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轻笑,对萧正峰那火辣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淡淡地道:“那就过去吧。”
此时小厮有人脱下衣来,将这些鱼都兜进了衣服里,就此提着,来到了那处火堆前。
蓝庭指挥着大家将那些鱼都打理了,掏出内脏后,稍作处理,便用木棍叉着在火上烤。
早有人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阿烟便坐在那里,笑望着大家忙碌。
绿绮盯着烤在火上的鱼,看着它们被烤得开始发黄,散发出淡淡的鲜香,她两眼发光,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阿烟抿唇笑着,悠闲淡然地坐在石头上,看着一众人等忙乎。偶尔间望向一旁,便见那双灼热的双眸,时不时地看向自己。
她都觉得,自己简直是那条鱼,他再这么看下去,几乎要烤焦了。
正这么想着间,绿绮在那里惊呼一声:“萧将军,你的手!”
大家一下子都看过去,却原来是萧正峰手里拿着一个木叉,因他心思都在阿烟这边,无意间被那火苗添到了手上,然而他自己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痴痴地看向阿烟。
被这么一喊,大家一看,他猛然醒悟,忙抽回手,轻拍了下,淡道:“没事。”
没事?没事?
众人不免纳罕不已,想着你手都被烧了,竟然说没事。
绿绮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疼吗?”
萧正峰一本正经地看着大家,神情肃穆地道:“不疼。”
不疼……
大家惊诧不已,后来想想,或许是他皮厚肉糙吧。
果然这是当将军的人,就是和他们普通人不一样啊。
此时那鱼已经烤好了,由蓝庭分给大家各自品尝。因大家这几日在寺中吃得都是素斋,嘴里早就乏味,如今虽然烤鱼也没个佐料,可好歹占了一个鲜字,当下大家吃得颇为尽兴,几乎连手指头都要吃到嘴里去了。
蓝庭取了一个烤得外脆里嫩的鱼,正要拿过去给阿烟,谁知道这边萧正峰已经抢先,将自己手里的鱼奉到阿烟面前。
阿烟笑望过去,却见萧正峰手里的那鱼,已经去掉了头尾,只剩下中间最为鲜嫩的鱼段。
难为他把手都给烧了,这鱼竟然也没有烤焦,反而是一层均匀的焦黄酥脆,一看就引人食欲。
萧正峰双眸灼灼地盯着她,哑声道:“尝尝这个吧?”
阿烟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来。
他递给她的时候,还温声嘱咐道:“小心,这里还有些烫,不要伤到你。”
阿烟睫毛微动,抬眸看向他,却见他刚硬的脸庞上带着小心的呵护,火烫的眸子里蕴着动人的温柔。
她接过那烤鱼来,张口咬了下,果然入口是想象中的美味,外酥里嫩,香滑可口,鲜美无比。
她抿唇轻笑,看向一旁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萧正峰,他竟如同一个大孩子般,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夸奖。
她笑道:“真好吃。”
听她这么说,萧正峰顿时笑开了。
他这么一笑,她才觉得这个人其实生得竟然也算好看,浓墨重彩的眉眼让人颇感亲切。
她一边优雅地吃着烤鱼,一边对萧正峰道:“萧将军,你也去快去吃吧。”
说着,看向蓝庭。
蓝庭顿时会意,便只好将手中原本要给阿烟的那烤鱼给了萧正峰。
萧正峰接过来,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依旧看向阿烟。
他真不知道,原来有人即使举着一个木叉子啃着烤鱼,依旧能吃得这么优雅动人,仿佛这漫天红叶这云雾弥漫这遥遥青山之中,原本就该有一个神清骨秀的女子,一袭烟云,乌发长垂,就这么悠然惬意地啃着他亲手做的烤鱼。
蓝庭从旁照料着众小厮,眼光是不是地看向萧正峰,眸中甚至都隐约透出警告。
然而这一切显然不起任何作用,这个人依然我行我素。
蓝庭脸色就渐渐难看起来。
而阿烟呢,她慢条斯理地品着那烤鱼的滋味,转首望向远处的烟云缭绕,一时之间思绪飘飞,却是回到了上一世。
十年漂泊,她带着一个体弱的沈越,多少困苦,都是一个人用荏弱的双肩扛着。
其实那个时候,她何尝不曾盼着,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来为自己挡风遮雨。
当那个落拓穷困衣着滑稽脸上带着一道疤痕的女人蹒跚在清冷的燕京城街头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曾回忆起她的少女光阴,是不是也曾渴望过,一切都可以重来一次,去拾回记忆里那段被人呵护在手心的美好?
