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蔓延,他打小最珍贵的人,也许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九叔叔!”长恭在抬眼间忽然留意到了他的存在,不由喜上眉梢,“你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呢。”
皇上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对着长恭轻微一笑,就扩散成一抹煦风温柔的笑容,可是,月光映衬着他的眼瞳中却森寒一片,丝毫没有一丝笑意。他又打量了小铁几眼,装做不经意道,“一晃几年,没想到这孩子也这么大了,行了成人礼吗?”
长恭笑着点了点头,“去年刚行了成人礼,比寻常姑娘家稍早了一些。”
他微眯起双眼,冰雪般冷凝的银眸中隐隐有眸芒闪动,“既然行过了礼,长恭,你也该为她安排一门好亲事了。”
长恭一愣,忙摇了摇头,“九叔叔,她还小呢,亲事似乎早了些。”
“长恭,你若是一直留她在身边,招人闲言闲语不说,以后连累她嫁不出去就糟糕了。”他的嘴角轻扯出一抹笑容,明明是条优美的弧度,却透着莫名的寒意,“对了,侍中元文遥的幼子元鸯今年正好一十四,尚未成亲,我看和小铁倒是般配的一对。”
长恭大吃一惊,连忙推阻道,“九叔叔,这不合适吧,小铁不过是一介平民,难以高攀元侍中。”
小铁也在一旁变了脸色,像是安慰似的,长恭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示意让她不要担心。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更是令高湛恼怒。
“你认了她作你的义妹,那就是元文遥高攀了。”他微微笑着,眼瞳里,既有一种残忍的快意,也有一种怎么按抑也压制不住的愤怒。“朕今天就亲自指了这门亲事,长恭,难道你想违抗圣命?”
长恭思绪一滞,这明显带着威胁口吻的的话如惊雷般“轰”的一声在她脑中炸开,她不置信的瞪大眼,看着那张俊美无暇的熟悉脸庞,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却显得有些陌生。
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九叔叔非要给小铁指婚,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绝对不能把小铁随便给嫁出去。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朕就让元文遥先将聘礼送过来……”
“皇上!”长恭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不能认她作我的义妹。”
“为什么?”他挑了挑眉。
长恭牢牢盯住了他的眼睛,将心一横,“因为,我要娶她!”
不管了,先过了这关再说!
“你说什么?”高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说,我要娶她!请皇上成全!”长恭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高湛的面色丕变,横生波澜的眼瞳中满是痛楚,一时竟说不话来。好半天才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长恭已经长大了,娶妻生子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自己心中那犹如刀绞般的痛觉又是什么,是心脏破碎的声音?还是痛苦矛盾的挣扎?
小铁在一旁已经完全呆掉了,脑中懵蒙怔的几近空白,却又不由自主地涌起了难以言明的喜悦。
“请皇上成全!”长恭见九叔叔面色异常,捉摸不定,心里更是不安。
高湛冷冷看着她,“若朕不成全呢?”
长恭低下了头,“若皇上不答应,臣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高湛浑身一震,不由倒退了一步,双瞳中的怒焰隐隐燃烧,妖异犹如在狂风中昂扬的罂粟,“高长恭,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皇上,臣不敢,臣只求您能成全。”长恭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指,
“那你就跪着吧,这次朕倒要看看你能跪多久,反正你是死是活也和朕无关。”他的声音冷魅悠扬,表情犹如千年寒冰,可怕至极,“朕也该回去了。”
“皇上!”长恭高喊了一声,一咬牙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若是皇上不答应,臣就一直磕下去!”
高湛转过头,正好瞧见长恭左额上渗出了血丝,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在逆流,甚至觉得可以听到逆流的声音,那就像是汹涌的波涛声……迫使他发出了这一生最言不由衷的声音,“好,朕答应你!”
明知她是在用他的感情赌一把,明知只要他继续坚持下去,结果就不会改变。
可这一次的输家,却是他。
若非情到深处,又怎会甘愿容许自己这样的软弱?
