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施主,你说贫僧弟子非礼你,证据呢?整个事情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啊!”
“就是!证据呢?”围成一圈当中的一个小和尚突然怒吼道,急得都快哭出来。
于是很快又有人呼应,“拿不出证据,就叫你的家丁放了了净师兄!”
“对!为什么诬陷师兄!”
“证据!证据!”
他们一个个怒号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喊的声音震天响,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本王看见了。”
在一片嘈杂声中,一个声音清澈却洪亮。宛如阻挡住洪水一般,她在这胡乱的人群中抬起头——是郑淳!
“当时,本王也在场。本王看得很清楚。”他说话间看了她一眼,但是很快移走目光,径直地走进大殿。他到的地方,人群自动散开一条路,“一空大师,有些事情未下定论之前,还是咱们私下说比较好。”
一空大师看此人气宇轩昂,并非泛泛之辈的面相,不禁掐指一算。昨夜他夜观星象,看到有王星星动,于是预感到今天可能会与王星见面。但是奇怪的是,他看到的是夜空之中有两颗王星,其中一颗主东宫,另一颗忽明忽暗难以捉摸。这样的星象已经几十年未曾出现了。而且这两颗王星之间有一颗红鸾星,熠熠生辉。
确实,此事于了净来说,于这位女施主来说,都不适合张扬。一空大师默默点头,挥了挥手,一众弟子不甘心地散去。
齐王一笑,走了过来,说:“正是饭点,本王带来了一些斋菜,一空大师我们边吃边谈。”
说完走上前来,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他抬起头,他给她一个暖暖的微笑,这笑容莫名使她安心。
“在下郑淳。本王与徐承修有故,所以为她说两句话。”郑淳说道,“事情前因后果本王大概听说了,只要当事人缄口不言这并不是大事。不如本王做个中间人,大师先退一步,徐承修再考虑一下,不要处死这个小和尚,如何?”
齐王这番话虽是看似中立,但是实则是偏向她的。他故意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说出自己的要求。
她点点头说:“那便看在殿下面子上。放过了净和尚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事情嫔妾需要补偿……当然,只需要一空大师的一句话。”
…
众弟子散去之后,了归一直心事重重,他躲在大殿之外,屏息凝神,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平日里,他和了净师兄的关系最好,如今,师兄出了事,最让他放心不下。
如今师兄还被那女子囚禁在平时的寝室里一步不得离开,门口全是来搬花的壮汉看守着。甚至,还有她的侍女亲自在这把关。师兄就是插翅也难逃。
刚才听了那女子说的要求之后,他更是心乱如麻,于是垮了个竹篮子,里面随便装了几个馒头,就往了净师兄的寝室里冲,却被几个壮汉拦了下来。
“干什么呢?!”
了归性子倔,说了一句送饭,又往里面冲。
这时候,悄儿过来了,问明白了,思虑再三还是放了他进去。毕竟,悄儿也知道,娘娘本意不是要害死这个小和尚。
“师兄!”了归一飞奔进去,就抱着了净痛哭。哭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握着师兄的臂膀,上下看,“师兄,他们没打你吧?”
了净师兄一笑,“没事,让你担心了。”
了净师兄这样笑着,宛如大义凛然要慷慨赴死的模样,吓了了归一跳。了归看了看四周,在师兄耳边低声说道:“师兄,你别怕,你不会死的,告诉你个秘密。”
听了归在他的耳边说完,了净反而心情越发不平静了。
“师兄,你没想到吧。这个女施主就是师父当年预言的妖妃。所以她来害你也不足为奇了!还好,只要师父改口,不承认这个预言,就可以放你出来……师兄,你在听我说话吗?”
原来自己成为了师父的软肋啊。原来这就是师父预言的劫。
了净自己知道,改口,对于师父来说,有多难。他一代圣僧,师父平时一身傲骨,从不说大话、空话、假话。如今,叫师父改口,这不是等于杀了师父!这怎么可以!
