被刚刚解除禁足的一个月里,表面上是流连青楼不思进取,实际上是与她商量好了对策。高皇后在宫内疏通关系,对先帝下药,旭儿在宫外集结兵马。
先帝有心悸病,夜寐不安,白日乏力。高皇后召来了于太医,问明了醉心花虽可以缓解先帝病情,但其本身也有毒性,一旦过量容易晕睡、痉挛、紫绀,甚至因此而死。
随着局势一天天变得不容乐观,然而她却束手无策。慢慢加大剂量已经来不及了。
她犹豫许久,最终做了一个决定,在自己的寝宫熏香里混上这种醉心花种子粉,皇帝下榻,因为醉心花中毒,有昏迷的现象,先帝第二日醒来,还以为是病情好转。但经过一夜,必然慢慢毒入骨髓。只是她,也慢慢中毒。
最后,再加上最后的关键一步,嫁祸于人。在合适的时机,比如那天晚上,先帝召彪骑大将军入宫,要把虎符交给他。皇帝本想在夜深人静不引人注目的时候转交,因此选择了深夜召见。当夜裴美人侍寝,裴美人服用了有助于情…趣的药,导致先帝当夜兴奋上升,血液回流,一受到刺激,心肺无法承担过大的负荷,当即暴毙。
所以,一切都看起来如此顺遂,其实不然,也必须付出代价。这个决定,旭儿是蒙在鼓里的,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毒入骨髓。
如今,她虽然吃着药,不过是吊着命,能活一日是一日了,这些日子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终究付出有回报就够了,如今旭儿登基,齐王被下诏不得回京,算是基本上排出了一切险境。
想到这里,她终于释怀,原本痛的紧紧抓着被子的手也渐渐放开了。她想了一会儿事情,就觉得头脑一片模糊。
“魏贤妃娘娘,秦淑妃娘娘求见。”过了好几日,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魏氏从贵妃椅上坐起,笑道:“快请秦妹妹进来。”
秦淑妃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脸上的神色似有不安。
“秦妹妹,听说前几日太后娘娘召见了你,可打听到……”魏贤妃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氏打断,秦氏走到她面前,咬唇说道:“魏姐姐,本宫正要同你说这事。”
她先是屏退了周围的宫娥太监,又在魏贤妃耳边窃窃私语,像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话。
确实是不得了的话,魏贤妃一听,也忍不住惊呼:“你说什么?太后娘娘恐怕时日无多?!”
“可不是,那天见她,太后娘娘几度神志不清,哪还看得出是当初高皇后的样子?”秦淑妃又犹豫一会儿说道:“魏姐姐,今天皇上刚下早朝就往太后娘娘宫里赶去了,只怕说不定……此时……已经……若是她……那咱们的地位也……”
魏贤妃赶紧堵住秦淑妃的嘴,说道:“好妹妹,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说出口!你先回宫,咱们等消息吧。”
☆、第四十六章 心事
“母后,如此着急叫儿臣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郑旭刚下了朝就赶了过来,进殿时还步履匆匆。
“没什么事。”高太后的声音从纱帘后传了出来,“就是哀家最近听了点风言风雨,要问问皇上,以辨真假。”
“母后的病可好些了?让儿臣看看。”郑旭看了看这些层层叠叠的纱帘,这纱帘只看得清母后的一个身影,似是靠在枕上与他说话。他只觉得隔着这些帘子说话费劲的很,伸手就要掀开,却被全姑姑挡住了。
“大胆刁奴你竟敢……”郑旭话未说完,就被高太后打断,“旭儿你别怪你全姑姑,她这是好意。哀家偶感风寒,不宜将病情传染而给你。你毕竟刚登基不久,朝政尚未安定,若是生病,更使得小人有可乘之机。”
郑旭听高太后这么说,权衡再三,也不再坚持,只找了个梨花木凳子,坐在外面。但是他心头却有些疑惑,随口说了出来:“母后偶感风寒这些日子也该好了,怎么不见转好?”
