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不认识那两个妇人,顾云却是知道的,当下面红,小声道:“这是李家二房的两位夫人。”
阿烟顿时明了,这竟然是二姐姐以后的婆家人了,当下心里不免暗暗觉得不喜,想着那李家原也是清贵之家,那大房的公子是才貌品行都好的,怎么这二房的两位妇人,行事间竟有几分畏缩。
不过她倒是也未曾在意,当下和顾云一起挑选了金箔等物,便要出去。谁知道刚要出门,却听到那两个妇人恰好在隔壁的成衣铺子里说话。
因这两个铺子距离极近,又是敞开着门的,是以虽然看不到那边,可是那话却倒是听得清楚。
“刚才那个穿着月白裙的,就是咱们大房订下的儿媳妇了。我是听说,是个庶的呢,今日怕是跟着她那嫡出的妹妹去拜祭亡母的。”
“其实要说起来也是好笑,原不是她的母亲,她就巴巴地跟着去拜祭了,难不成她去了人家就当她是嫡的。”
“可不是么,我原本说大老爷糊涂,如今看来果然是的,千挑万选,把我娘家的外甥女搁置一旁,倒是定下这么一门亲事,怕不是想攀附人家左丞相的门第吧!”
顾云一听这个,羞得满面通红。其实这门亲事,倒也是她高攀了,只是她是未曾想到,她这还没进门呢,便被夫家的二房如此议论。这若是听在别人眼里,像什么话。
一时间整个人便僵那里,眼眸中迅速渗透出湿润,两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
阿烟听到这话,极其不喜,当下不免冷笑一声,伸手牵了顾云,径自走近了那隔壁的成衣铺子。
这边两个妇人说得正起劲,万没想到却被隔壁的都听了去,如今又被撞个正着,顿时红了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外尴尬。
不过其中那个面皮黑的,倒是迅速地收敛了尴尬,干笑一声,便要对着阿烟打招呼:“这是顾家的姑娘吧,实在是巧了。”
阿烟唇边扯起一抹冷笑,神情矜贵冷淡:“可不是巧了么,要说起来,这世间的巧宗可多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巧的。”
两个妇人见阿烟神色不佳,顿时知道这顾家三姑娘是个惹不起的,当下赔笑道:“姑娘,您这是来挑裙子呢?要说起来,姑娘哪里用得着来这里,但凡您喜欢,还不是说一声,家里的铺子便把东西送过去了。”
阿烟笑道:“原本都是送到家里的,这是前几日,那成衣铺子过去的婆子竟然在那里碎嘴,讨论别家是非,我当即便命人将那婆子辞了,一时也没合适的,如今倒是只能亲力亲为了。”
这两个李家的妇人当下脸色便难看起来,互相看了一眼,忙尴尬地笑着道:“两位姑娘你们慢慢挑,我等还有事儿,先走了。”
待两个人上了马车后,顾云轻叹一声,对阿烟道:“阿烟,其实何必呢,她们也不过是多说了两句,你何必招惹这等是非。”
阿烟听了,却是正色道:“姐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眼瞅着你就是要嫁过去了,从此后便是大房的掌家娘子,他们李家虽则如今败落了,可是那穷酸规矩却多得是。到时候他家二房三房未必就服了你的。况且这世上专有一等眼界狭隘之人,心中有嫡庶之分,你未曾进门便把你看扁了去,到时候以你这性子,又该如何立威?”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淡道:“今日原本就该下她们一个脸面,让她们知道,顾家的姑娘,原本不是好欺负的,让这群看人下菜碟的,也好知道分寸。”
她静静地凝视着这二姐姐,温声道:“姐姐,你素来性子软弱,以后嫁过去,可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没得让人小看。”
顾云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又觉得宽慰感动,又觉得酸楚无奈,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阿烟,你说这世间专有眼界狭隘之人,挑剔那嫡庶之分。可是你也要知道,嫡庶之分,原本便是泾渭分明,我素来明白这个的。”