“喂!里面的,送饭送完了吗?送完赶紧出来!”
了归一听,被这粗犷的声音骇了一跳,赶紧拿了篮子,拍了拍师兄的肩,说:“师兄,我先走了,你且放宽心。”
大殿这边,徐妆洗怒道:“大师,我不知你是如何从一个婴孩身上看出她会为祸人间?但是刚刚读书的孩子都会背‘人之初,性本善’,大师你是如何看出我性本恶呢?大师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师你饶过我吗?倘若有一日,我当真为祸人间,也要大师你记着,是你逼我的!”
她一口气说完这席话,如此顺畅,毕竟在心里先练过千百万遍,就算是做梦也在想,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一空大师并没有惊讶于她的妖妃身份,刚才在交谈中,一空大师已经算到了往昔,知道了事情的原本,他说道:“女施主,贫僧确实没有预言错。当日,贫僧云游,远远见王星下坠,天有红光,便知是不吉之兆。贫僧追去,亲眼所见王星落于你家后院。若是婴孩之时,面相还尚未确定,为了确定你是否是妖妃命,贫僧还向令尊要了你的八字测算,最后确实不错。现在女施主面相已定,再细细看来,女施主也确实是祸水相……”
她打断了一空大师,苦笑道:“大师,我并不是想听这星象玄学的其中缘由。这十几年来,我听够了,也听累了。”
一空大师一叹,“贫僧为你提点命运,也是机缘所定,命格难改。贫僧说出你命格实情并非要害你,而是希望你从此修身养性,莫走苦路。如今看来,女施主还是循着这路去了。”
她张口欲言,却说不出那反驳的话。回想受过的种种苦难,当真是她咎由自取?她知道并不是,可她说不出。
“大师此话欠妥。”久久沉默的郑淳突然发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反之亦然。大师预言了她的命格之后,愿意真心帮她,真心待她的人,也越发少了。人们畏她命格,不愿亲近她。以讹传讹,更多的人怕她、害她、对她敬而远之。她本该有的,都没有了,也差点丢了性命。”
他一顿,继续说道:“大师您虽有心帮她,但毕竟世人皆醉,醒者甚少。大师有心帮她,却是好心办坏事了。”
一空大师沉默许久,转身从佛龛之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金剃刀。是历代住持传下来的,新弟子剃度出家时用的金剃刀。刀刃上闪着的光,说明了虽传代已久,但是锋利不减。
大师把盒子推到徐妆洗面前说道:“齐王说的不无道理。既然此事因贫僧而起,那贫僧便以死谢罪。希望女施主别再牵扯他人。也希望女施主能放下恩怨,回头是岸。”
她久久不语,又把盒子推了回去,说道:“大师不必如此,我不需要您的性命,小女子只需一句话即可。若大师愿意对外改口我的命格,从此小女子便不再纠缠。”
一空大师久久不语,最后才说道:“好,如果你真心向善,那贫僧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从放过了净开始。”
像等了一千年那样漫长,她终于等到一空大师松口,她叹了一口气说:“好,我答应你。但你要先画押,从此约定再不向他人谈起这件事。”
一空大师画押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像完成了夙愿一般,那样轻松。她看了郑淳一眼,好像,这个人就像她的守护神一眼,好像有他在,什么事情都能成功一样。
但她很快收回了目光。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是告诉了净,这一切的原原本本。她知道自己让了净突然蒙受不白之冤,这多么伤他的心。所以,为了挽回,她什么都愿意做,来弥补了净。
毕竟,了净是个多么单纯的小和尚啊。
☆、第三十三章 安慰
“快快放人。”她说,但是,当门扉打开来的一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悬空的脚。再往上看,是了净熟悉的脸,和一条白布。
只听见哗啦啦一声,她回过头去一看,正是了净的师弟了归。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她,“妖女!妖女!”他说着不断后退。
他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碎成碎片。
她连连后退,呆愣着:“不……不是……”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冲向她的脑海,好的、坏的都有。但是,她无法忽略的那个念头是——了净是被她逼死的。这样算不算是她杀了人?