“已经好了些。”帐子里传来高太后的声音,她随口找了个托词,来掩饰几乎要被发现的真相,“可能是太思念你父皇吧。”
听到这一句,郑旭本来在喝茶,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就默默放下了。他低声说:“儿臣对不起父皇。”
“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高太后心里也不舒服,岔开了话题,“哀家听秦淑妃说你最近很宠一个嫔妃,叫什么徐昭仪的?”
郑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是,母后。”
“你看你的其他嫔妃都已经按捺不住到哀家这告状了。”她说到这里,低声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听得出她在努力压抑着不继续咳下去。
郑旭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坐在梨木凳子上,两腿自然分开,手肘杵着,到手掌部分合十握拳,放在鼻尖下面,说道:“母后可记得,以前那个叫旋舞的姑娘?就是被陈氏逼死的那个,当时您还劝儿臣,问儿臣选江山还是美人?儿臣最后选择了江山,所以,最后,儿臣并没有给陈氏治罪。”
“似乎有这件事……”她似是想起来了,又像是没有。
郑旭继续说道:“她死了之后,儿臣只觉得心也跟着死了。见到其他女子,觉得她们都长一个样子,没什么不同……秦良媛也好,其他什么女子也好……”郑旭说着眉峰渐渐攒起,脸上露出痛苦不安的表情。
此时太后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倾听儿子的声音。这个时候,她终于不是太后或者皇后,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一颗心封闭久了,已经决定了此生再也不开启心门的时候,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你是害怕的,却又希望她到来。”
“这个女人就是徐氏吗?”高太后问道。
他没有否认,眼前确渐渐开始模糊,“她是个很有趣的女人,再加上这样美丽。”他的眼前好像出现那个雪白的胴…体,宛若一朵盛开的花,在夜里绽放。他想起那天的床第纠缠,他也十分欢愉,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这种感觉像一种毒,又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只要品尝过她的美味,享受过那个感觉,就让人欲罢不能。
像是天生的契合,走失了很久,突然重新遇到。他喜欢看徐氏有些不愿意,但是又在慢慢迎合的纠结的表情,那让他很受用。他喜欢这种征服感,让这个女人从不喜欢再到不得不臣服,与他融为一体。
他很久未享受过这种感觉。可能是长期以来因为所有人习惯了以他为尊,高兴不高兴都笑脸相迎,虚情假意。
和这个女人在一起那种感觉像是回味了他的过去。他小时候看见这个宫里所有人以郑淳为尊,所有人对郑淳卑躬屈膝。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他将来都会有的。正如小时候的笃定,他一步步的实现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把天下攥入自己的手中。
即使手段不那么光明,但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天下谁敢说一个不字?他非常享受这种把控感。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敌人越来越少,这种一成不变的感觉让他厌烦。他又开始喜欢不确定性了。这个时候,送上门来的徐氏正是他需要的。郑旭很喜欢一层层把她剥开的感觉。
他淡淡说道:“母后您大概不懂的那种感觉。她是儿臣除了天下,唯一的乐趣。而且是不想失去的乐趣。”
“我曾经一次次的想杀了她,但是又放弃了。我不能失去她。”他说的平平淡淡,但是每一个字在高太后耳朵里都如同惊雷。
两人沉默许久,高太后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哀家知道了,倘若你真的喜欢,那就喜欢吧,哀家不管你……可是,母后有几句话要叮嘱你。第一皇帝不要爱上她,不要太过于沉迷儿女情长,。第二,皇儿不要忘记雨露均沾,这后宫里的女子,谁不在翘首以盼皇上的到来呢?”
“儿臣省得。”
高太后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母子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高太后才问道:“那如今后位空悬,你又有什么打算?该不是要扶徐氏上位吧?”