阿烟望着这姐姐眸底一抹黯然,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的,温柔而坚定地道:
“姐姐,这世间确实是有嫡庶之分,可是血缘亲情却本无远近。这些年,父亲确实对我分外疼爱,那是怜惜我丧母之痛,若是亏待我半分,便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母亲。可是在他心里,自然也是疼爱姐姐的,要不然,又怎么会为姐姐订下这么一门可心的亲事呢。”
顾云听此言,俏脸动容,咬唇含泪点头道:“阿烟说的,我心里明白的。”
其实以前不是不曾暗暗怨过,如今被这话一说,忽而便觉得昔日那些许不满,仿佛烟消云散了。
阿烟轻笑,眉眼柔和,如珠玉相击一般的语音却分外坚定:“以后嫁了,姐姐也一定要记住,你是顾家的女儿,有一个妹妹和弟弟,还有父亲母亲。将来若是谁欺负了去,自有娘家人为你撑腰。”
上一辈子关于顾云的事儿,其实她因匆忙间离开了燕京城,所知并不详细,可是却也明白她处境不佳的。
顾云听此言,怔怔地凝视了阿烟半响,却见她那绝世姿容上隐隐带着几分含蓄的笑容,仿佛倦鸟归林夕阳西落之时远处人家升起的袅袅炊烟,轻淡而温馨。
她一时眸中含泪,哑声道:“阿烟所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记一辈子。”
☆、第39章
马车一路前行来到了城外,到了墓地前,却见那里已经有个人在烧纸了,远远看过去,是个身形矮小的白衣小人儿,身旁还跟着几个随从。
阿烟走到近前后,却见那并不是别人,正是晋江侯府的沈越。沈越小小的人,穿着一身如雪白衣,在这秋风之中,衣袍翻飞,倒有几分他叔叔沈从晖的风流韵味。
沈越见了阿烟前来,神情依旧如故,只是起身,对着阿烟轻笑道:“顾家姐姐。”
其余众人见了沈越,不免心中诧异,因为这沈越初来乍到燕京城,和顾家又并不无什么干系,怎么如今却跑到故去的顾夫人坟前拜祭呢?而且偏巧今日是顾夫人的忌日。
阿烟默默地望着坟前那袅袅燃烧着的纸钱金箔,心中却明白,想来沈越定是记得前世自己的曾说过的心事,于是如今便代自己来祭拜吧。
也难为他,竟然还能记得。
不过此时的阿烟,神情依旧清淡,蹙了下眉,问那沈越道:“沈家小公子,怎么今日在这里?”
沈越上前,恭声道:“今日出来游玩,恰见这里一座孤坟,便忽而想起自己体弱,难保哪日便长埋地下,坟头枯草想来也如这座坟头一般,是以心生感慨,便命人买来金箔等物祭拜一番。”
这话说得,在场并无一人信的,更不要说阿烟。
阿烟心知他必然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存了试探之意,当下也不说其他,只是淡道:“此乃亡母之墓,今日我等过来,便是为亡母祭拜的。沈家小公子口中道什么孤坟,实在是让我顾烟惭愧。”
其实这是因顾齐修本乃孤儿,并无祖坟,是以这顾夫人故后,他专门购置下这块田地来做顾家坟地,如今这坟地里只埋了顾夫人一个,虽则四周并无杂草之类,打整得也算干净,自然显得孤零零的。
沈越听到这话,仿佛恍然大悟,忙歉疚地道:“原来是顾家夫人阴宅之所在,那实在是沈越莽撞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一双幽黑的眸子却直直地盯着阿烟。
阿烟当下神色从容,毫不客气地淡道:“沈家小公子,既知莽撞,那便请离开吧。”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沈越无奈地咬了咬唇,晶亮的眸间有几分委屈:“顾家姐姐,我自知做错了,还希望您能看在我年幼无知,原谅我则是。”
阿烟轻笑,可是笑却未曾到底眼底:“原本也没什么,又何谈原谅二字。”
这话一出,沈越却是清澈黑眸微震,怔怔地望着阿烟,喃声道:“原来顾家姐姐觉得原本没什么?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阿烟见此,哑然失笑:“沈家小公子不过是在这里为家母烧个纸钱罢了,难道我竟要追究小公子的错处吗?”