“娘娘……”悄儿见她这样神色涣散,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但是她又要指挥着那些个家丁,先去把人从房梁上放下来,看看还救不救的活。
“别跟着我。”她的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不知在看向何处,她跌跌撞撞,一个人往寺院后山,林子深处去了。
悄儿心道不好,赶快跑了去找齐王殿下。
郑淳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伏在林间小道上一棵古树的树根上,低声抽搐着。她嘴里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郑淳一个箭步走过去,看见她衣衫凌乱,还全是泥污,想来是在林间小路上摔了好几次,才搞的一身狼狈。
他伸手碰到她,她却吓得一缩,哭喊着:“你别过来,不是我……”
“阿徐,你看清楚一点,是我!”郑淳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心跳漏了一拍。
听到他的声音,她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坐在地上,仰起头,头发上大约是涂了过多的桂花油的缘故,黏上了不少的树叶,她精致的脸庞上除了满是泥土,还有几道细微的小血口,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明亮着,红红的,眼眶边全是眼泪。
“阿淳!”她哭着一下抱住了他,她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他也任由她抱着,由着她的眼泪沁湿他的领口,由着她把最软弱的一面释放。
等她哭了一会儿,哭累了,他说:“阿徐,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离开这。”
她也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点点头,但是才跟着他走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脚踝处钻心地疼痛。郑淳低下头去,检查她的脚踝,发现早肿了一大块。
他二话不说,一俯身,把她打横抱起来。她一时未曾料到,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抱紧我。”郑淳的话难得不是那样温柔如水,带上了一抹不容拒绝的意味。她一时发愣。
她虽没有再嚎啕大哭,但是,只要一想事情,就会想起了净。想起了净以前和她说的话,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一瞬之间……
郑淳也不计较,只是抱着她在林间穿梭。他武功底子好,又上过战场,在丛林间穿梭又快又稳。但是,路走多了,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听着他的呼吸,她渐渐还是慢慢放松了一些。
即将入夜,夕阳与月亮同辉。两个人都安静了许久,他突然开口说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前一天晚上。记不清杀了多少个。只知道,如果那些人不死,我一定会死。”
她慢慢抬起了眼,听郑淳说他的故事。
“血溅得到处都是,那些人的肠子也流得到处都是。我那时杀红了眼。那时你救了我,我以为,你也是来杀我的。所以当时,对你态度很不好,我认错。”他说。
“所以,你并没有杀人。是那个小和尚自己选择了离开。你无须自责。”他平淡如水的话,却像一壶开水,浇在她冰封的心上,让她彻骨的寒意,被驱散了许多。
“后来,我才知道,要杀我的人,是我弟弟。当今太子。”
他说着语气渐渐激动了起了来,“失去了母亲,还要被自己的弟弟杀死!”他的声音越说越大,几近咆哮,一时间林鸟尽惊。
“阿淳。”她默默听他说了这么多,却突然开口。她胳膊轻轻用力,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颊边说:“原来,我们都有这样多的伤口。”
她说着,脸紧贴着,他感到她说话的气息都扑在他的脸上,她的唇贴着他的脸颊,那种轻轻摩擦的感觉,算不算亲吻?
他的心,渐渐温柔了下来。他说:“阿徐,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微风拂过,蛙叫蝉鸣,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
“怎么样,水烫吗?”他问道。
此时她正躺在长椅上,一头秀发沁在小木桶所盛的热水里。她望着天空,看着黑夜里的星子,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我问你烫吗?”他伸手沾了些水,弾在她脸上,这才打破了她的沉思。
“有点烫。”
“好,我去取些凉水来。”他说着离开了。她侧着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厌一样。
她现在在他的别院,这个地方离国寺后山不算太远。天已经黑了,林子里不好赶路,他便带她来了这。这里极安静,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