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有所想,面上不觉便流露出来。小玉观她神色,心里倒也关切,连忙说道:“姑娘不必忧虑,既是如此,我必然襄助姑娘。”傅月明点了点头。
夏季骤雨,来去迅速,转瞬便已云收雨散,日头又自云后出来,映着一院的草叶青碧,花红胜火倒是一派夏末秋初之景,
陈杏娘到底还是打发小厮将那些桂花盆送到后头来,傅月明眼里看着,心生怨气,不愿出去,就叫他们随意丢在廊上。还是小玉走出去看了一遭,登时喜笑颜开,回来说道:“姑娘没看那些桂花,倒是顶好的。昨儿我就在想,若是咱们院里那几株桂花树种下了,倒省了许多事。可巧这林公子就送来了。”傅月明听她这话出有因,唯一思忖,便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拿桂花调香么?”小玉点头笑道:“却才咱们还愁香料不足,这可就有了。”傅月明皱眉道:“只是我用的那一味薰衣香里头,你并没加桂花。这突然加了进去,那林姑娘不喜欢,倒怎么好?”小玉笑道:“这个姑娘倒不必多想,既然那绣坊里能广植桂花,至少那林姑娘是不会厌烦这桂香的。”
傅月明听她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当下,小玉走到廊上,摘选了许多桂花下来,拿簸箩呈了,放在廊下翻晒。傅月明打理了几样针线,在廊上一把黄杨木椅上坐了,不住同她闲话。至晚间,傅月明又到上房去问安并陪陈杏娘吃饭,母女两个一见如故,都未再提辞退一事。傅月明陪母亲吃过晚饭,闲坐了片时。宝珠沏了香片上来,母女两个坐着吃茶闲讲。
陈杏娘因说道:“再两日,你父亲就回来了。他才走几日,家里就出这么多乱子!这家中没个男人,还真是不成的。”傅月明说道:“总好在父亲要回来了,不然还不知要弄到什么田地。这几日,那个兰香还老实么?”陈杏娘说道:“我没耐性管她,都是来升家的在照料。听说还算规矩,不曾生什么幺蛾子。她那孩子也还好,倒是个底子壮实的小子,结实得很。”傅月明又问道:“薇仙同田姨娘她母子两个,倒也没什么动静。”陈杏娘哼了一声,说道:“都到这个地步了,她们还有本事跳腾呢?那傅薇仙就先罢了,那个田姨娘,待老爷一回来,我必要打发她出门的!”说至此处,她忽而叹了口气,半日才沉声道:“明珠陪我嫁到傅家,也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来,我瞧她也都是规规矩矩的,怎么到了如今却生出这些歪邪的脾性来?坏到这个地步!”
傅月明眼见母亲生气,不禁开口劝解道:“母亲少要烦心,那肝气病才略好些,别为了这些下作东西,又弄坏了自己身子。那田姨娘以往好不好,我也不敢说。但这人的根性大致是不会改的,她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变成这副样子的。往年大概也有,只是咱们不曾察觉罢了。母亲只要想想,前几个月厨房查出来的亏空,并她中饱私囊从买办处克扣的银两,也大致可窥测一二了。”陈杏娘颔首道:“你说的很是,我往年里只把她当做个自己人看待,不曾想到这些。”
傅月明心中有事,又转言问道:“近些日子,倒是不见姑妈的影儿了。”陈杏娘说道:“我也这么说来着,她可真有日子不曾过来了。前儿我打发人过去送些糕饼,去人回来说,她家第二的姑娘,病又见重了。她不得空闲,就走不过来。爱玉这孩子,倒也可怜见儿的,那么个腼腆羞涩的人儿,却摊上这么个母亲、哥哥,偏生老子死得又早!她是个好温克性儿,我虽厌烦她母亲,倒是打心里喜欢这姑娘。”
傅月明笑道:“母亲既喜欢,就认了她做干女儿可好?”陈杏娘望了她一眼,说道:“你这孩子,说话尽是作耍了!她是我外甥女,我怎好认她做干女儿的?又是你姑妈家的女儿,虽是个好孩子,到底有那么个娘!”
