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这话的时候,少年的黑眸并不若往日那般清澈,黑幽幽的让人看不真切。
顾清正摆弄这那些讨人喜欢的小玩意儿呢,忽而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自己姐姐眸中隐约有了湿润,他一惊,诧异地道:“姐姐,你怎么了?”
阿烟轻笑一下,摇了摇头,放下那木钗,淡道:“如今天冷了,外面吹了冷风,我眼睛有些痛。”
这么一说,顾清顿时心疼起姐姐来,倒把那些小玩意儿暂时抛到了脑后。
一时之间姐弟二人说着话,阿烟仿佛不经意地道:“清儿,以后不要轻易收别人的礼物。”
她望着摆了一桌子的各样物事,笑道:“这些虽然花不了多少银子,可都是一些挖苦心思才能得到的玩意儿,如今人家就这么送给你,你怎么回馈人家?”
顾清愣了下,不过很快便道:“越哥哥喜欢我,待我极好,姐姐这么说,未免生分了。”
阿烟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发堵,不过依然笑望着顾清:
“阿清怎么知道人家是真得喜欢你,还是对你别有所图你要知道,今日父亲为朝中左相,文武百官之中,多少盼着能登咱家的门,盼着能把金银财宝以及各色奇巧玩意儿塞到咱们家门。阿清和那沈越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怎么就笃定人家喜欢的是你,而不是你顾左相家小公子的身份?”
顾清万没想到顾烟会说出这番话来,也是他年纪小,又是跟着李氏这般见识浅薄之辈,是以并不曾想过这些,如今听顾烟乍然这么说起,一时想着,若是那对自己这么好的越哥哥竟然都是假装的,其实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顾府小公子身份?
他一下子便呆在那里,低着头,半响不说话。
他这么小的年纪,其实玩伴并不多,宫里倒有几个小皇子,见过,可是到底生分,至于其他豪门贵族的公子,并不熟稔。如今认识了沈越,这是除了他的父母姐姐之外最为喜欢的人了,几乎是一见如故,只恨不得自己能有个那样的哥哥。
可是顾烟的话,却是如此残忍,一下子将他心中原本单纯美好的友谊一下子戳了个粉碎。
半响之后,他终于蠕动着唇,喃喃地道:“不,不会的,我和沈越哥哥一见如故的,他还约我去他家玩呢……”
他说是不信,其实称谓已经从越哥哥变为了沈越哥哥。
阿烟看着他这样,其实何尝想让他伤心呢,可是生在左相府里,生为顾齐修的儿子,就没有资格懵懂无知地单纯。
于是阿烟越发笑得温柔,说出的话语也越发轻淡:“清儿,难道你就没想过,从来都是闭门不出的晋江侯,为什么忽然来到咱们家登门拜访?”
顾清晶亮的眸子里此时已经几乎渗透出委屈的泪来,他湿润的眸子瞪着阿烟,好看的唇抿得倔强。
良久后,他摇了摇头,平生第一次勇敢地望着阿烟,和着眼泪道:“我不信的,沈越一定不是这样的人,他真得和我一见如故,我可以感觉到,他对我很好。”
阿烟见此情景,轻叹了口气,她到底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的。
这个她一直希望能够不再胆怯懦弱的孩子,学会了反抗和辩解,却是对着自己。
当下阿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恰好此时李氏过来叫顾清回去,顾清也就告辞而去了。
而之后的几日里,阿烟可以感觉到,这孩子和自己竟是生分了,每当遇到自己,眉目间有着无法掩饰的躲避。
这么明显的疏远,让阿烟有些心伤,或许不是每一个少年都是沈越,都能接受她这般的教导。眼前的顾清,比起昔日的沈越,到底是平日里太过娇生惯养,年纪也小了些。
不过想了一番后,她便有些释然了。
这个孩子目前的反应,其实正说明了他是一个重情义的,分外珍惜和沈越之间的友情。
到底是天性纯良的顾家孩子。
为了弥补和顾清之间的关系,阿烟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精巧的糕点,亲自送到东厢房去,可是顾清却依旧有神情疏离,对着那让人垂涎三尺的精美糕点,他是半分兴致都没有。