“母后您不还健在吗?等您身体好了,自然可以主持后宫。”
高太后沉默许久,好像头脑才清明起来,最终说道:“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无需顾虑太多,把你心中真实的想法说给哀家听吧。”
郑旭同样沉默思索,最终选择了实话实说,“儿臣不立后,是因为登基未久,皇权始终不能掌控整个朝堂,若此时立后,恐怕要重蹈父皇之覆辙。”说的是,当时先皇立高氏为后之后,高家便与陈氏联手,一同逼弱皇权。
“皇上担忧不无道理。如今不立后,也可以同时控制住我高氏、秦氏、魏氏、端氏四股力量。”高太后并不介意,“只是将来又怎么办?你若立徐氏为后,她无宗族无后,于理不合,会动荡国家根基。”
高太后一时间话说的急了,全身一下痉挛,疼痛不能忍,直到最后用帕子捂着嘴,才抑制住要脱口而出的呻…吟。
郑旭皱着眉说:“儿臣不知,或许她会为儿臣诞下皇子……但此事尚早,再多的话也只是纸上谈兵……如今,时候不早了,又说了那么多话,母后还是好好歇息,下次再谈吧。”
高太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张口,就痛得嘴唇都在发抖。她无力再多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等皇帝走了好一会儿,高太后才缓过劲儿来,她倚靠着床边,微微抬抬手指都觉得费劲,她微微一叹,说:“传哀家旨意,从今日起,于太医和全姑,你们就可以出宫了,返乡养老。还有……把徐氏给哀家叫来。”
她说完着些话就像耗尽了力气一样,又昏睡过去了。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令郑旭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三日之前,他还和母后隔着帘子说话,三日之后,母子二人就真的天人永隔。
他在书房里,来来来回回的走,步履匆匆,气息却越来越急促,像在压抑着什么。胡公公在一边看见皇上像这个样子,忍不住轻轻一叹,谁知这一细小的动作,也被郑旭察觉,他停下了步子,几乎是在怒吼:“全姑呢?母后的御医呢?赐死!朕要把他们统统赐死!”
胡公公心里很为难,觉得说了的话,只怕皇上更要大发雷霆,但是不说的话……犹豫再三,他还是如实禀报:“回皇上,遵照太后娘娘生前的旨意,二人都已经告老还乡,上路去了。”
郑旭没有说话,而是用重重的一拳敲在书房的桌子上,回答了他。那声音震耳欲聋,宛如龙吟,是君王无声的怒吼。
胡公公被吓了一跳,立即跪下了。胡公公一跪下,其他的侍女、太监通通跪下了,放眼望去,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人。
“是谁?”郑旭站在桌边,背对着窗柩,他整个人都被阴影淹没了,“是谁最后见了母后?”
胡公公听到这话,回过头去看着一个小宫女,这小宫女是伺候太后娘娘的,这次太后娘娘薨了的消息,也是她跑来传话的。
这小宫女一下就被吓哭了,一时间话也说不出来,胡公公跟她使着眼色,等这小宫女镇定下来,才哭着说:“是徐昭仪娘娘。”
又是沉默,郑旭才冷冷说道:“把徐昭仪找来!”
徐氏刚到了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是玉器古玩一类摔碎的声音。她听到这声音顿住了脚步,不禁皱眉。
身后的胡公公催促道,“娘娘快进去吧,皇上正在气头上,万万耽误不得!”
她刚一进去,脚边就飞过一个玉如意,在她身边碎成碎成一堆渣滓。破碎的玉飞溅而起,吓得悄儿往后一退。她心中也被这样的情景惊吓到,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未变分毫。
她还没有站定,郑旭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两只手牢牢地钳住了她的双臂,对着她怒吼道:“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那张脸在她面前无比放大,隔着这么近,几乎能看见郑旭脸上暴起的青筋,她从未见过这样暴怒的郑旭,颊边腾起细汗,她偏过头去,不想与那灼灼逼人的目光对视,说:“她……”
徐氏话未说完,只觉得一阵晕眩,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