傅月明含笑说道:“话虽如此,我却也不是儿戏之言,这里头有一层道理呢。”说着,凑到陈杏娘跟前耳语了一番,又道:“父亲眼见就要回来,唐姑妈这时候不来,只怕是要等着父亲回来时,好特特过来示好亲热。到了那会子,她若趁机向父亲告状,要就说起咱们趁父亲不在这几日,如何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虽则父亲未必肯信,也是不好。再一则,我以往瞧着,爱玉妹妹虽嘴上不说,心里对她母亲却颇为怨怼。母亲若能将她拉拢过来,到能多一层变数。即便不能,也能离间母女二人,挑唆他家中失和。这俗话说,祸起萧墙。他们自家先乱起来,又哪有精力来图谋咱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马年大吉~
☆、第八十一章 上吊
陈杏娘闻听女儿这一席话语,心里思忖了半晌,倒也觉得有理,只是十分为难,便张口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然而你姑母却未必愿意?”傅月明莞尔一笑,说道:“母亲怎么糊涂了?姑母既然心里惦记着咱们家的家产,自然巴不得多攀上几层干系。这事儿,母亲也不必同姑母说,也不要跟旁人说起。只待父亲回来时,提上一提就是了。父亲顾念亲戚情意,必定会答应的。若是父亲张口,姑母必定不会相疑。”
陈杏娘听了,默默想了一阵,便依了她的言语。
母女两个又坐了一会儿,眼看时候不早,傅月明怕耽误母亲的困头,便起身道了告退。陈杏娘着宝珠送了出来。
那宝珠送傅月明出来,傅月明眼见此时已是人定时分,月隐云后,人迹罕绝,便含笑向那宝珠攀谈道:“前儿你进来时,我也忘了打听,你今年多大了?怎么到的我家呢?”宝珠见姑娘问,便一一答道:“我今年十三了,我爹原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去岁上患了肺痨去了。我娘要改嫁,带着我没法子,就叫了陶妈妈过去,领了我出来。我在陶妈妈家住了半个月,陶妈妈听闻太太要寻个小些的丫头使唤,便带了我来。太太就拿四两银子,问陶妈妈买了我。”
傅月明听了,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倒是苦了你。”宝珠却嘻嘻一笑,说道:“姑娘不必这样说,自我来了这儿,每日都能吃上饱饭,太太又不朝打暮骂的,可比在家时日子好过多了。”傅月明听她这样说来,心里微微一动,又问了几句,方知这宝珠家中甚穷,每日里的事情,没人能替手,便只好使唤自己女儿。这宝珠的母亲又是个急躁的脾气,一言不对,便打骂齐行,宝珠自小到大没少吃过苦头。说是亲母女,那样子倒比后养的还更糟些。故而,宝珠来了傅家,倒并不十分怀恋母亲。
傅月明见她甚小,说话神态之间尽是一团孩子气,眼看已走到花园角门上,心里想了一回,便向她笑道:“我那里有才做下的花糕,是拿上好的洋糖做的,香甜得很,宝珠可要尝尝么?”这宝珠还是个孩子脾气,又是自幼苦惯了,没见过什么世面,听闻有好吃的东西,自是欣然前往。
傅月明便领着她回了爱月楼,小玉与桃红接着,她叫桃红领了宝珠到抱厦里坐,拿午间做下的桂花糕与她吃。又借口梳洗,将小玉叫至里屋,密密的嘱咐了一番。小玉自明其意,走去伴着宝珠吃点心说话。她二人年纪相仿,倒能说上话。宝珠听得小玉的经历与己相似,更觉投缘,无话不谈。
待吃过了花糕,傅月明脱了外衣摘了头,出来同宝珠又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去了。
桃红见外人离去,便到廊下烧水预备伺候傅月明洗漱。傅月明便同小玉在抱厦内说话。
傅月明问道:“你可问出来了么?”小玉皱眉道:“这孩子太小,凡事都不留心的,倒没听到几句要紧的话。不过,我还是打听了到了一点子事情。上房里的冬梅,前几日在太太素日里念经的那个小屋里哭了半日,出来时宝珠见她两眼红红的,问了她两句,她却不肯说。”傅月明便沉吟道:“冬梅?素日里看她倒是个老实人,该不会有那些个歪邪的心思才对。”小玉说道:“便是因她素来老实,太太方肯听她的言语。”傅月明听毕,点了点头,就默然不语。
桃红进来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姑娘早些安置罢。睡得晚了,明儿再晏起,太太又要说话了。”
傅月明问了问时辰,才知已是起更时分,便叫桃红小玉伺候着睡下了。
躺到床上,一时却又睡不着,她便向着帐子外头问道:“你说,现下我要去查,找谁好呢?咱们的家下人,没有老爷太太的言语,自来是不能随意出门的。我要直直打发他们去,未免打草惊蛇。原本托先生去是极好,然而现下却是多有不便了。”今夜该是小玉值夜,她在傅月明床前脚踏上睡,听闻姑娘问,便开口低声答道:“我以为,不如姑娘去问问林公子?”傅月明听闻,心中微有不悦,却知小玉聪颖,自有主意,便说道:“你倒说说看。”
小玉说道:“姑娘想,林公子家大势大,要查什么不行?太太又喜欢他,姑娘现下说要见他,太太必定不会阻拦。”傅月明想了一回,慢慢说道:“但我欲查之事与先生颇多牵扯,倒恐让他得了消息,反而得了先机。”小玉一笑,翻了个身,笑道:“姑娘虑的也是,然而我以为,这倒是好事。”傅月明奇道:“好事?”随即一思,便笑道:“的确是好事,借林常安的手,先斗倒了唐睿。而这林常安的婚事,也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林家贵胄世家,他又是嫡亲长孙,家中长辈必定看重妻室出身,怎么挑也挑不到我头上来。这看似是一步险棋,实则是有惊无险呢。”说毕,心里微微一动,便向小玉低低问道:“小玉,你年纪还这么小,怎么心思就转的这样快呢?”