今日,顾烟在这山林之中坐在石头上,轻轻品嚼着那外酥里嫩的烤鱼,小小的一口咬下去,满心里都是感动和幸福。
感受着那个痴痴地望着自己的目光,她忍不住别过脸去,将眸子中的湿热隐藏。
就是此时此刻,感觉真好,有个人用那么直接的热情来围绕在自己身旁,仿佛为了自己,可以付出所有。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原本该尽情享受这被浓密包围的追求,原本该无忧无虑地沉浸入这段纵情的时光。
不过她到底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美好,可是一切不过是梦罢了。
他终究,不该属于自己。
☆、第29章
那一日,吃过烤鱼后,阿烟回到寺中,特意念了几遍大悲咒,以清心净气,消除自己在佛家后院杀生吃鱼的罪孽。
绿绮从旁看着忍不住笑起来:“姑娘,吃都吃了,反正是在后山,佛祖不知道的!”
阿烟慢悠悠地警告了她一眼,她这才勉强忍住笑。
因这是在大相国寺的最后一日了,便特意去见了住持大人,一为告别,二为感谢他这几日的招待,并捐赠了香油钱。
从住持大人那里出来的时候,便见萧正峰正金刀大马地站在禅院门口,淡定地看着旁边的风景。
一时她又想笑,必然是知道自己过来这边,便特特地在这里等着了。
待到自己走到他近前,却见他忙道:“顾姑娘,你也过来找住持大人?我是过来和住持大人告别的。”
阿烟早已猜到了,不过依旧道:“嗯,莫非萧将军明日个也要离开?”
萧正峰低咳一声,道:“是。难道姑娘也是明日离开?”
阿烟轻笑,颔首道:“好巧。”
萧正峰望着她那笑,却觉得那笑里带了几分清明的了然,他顿时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的心事又被看了个透。
阿烟忍不住笑出声,只笑得萧正峰耳根泛红,最后终于,他也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笑起来很好听,声音低沉,仿佛从胸腔里发出去的。
当他笑的时候,双眸灼亮,整个人看着犹如沐浴在阳光之下,说不出的舒畅和亲切。
最后,阿烟不笑了,歪头打量着他这一身,隐约仿佛,第一日来的时候他就穿着这件吧?也就是他给自己披的那件,好像到现在都不曾换过?
萧正峰见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外袍,忙道:“还没谢过姑娘,那一日劳烦姑娘帮着清洗熨烫。”
阿烟挑眉轻笑:“这个倒是不必谢我,你去谢绿绮吧,是她洗的。”
其实是自己亲自熨烫的,不过阿烟却不想说出来。
这个男人此时已经是犹如一个到了发。情期的雄孔雀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对着自己张开他美丽的尾巴,若是知道那衣服是自己亲自熨烫的,还不知道怎么想呢,真是怕他直接扑过来呢。
萧正峰听到自己那衣服竟然是绿绮洗的,有那么一刻真是失落无比,觉得自己一腔喜欢都空空付诸东流。不过他是何等人也,很快便想明白了,忙道:
“多谢姑娘,竟然还吩咐绿绮姑娘帮着萧某清洗熨烫衣服。”
阿烟万没想到,他这个人脑子竟然转得这么快,而且看起来实在是乐观得很,凡事儿总是能往好里想呢,一时不由“噗”的笑出声来。
烟波流转,她凝视着那外袍,终于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你可曾洗过?”
啊?
萧正峰不解姑娘意。
阿烟轻叹一声,问道:“这几日在山里,看着你竟是连个换洗衣服都没带,莫非一直不曾洗过?”
她想起他那日给自己拿药时额头上的汗珠,又仿佛他每日早间都要打拳的吧?