“但她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了,她需要换一个身份。”高湛将所有的情绪又重新隐藏在冰冷的面容下,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开了口,“就让司空郑霖之收她作义女,先多多熟悉宫廷的礼仪,倒时再说。”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长恭浑身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背后早已是一层密密地细汗。这样也好,至少还能拖延一段时间。
高湛没再理她,转身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长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喊出来,心里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只觉得五脏六肺被凝成冰冷的一团。直到小铁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才令她回过神来。
“长恭哥哥……你刚才说得都是真的吗?”
长恭一愣,“小铁,你可别生气,刚才我那么说,只是权宜之计。你知道一旦皇上刚才把你指给那个元鸯,那就麻烦大了。等过阵子,我就找机会把你送回突厥。到时就说你不知去向,连我这做相公的都不追究,别人就更懒得理了。”
小铁低头不语,半晌才说了一句,“我先回房了。”
望着她的背影,长恭面色一黯,轻叹了一口气,今夜,可真是个不令人愉快的夜晚。
正文 第61章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1…5…28 1:18:29 本章字数:8133
窗外透出的光线开始变白的时候,宇文邕犹如从梦中猛醒。就象换了一个人一样,昨夜里的宇文邕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沉入意识的最底层,取而代之的是精明强悍,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一贯的他。
长恭仍然靠在他怀里睡得很沉。他觉得肩头有些发麻,但一夜没睡,真的很疲倦,只得将将就就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阵子,长恭那纤秀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动,衣袖柔软的触感还在她的手中。
恒伽……果然没有离开。她惊喜的睁开眼睛,侧过头,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是谁,她的呼唤凝结在口中。
宇文邕微微仰着下巴,靠在床头,他沉睡的时候看起来如此纯洁又高贵,只是他睡着的时候还微微皱着眉头,象是梦到什么痛苦的事。长恭看着他的脸,一时倒也没有挣扎,心里却微微有些感触,原来他也未必就能够随心如意。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随心所欲。
象是某种天生的敏锐触觉,睡梦中的宇文邕也感觉到某种目光的注视,睫毛轻轻一抖,醒了过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清而深。
她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而是十分冷静地说了一句,“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他这才慢慢起了身,活动活动手臂,半身发麻:“昨天可是你主动拉住我的衣袖,不让我离开。”
她怔了怔:“你是说,我整整一夜都是这样靠着你睡的!”
“当然,享受这种待遇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他捉狭地笑了起来,心里却暗暗有些惊讶于她的冷静。难道她以为昨天的消息也不过是个梦!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忽然转过了身,面对着墙壁幽幽说了声,“他不会死的。”
宇文邕的睫毛微微一动,刺痛像是花开一样蔓延到全身,瞬间将所有的温柔收敛了起来。他冷笑一声,“我还从没听说族诛还能有人活下来的,你还是死心吧,斛律恒迦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她只是坚定地重复着,“他不会死的。”
他蹙起了眉,神情恼怒地望着她的背影,此时的她仿佛充满着一种无力的忧伤,这种忧伤有一种感染力,无声的浸润,象雪落在手掌上就化成水。