沈越见阿烟笑得并无芥蒂,一时有些恍惚,半响后才点头:“姐姐说得是。”
一时这沈越眸底有着失落,不过到底还是带领仆从离开了,阿烟便和姐姐顾云为母亲扫墓祭拜。
顾云对于这位嫡母,其实也是心存敬意的。这顾夫人是最为温柔贤惠的女子,又因周姨娘生了顾云后不久,顾夫人便有了身子,她总觉得仿佛是顾云把自己的嫡女阿烟给引了来似的,于是对那顾云倒是格外怜爱。
当年顾云也是跟着阿烟一起养在顾夫人房中的,约莫到了顾云四五岁上,长得唇红齿白的好看,小嘴也还算伶俐,灵透聪颖,很是讨喜,那周姨娘见了眼红,便寻死觅活的闹腾。
顾夫人虽然并不会畏惧了这么一个姨娘,不过到底是想着骨肉亲情不能割舍,便将顾云给了周姨娘去养。
只是那个时候,顾云已经四五岁了,懂事了。她是被顾夫人养惯了的,如今乍离开了,去跟着周姨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的,当初颇哭闹了一阵子。
哭闹过之后,周姨娘絮絮叨叨地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她也就一下子长大了。
知道自己并不是顾夫人亲生的孩子,那比她小一岁的阿烟妹妹才是,知道了自己和阿烟妹妹是不一样的,阿烟那是顾夫人嫡出的女儿,而自己只是周姨娘所生的庶出。
后来的几年,虽则顾夫人对她和周姨娘多有照拂,什么都不曾短了她们的,可那周姨娘到底只是一个丫鬟出身,字也不识几个,更没有什么见识,每每对年幼的顾云说道一番。
时候一长,本是聪颖可爱的孩子,渐渐就便变得呆木起来,见了人也不太爱笑,话也不多说几个。到了读书的年纪后,同样的先生,同样是去读书,她竟不如比她还小一岁的阿烟学得好。
开始的时候顾夫人怜惜于她,还时不时把她叫到自己身边,问起她的功课和饮食起居,可是后来顾夫人开始缠绵病榻,便是连阿烟都有些顾不上了,更不要说去怜惜那顾云。
而顾府自然是免不了有一些恃强凌弱的,平日里顾家迎高踩低,诸如之前被阿烟赶走的王嬷嬷之流,不曾把这顾云看在眼里。
顾云就这么在周姨娘的说落和下人的冷落中慢慢长大了,开始的时候或许她还存着一个念头,盼着有一日也许顾夫人还会把她接回去,她还是阿烟的那个二姐姐,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宝贝。
盼着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可惜,越是长大,越是知道庶女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而心中那唯有的一份期盼,在她八岁那年是彻底的被掐灭了。
那一年,顾夫人去了。
此时顾云跪在顾夫人面前,想起那个温柔美丽的嫡母,想着幼时她对自己的疼爱,不免红了眼圈。
顾夫人去的时候,顾云被周姨娘哄着睡去了,等到一脚醒来,才听说了这消息,当时连鞋都没穿,大冷天只穿着袜子就往正房里跑,过去的时候却见丫鬟们都含着泪,而阿烟则是跪在榻前低声哭泣。
她甚至没有机会再见那个她叫做母亲的人一眼。
顾云想起这番心事,抿着唇,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下眼角的泪水,看向一旁的阿烟。
阿烟倒是没哭,她只是跪在那里,默默地烧着那些纸钱等。
她今日是着一身素白的裙子,外面披着白羽大髦,那洁白柔软的绒羽随着秋风而轻轻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她姿容绝美的脸颊上。
她眸底平静,神情淡然,就那么静静地烧纸。
顾云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妹妹,心中是万般感觉涌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今看着她这般样子,不免去揣测,她在亡母的忌日里,其实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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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扫墓之后,回到家中,却见有小厮在那里跟蓝庭低声说着什么。这边阿烟正下马车呢,恰好看到了。
蓝庭一时也感觉到了,倒是有些脸红,当下便跟过来,将刚才小厮禀报的事儿一一告诉了阿烟。
却原来是那将军武卫将军萧正峰过来,手里拿了一个什么药,说是要给自家姑娘的。本来这小厮牢记着之前的事儿,打算把这什么将军给打发出去。
宰相门前三品官,别看萧正峰是个正四品武卫将军,可是小厮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谁知道正打发着,那边恰好顾齐修过来了,见了萧正峰,倒是把他请进家门,在正屋里招待了他。
阿烟一听,不免蹙眉,便问起这萧正峰如今正在何处,那小厮回道:“陪着老爷说了半响子的话,如今前脚刚走呢。”
知道他已经走了,阿烟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有些失落,当下淡笑了下,便没说什么,径自进了院门。
一进家门,阿烟便被父亲命人叫到了书房。
顾齐修见女儿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