小玉闻声默然,良久方才轻声道:“天太晚了,姑娘睡罢。”傅月明见她不肯说,也不好相强,恰逢睡魔来袭,便自沉沉睡去。
小玉躺着脚踏上,双手拢在胸前,低声祝祷道:“求老天保佑姑娘,永远不要有用到这份心思的时候。”
隔日清晨,因着夜间睡得迟,傅月明到底是起晚了。小玉到灶上拿了饭回来,她才起来梳头。
正吃饭时,桃红忽然匆匆忙忙地打外头进来。傅月明见她神色张皇,便问何事。桃红说道:“不得了,薇仙姑娘上吊了!”傅月明听了这消息,心里微惊,将手中的筷子搁下,沉声问道:“这信儿准么?什么时候的事?”桃红说道:“是去给二姑娘送饭的云珠嫂子说的。她说今儿一早上去给姑娘送饭,开了门锁进去,却见二姑娘吊在梁上,吓得跌了个趔趄,才慌忙叫人。”傅月明听了,也不再吃饭,匆忙叫小玉拿衣裳来穿,就往外头去。
桃红忙问道:“姑娘哪里去?”傅月明一面快步向外走,一面说道:“二姑娘没了,也是一件大事,我自然要去瞧瞧。”桃红追出门来,说道:“姑娘,二姑娘并没死。”傅月明听闻,方才住了脚步,回身嗔道:“如何不说个清楚!”桃红答道:“云珠嫂子进去时,二姑娘还没断气儿呢,在梁上吊着,手舞足蹈的。云珠嫂子见了,连忙喊人把她从梁上救了下来。只是拖得时候略久了些,二姑娘已然晕厥了。大伙不敢乱动,只将姑娘放在床铺上,就请太太去了。这时候,太太也该过去了。”
傅月明听过,便迳往柴房而去。
才走至柴房跟前,果然见这里乌压压的挤着好些人,陈杏娘的丫头冬梅、宝珠都在其内。众人见傅月明到来,慌忙让路,便有人说道:“大姑娘来了。”
傅月明迈步进门,只见这屋内四处堆积柴薪,简陋无比,唯独东墙底下,铺着两个床铺,想来是傅薇仙与田姨娘被陈杏娘关在此处,临时铺设的。傅薇仙躺于其上,满面苍白,双眸紧闭,倒似是昏厥的模样。她身子消瘦,身上穿着一袭粗布衣裙,与她往日那鲜亮打扮相去甚远。看起来,这拘禁的日子是着实的不大好过。
陈杏娘正在床畔立着,田姨娘则哭倒在傅薇仙身上,声声只要女儿的性命。
傅月明眉头微皱,走上前去,朗声说道:“姨娘罢了,这样哭天抢地也哭不回薇仙妹妹的命。”田姨娘听闻,登时止住哭声,转头扑向傅月明,双手直插向她脖颈,目呲欲裂道:“我女儿若死了,我便要你这小贱人的性命来抵!若不是你苦苦相逼,薇仙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傅月明并未躲闪,被她抓了个正着。田姨娘卡住她的喉咙,登时便要掐死了她。陈杏娘见状,情急之下也合身扑上,一面撦拽,一面大声呵斥。小玉也夹在里头,想要拽开田姨娘。这田姨娘却气冲上头,手上力道奇大,硬是将陈杏娘与小玉甩开。陈杏娘眼见扯不动她,连忙向外头道:“还不快进来帮忙!”
这一众家人,眼见姨娘掐住了大姑娘的脖子,早被吓傻了,一个个呆若木鸡,被太太呵斥,方才如梦初醒,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上去,七手八脚的将田姨娘扯开。
傅月明得脱困境,扶着墙壁,猛烈咳嗽,两眼泛红,登时就流下泪来。
陈杏娘连忙上前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