又这么过了几日,就连顾齐修,顾齐修亲自问起阿烟来,阿烟只笑着说,不过是闹个小孩子脾气罢了,不必理会,过几天就好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蓝庭打探得消息出来了,原来那个李元庆这几年染上赌瘾后,几乎变卖了家产,如今已经是家徒四壁,只剩下一个娘子两个娃,外加一个老娘。他这日子过程这般模样,自然是少不了来叨扰他这嫁给左相的姐姐。
可是李氏当初嫁过来,本就没多少陪嫁的,这些年虽则是管着顾家诸事,可每一个铜板那都是会记在账上到底。而她自己的月例不过十两银子罢了,便是自己这些年省吃俭用的积攒,也不过是三四百两而已,却是堵不住她娘家这个穷窟窿的。
李氏很是犯难,可是李元庆却觉得是这个姐姐忘本,不愿意帮娘家人。他满心里以为都嫁给了当今权势最盛的左相,那自然是金银财宝满地都是,哪里懂得他姐姐的难处呢。
这李清庆本就是一个泼皮混混,如今怨恨他姐姐不帮自己,便时不时来找李氏。
李氏又不敢让顾齐修知道这事儿,怕丢了自己脸面,又要将这弟弟搪塞过去,真是好生难处。
而阿烟看到的那次,便是这李元庆又来叨扰李氏,被李氏的丫鬟珊瑚给打发出去。
阿烟听此,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对蓝庭如此这般吩咐一番,蓝庭连连点头,自去照办了。
☆、第43章
这边蓝庭自去办了,阿烟每日依旧去书院,这一天刚回到家中,便见顾清等在自己西厢房门前呢。
这顾清见了阿烟回来,脸红了下,颇为不好意思地上前,低着头,咬着唇低声喊了句:“姐姐。”
阿烟见此,依旧如往常一般笑道:“怎么早早地等着我?”
顾清依旧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用脚轻轻踢着夹竹桃旁的小石子。
阿烟见了,笑着上前牵起他的手,进了屋里,同时吩咐道:“今早上我命人炖的猪蹄可好了?”
自从重生而来后,她便分外爱吃炖得稀烂的猪蹄子。
顾清听着这话,低头小声地道:“姐姐,我饿了。”
阿烟淡笑着问:“你想吃什么?”
顾清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和你一起吃炖猪蹄。”
阿烟抬手摸了摸顾清的头发,点头笑了:“好。”
一时之间,饭菜上来了,自然不是只有炖猪蹄的。
顾齐修心疼女儿,怕她去书院里太过用功累坏了,便明人用小灶单独为阿烟做这个时分的晚膳,菜色极为丰富,有蟹黄饺、指天馂馅、脆皮菠萝球、奶油灯香酥、莲子蓉方脯等,外配一盏桂花碧玉牛乳炖燕窝。
当下阿烟拉了顾清一起坐下用膳,姐弟二人一边吃着,一边偶尔说话,不过是阿烟问起顾清学武的事儿来。
顾清乖巧地一一答了,说着间,忽然停顿下来,默了一会儿,闷声闷气地道:“姐姐,我听你的,少和那沈越来往就是。”
阿烟清澈的眸子氤氲出笑意,凝视着这弟弟,淡问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顾清越发要把脑袋往下埋,不好意思地道:“或许姐姐说得是对的,只是我太过倔强,一时想不通而已。父亲身为左相,我是父亲的儿子,平日里行事应该注意分寸。”
说到这里,他想起那沈越,到底是有些难过,咬唇道:“不管他到底是何居心,可是对我未免太过热情,我确实应该加以提防。”
阿烟轻轻点头,不过却没说什么。
其实顾清能想到这层,是没什么的,她应该欣慰,不过看着一个单纯小孩子的世界里,开始过早地去思考这些,她未免有些心疼。
一时也不想说什么,便只是轻轻地将顾清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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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那边李氏忽而来找阿烟,面上讪讪的。
阿烟当时正在窗前读书,见李氏过来,忙起身相迎。
李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问道:“阿烟,那个清庆的事,莫非是你从中做了什么?”