握紧的手指渐渐松开了,已经到了嘴边的冷酷的话被咽了回去,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一个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她的面容神经质地扭曲起来,苦心经营的面具终于在一瞬间粉碎。她的心缩成一团,疼痛着。
当彼此定下了那个约定时,她觉得,她的幸福近了,快要到了。
那是她期待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的幸福。
只是她忘记了,幸福不是说捉住就可以捉住的东西。
稍不留神,那如同顽皮小孩一样就那样突然消失了。
好不容易等到那堵无形的墙终于消失了。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勇敢地向他伸出了手。
可是——现在,那堵曾经消失的墙又再次阻隔在他们之间。现在它的名字叫“生与死。”
纵使她已经不再顾忌,紧紧地拥抱著他。他却永远不会发现。
纵使她发了疯一样思念著他,她却始终无法看见站在她身旁的他。
他已经不在了。而她却依然活著。
从此在她的心口有一个空洞,只有她自己知道——
时下正值七月天,夏日清晨的阳光从窗棂射了进来。紫檀宫的房间内,珍珠色的浮尘在空气中轻浮翻转,无所归向,像烟雾一样的淡淡弥散。一切的一切,若非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炫书)历过的伤痛这么真实的存在着,否则真会如一场春梦般来去无痕……
紫檀宫外,松柏参天,扭扭曲曲地伸向天空蜿蜒。浓郁青翠的枝条相互搭错成密密遮挡阳光照射的屏障,即便到了初夏时令,身处其中,也依然觉得阵阵寒凉。四季无分的针叶松包围住整座宫殿,从外面望去,总给人萧瑟寒冷阴凄的观感。清晨的风吹动松树,松针飘落,坠入池塘,寂静无声,连些微的涟漪都不会溅起。
长恭凝望那水中的如针细叶,一只白色的蝶停在她的指上,颤动着翅膀,一展翼又轻盈飞开,只留下轻忽的触感停在指尖。
七月的清晨空气如同爱人的呼吸般芬芳。她将蝴蝶停过的指尖轻轻放在唇边,在淡淡的气息中想着恒伽,想着九叔叔,想着大哥,想着三哥,想着生命中那些她曾经爱过也爱过她的人,默默的,脉脉的,无奈而忧伤。
想起在战场上的意气风发,金戈铁马……
现在的她,如同一只被人折断了翅膀的苍鹰,再也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翱翔,窒息般地被困在那个人的身旁。
肚子里的孩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温柔的感觉,将手放在了上面,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感觉着。就算她爱的人不在了,可是,生命还在继续啊。这里,正孕育着他和她的孩子……那抹身影牢牢地占据着她心里最最温和,最最阳光的一隅,每每忆及,会有说不清的勇气涌上心头。
一直一直记得他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无论有多痛苦,只要活着,雨就会停,就能看到美丽的天空。
就在不远处,几个宫女们聚在一起给水里的鱼喂食,笑声清脆,粉色的衣衫映衬这碧水涟漪,也不失为美丽。
“对了,你们听说没,最近宫里来了一个花匠,听说很受皇后娘娘喜爱呢。”
“对啊,因为他伺弄的花草都开得特别茂盛。”
“不过那个人的长相好可怕……”
“听说是被火烧毁了容貌,所以才变成那样的……”
“简直就和鬼一样,还有他的声音,也可怕极了……”
“好了好了,别说那个丑八怪了,我们说些别的事吧。”为首一个宫女飞快转移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忽然旁边有个宫女唱起了汉代乐府的歌谣,众女兴致盎然,也纷纷跟着唱了起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还顾望旧乡……她的故乡……她的故土……
蓦然而起的思念刹那间让她几乎要窒息,她是如此的渴望,想要再度踏上那片土地。那片有许多许多回忆的地方,那片她生长过的地方,那片她曾经倾尽心血拼命守护的地方……
一瞬间,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举目远望,浮云淼茫,远处,是她看不见回不去的故土。
窗外婆娑的光影一下一下的随着风与树的摇曳而晃动,模糊的光线湿润了她的眼眶。
“都别唱了。”皇上的声音忽然在她们身后响了起来,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今天的皇上似乎有些恼怒,宫女面面相觑,连忙退了下去。
宇文邕走进房里的时候,看到她正好趴在窗台上,她的脸看起来异常纤秀,尖尖的下巴,光滑的皮肤,象一具做得相当精致的雕像,房间里充满着药味,那是他每天派人送来的安胎药的味道。他的目光一转,不由停留在了她那日渐隆起的腹部,克制住心底不断涌出的酸意,他将目光继续往下移,在聚焦到某一个部位时,他的目光稍稍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