这每日里都是汗,难道连衣服都不洗?一时真是有些不忍直视了。
倒不是嫌弃他,只是替他难受。
萧正峰到底不是个傻的,迅速领悟到了眼前姑娘的意思,一时竟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这几日,他那外袍确实不曾洗过,闻着上面的馨香,他是不舍的。又因出来得时候太过匆忙,真是连个换洗衣服都不曾带的。
不过为了不至于在娇美动人的阿烟姑娘面前落下邋遢脏污的罪名,他还是避重就轻地道:“这几日借用了寺中的些许贴身衣服……”
提到这个,他实在是有些尴尬,便低声道:“还,还曾每日去山后溪中沐浴……”
阿烟听到这话,顿时“腾”的一下,脸都红了起来。
这等私密事儿,他干嘛要告诉自己!
她嫣红着脸,咬唇道:“走了。”
说完,也不待萧正峰答话,径自离去了。
萧正峰见阿烟陡然变了脸色,那娇红的脸颊一时仿佛胭脂染就般,波水溶溶的眸子带着些许恼意,就这么一咬唇,摆着杨柳般的腰肢就此离开了。
他顿时呆了,忙要追上去的,可是却早有蓝庭过来,像个柱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副提防地望着他。
半响后,他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傻傻地想着,到底是哪里惹了她不快,她是嫌弃自己了,还是其他?
想了想去,却是没个着落。
这一晚,萧正峰深刻地意识到,女儿心,海底针,可真是难猜呢。前一刹那她还笑语嫣然撩人心扉,后一刹那她就嗔怒生气转身离去,看都不看你一眼啊!
不过偏生他早已入她彀中,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便是她将自己千百遍折磨,他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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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正峰痛定思痛,终于忍痛将那个两日没洗的外袍给清洗了,并且自己拿着在火炉上烤干。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嫌弃自己了吧?
穿上浆洗干净的外袍,萧正峰顶着越发硬密的胡子茬,睁着一双因熬夜而带了红血丝的双眸,一早便告别了住持大师,走出了大相国寺,来到了前方马车必经之路,慢慢磨蹭着,等候那辆期待中的马车。
而阿烟一行人呢,出了大相国寺,在太子留下的几个亲卫的护卫下,缓缓前往燕京城方向而去。
车刚行出大相国寺没多远,便见前方一人一马,正在那里悠闲自在地走着。
绿绮翘着头往外看,见此情景,闷笑一声:“姑娘,萧将军又来了!”
阿烟闭眸不言,淡道;“那就随他去吧。”
此地距离燕京城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罢了,她也不会下车,难不成他还能跟到自己去顾府里?
左右这个人,她是再也不见了的。
萧正峰骑着马,见后面蓝庭带着众位小厮护卫着那马车过来,忙上前,恭声道:“蓝公子。”
可惜蓝公子完全不想和他说话,神情清淡得很,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道:“萧将军。”
听此话,萧正峰也很是知趣,便不再说了,只是骑着马从旁跟随,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那马车,可惜那马车里的人仿佛丝毫不会往外看一眼。
他又侧耳倾听,然而里面也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低头看了看自己熬夜清洗的外袍,萧正峰抿唇笑了下,俊挺的剑眉微动,随口哼起了一首曲子。
伴随着车轮滚动,马蹄踏踏,在那悦耳清脆的马车铃声中,低沉深厚的曲子从他口中悠悠而出,带着异国他乡的韵味,传入众人耳中。
蓝庭皱眉,不悦地望着萧正峰,他现在觉得这个人脸皮真厚。
难道这行军打仗的人,还可以这样不要脸,就这么穷追不舍?
而马车里的绿绮,则是颇有兴味地听着那曲子,拉着阿烟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曲子啊,还挺好听的呢。”
阿烟脸上泛起薄红,低哼一声,却不好说什么。
这个曲子,她却是大约知道的。
北方一带靠近北狄边疆之处,有一些虽为大昭子民,然而却多是多族杂居,这些异族和大昭人世代联姻,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新的族种,因他们多居住于逯家山一带,世人一般称他们做逯人。
逯人以打猎为生,偶尔游走于大昭和北狄之间,靠着贩卖两国之物来谋取利益,譬如将大昭的生铁以及种子运往北狄,再将北狄的马匹和皮草等物运回大昭。
逯人其实在大昭多受鄙视,为下等之人,又因他们四处游走,偶尔间也有流亡之徒夹杂其中,做些偷窃拐卖之事,于是寻常人看着他们的目光便多有提防。偶尔间小孩子哭闹,做父母的便唬他一句,说是你再哭,便有逯人过来偷你了,一般那小孩子便吓得不哭了。
在这样的吓唬中,大家仿佛都视逯人为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