阿烟将书卷收拾到一旁,淡淡地道:“只是恰好碰到了,便命蓝庭布置了一番。”
她话说得云淡清风,可是李氏却知道,这么大手笔,也只有她能作出来了。
先是那家李清庆素日最爱去的赌坊迅速易手,并且拒绝让李清庆进去参赌,这李清庆莫名被赶了出来,不服,于是找了平日混在一起的赌,可是谁知道那些人见了他竟然都躲着。
这李清庆憋气得很,闹腾了一番,于是大家越发信了,更加躲着他。
最后还是一个要好的朋友偷偷地告诉他说,现在都传闻他得罪了什么权贵,怕是要出事儿,如今顾左相府里也不敢管他的事儿了,让大家都远着他去。
李清庆不知道这传言从哪里来的,便过来顾府找李氏,可是还没走到顾府门前呢,就被一帮小厮围在那里,将他好生教训了一番,并警告以后不许再惹是生非。
李清庆鼻青脸肿地回到家里,很是沮丧的他却发现,家中等着一个掌柜,却是说如今要运送布匹到遥远的北方去,缺一个跑腿儿的,给的银子非常丰厚,问他是否愿意去。
李清庆本不想去的,可是无奈那病重的老母和正盘算着改嫁的娘子都一叠声的劝他,他无可奈何,只好从了。
李氏想起这事儿来,有些难以相信,又有几分感动:“真是三姑娘命人做的,那实在是劳烦了三姑娘,原是我娘家弟弟不争气,不曾想竟然还要三姑娘费心。”
阿烟却并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淡笑道:
“区区一件小事,何必放在心上。我想着这位舅父大人平日里惹事生非,想来为母亲徒增多少烦恼。如今他将跟着坨子队去北方,到了路上,自有人将他管束,一来免他再来骚扰,二来也逼着他挣些银两养家。”
李氏听着这话,眼里的泪花都要出来了。
“实在是让三姑娘破费了。其实这出去跟着驼子队,哪里能挣那些银两,今日我归家去,却见我母亲和弟妹侄子都添置了新的棉衣,又吃上了米粮。她们竟还一口地谢着我呢,只说那个坨子队的好差事是我帮找的,可是我哪里知情啊!”
阿烟当下轻笑,心里明白这李氏嫁妆单薄,手头的私房钱不过是这些年积攒的月例罢了,未必能有多少,却是不像自己,有大笔母亲留下的嫁妆,可以随心所欲。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到底要给这继母留几分面子,只是温声道:“母亲也太过见外了,难不成母亲在那里为这种事烦恼,家里弟弟和姐姐就能安生?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以后若再有这种事,万万不可再这么让自己为难,说出来便是,若是阿烟不能解决,上面自然有爹爹呢。”
这一席话说得李氏几乎泪流满面,她感动而羞惭地望着阿烟,连连点头道:“三姑娘说得极是。往日里老爷总是夸三姑娘乃是心胸宽大之辈,只说可惜了是个女儿家,若身为男儿,那必能创下一番宏图伟业。我往日并不懂,如今方知,三姑娘见识心性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拿着自己母亲的嫁妆去帮了继母贴补娘家,真个不是一般姑娘家能做出来的。
可是她却并不知道,对于阿烟来说,这些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对她最最重要的便是顾家能够安稳地度过将来这朝中的动荡时期,能够一家和睦地守在一起。
虽说李氏只是个填房,平日里又颇有些私心,可到底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为人也还算老实,又为父亲养育了顾清,想来若是顾家不出事,这个女人也是能够一直在父亲身边照顾的。
人说千金难买老来伴,将来这儿女仆从其实都隔了一层,最贴心的怕还是身边那个或许愚钝浅薄的妇人。
是以,她愿意在必要的时刻帮她一把。
此时的李氏,自然是分外的感激,心里说不出的暖和,把往日防备着阿烟的心思都抛去了几分。
也是从这日起,顾家后宅仿佛比以前更为和睦了,李氏每每做了什么新鲜吃食,便请阿烟过去同享,阿烟也欣然前去。顾齐修这个不怎么着家的,也感觉到了这些微的变化,便询问了一番,不免叹息,也颇为欣慰。
最近顾齐修确实几乎是不着家了,他实在忙得厉害。
果然如上一世般,太子的舅父卷入了这一年冬日的贪墨一般,这件事闹得纷纷扬扬,永和帝看到外地三十二名五品以上官员的联名上书,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太子舅父牵扯其中,病中的皇后跪着求见永和帝,哭着求永和帝看在昔日父亲情分上,看在太子的情面上,饶自家兄弟一命,然而这一切却于事无补,抄家斩首的令就这么下了。
听说皇后当时捂着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