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重,她均匀的呼吸声犹如催眠的曲子轻缓响起。
☆、第 45 章
银光褪去,金芒浮现,远方海平线上探出金灿灿的半个日头。
匆匆的脚步声打破已经成为习惯的宁静,却不是来自我看了一晚的那个方向。
“你们果然在这里!”鲛王带着沉厚冰凉的怒气赶来,身后数十侍卫托着光芒刺眼的银弓。
苏萝从睡梦中惊醒,兔子似的蹦起来,结结巴巴看着她愤怒的父亲解释道:“父君,不过是一颗定天珠,温哥哥想要你便让他拿去么,何况,你也答应了只要他能找到你不会为难他的!”
宽袍广袖猛力挥下,似乎想要拉住苏萝,却被她躲了过去,鲛王咬牙切齿:“我是说过随他去找,可我没想到他会利用我的女儿来背叛我!”
苏萝躲躲闪闪藏在我身后,担忧地看着怒气冲冲的鲛王:“父君,苏萝只想帮帮温哥哥,并非背叛父君。”
鲛王冷冷哼道:“你昨日从我这里偷走金铃当我不知道,我任由你胡闹是因为你是我女儿,温莆算什么东西,竟敢挑唆我女儿,仙界之人果然都是满口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我偏要这个这个时候来看看这个忘恩负义之人如何灰飞烟灭,哈哈哈!”
我蓦地站起来,半边身子发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厉声问他:“你什么意思?”
鲛王阴鹜的双眼看过来,志得意满道:“孤早就知道你们借助苏萝偷了金铃来便会来此处盗定天珠,孤为何不阻拦你们,自然是因为有万全的把握你们走不出这林子。你们以为织梦花林只是好看的么?织梦花专门借由人的贪嗔痴怨,织成梦境困住人的精魂,若是走不出织梦花境便会被它慢慢吸食尽精魄形神俱灭而死。”
他看看那片在清晨日光下跳动着浅浅金色的诱人的紫气,嘴角的笑容冷酷又悲怜:“温莆虽是天界药仙,但也终究不是西天梵境六根超脱无喜无悲的神佛,你猜他有没有这个能力逃脱自己的织梦花境呢?这么久了不见他出来,想来这神仙一旦有执念与红尘凡夫俗子也并无区别。”
苏萝瞪大眼睛仿佛从来未认识过她父亲一样:“父君,你怎么能如此,如此狠心,温哥哥救过苏萝的命啊,你这是让苏萝亲手送他去死么?”
“不,他不会死。”我冷冷打断她的哭喊,拖着发麻的两脚一步一步朝织梦花林挪去。
苏萝扯住我袖子,阻止道:“你不能去,温哥哥都没出来,你去了只会送死,我答应他要保护你的!”
我甩开她的手,毫不停滞地继续走过去:“我已经离开了他一整晚,我不想再看不到他。”
鲛王令侍卫拉住苏萝,并不上前阻止我,道:“她想进去就让她进去罢,不过是再多一个花肥,倒是省了孤动手的麻烦。”
我终于踏进这片翻滚着妖异紫气的花林,苏萝尖利的喝止声犹如被切断在另一个空间,骤然停止,只剩下比昨夜还要浓厚得化不开的死寂,错落在身旁每一个角落。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握紧双拳默念道:“温莆你再等等我,我来找你了。”
我小心翼翼避开垂垂蔓蔓的花枝,在林中穿行逡巡。织梦花无风而动,如同有生命般摇摆拂动,深深浅浅的紫流光溢彩动人心魄。对时间的感应降低了很多,我克制住内心不断涌动出来温莆魂飞魄散的念头,仔仔细细找过一个又一个角落,而这小小的一片花林此刻却变得异样庞大复杂,每一处都像是路经过又像是从未来过。
心底恐慌暴涨,耳畔有细微的破空声,我未来得及回过头,只觉颈下袭来针扎似的刺痛感,顿时浓浓倦意袭来,眼前妖娆的紫色被厚重的黑暗所覆盖。
☆、第 46 章
“姑姑,姑姑,醒醒。”
我被推得头猛然沉下,终于张开双眼,头脑还未清醒,甘蓝活泼的小脸便迫不及防映进半开的眼帘。
她站在身后将什么东西□我发髻里,嗔怪道:“姑姑今日要成亲了还偷偷打盹。”
我摸摸酸痛的脖子,喃喃问着:“成亲?”
“是呀。”甘蓝手下不停,道:“姑姑坐好别动,咱们时间不多了,可别误了吉时让新郎官等着急了。”
我疲倦道:“这一觉睡得我有些迷糊,可我总记得我方才不是在这儿。”
甘蓝笑着:“姑姑这可说笑了,甘蓝都一直在这儿帮姑姑梳妆打扮,姑姑屁股连凳子也没离开过哩,想是睡得魇住了,一时半会儿闹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呢!”
“是么?”我揉揉额头,还欲再回想片刻那梦里究竟是什么,便听得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偲明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催促着:“甘蓝你们好了没,时辰都快到了!”
甘蓝跺跺脚,着急道:“别催别催,马上就好。”
说着拉起我,举起镜子询问:“姑姑,好看么?”
镜子里的人乌发红唇,凤冠霞帔衬着一脸娇红浓丽,我看到她扯开一个笑容,说道:“好看。”
鲜红的盖头遮住脸,甘蓝扶起我的手一步一步踏出屋子。爆竹炸开在耳边,夹杂着寥落的几声欢呼。
甘蓝牵着我走进一间屋子,将一段红绸塞进我手里,我被红绸拉着又走了几步,又随它站定,从盖头下方可以瞥见身旁一双靴子尖尖的头,再往上,是同我一样艳红的喜袍,我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猖狂,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天是要嫁给谁。
“一拜天地。”
我随着他转过身,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他引着我转过来,又拜了一下。
“夫妻对拜。”
尖尖的靴头正冲着我,我惶惑片刻,又拜了下去。
高声喊着的“礼成”落下余韵。
那靴子便向我挪近几步,贴近的身体让我掀开蒙住的盖头便能清晰地看到我今天嫁与的夫君。
四周静得可怕,方才缭绕耳边不绝的谈笑嬉闹声此刻都销声匿迹。手心的红绸被攥得几欲破裂,朦胧的阴影被一点一点剥去,明晃晃的亮光让眼前人的眉梢眼角一寸寸清晰毕现。
温润如玉的黑眸漾着粼粼笑意,素日不改的黑衣被红袍代替,俊美无比犹如神仙下凡。
他薄薄的唇勾起,轻轻吐出两个字:“娘子。”
一对龙凤双烛燃得正旺,贴着“囍”字的大门隔绝了白日的笑语喧闹。那人从桌旁转过身来,手中端着两杯酒,走到我身边紧挨着坐在床沿。
双臂交缠,一饮而尽,合卺酒毕,永结同好,再无分离。
他取走空杯,拂过我鬓边发丝,柔声问道:“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是否太累了?”
我握住他修长的手指,摇首道:“只是有些不真实。”
他好笑着:“如何不真实?你不是日日念着要嫁与我做妻子。”
我皱眉想着:“我说要嫁给你?”
他扶住我的肩,让我直视他无暇墨玉般的眼,正色道:“你说,我是谁?”
我将他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过一遍,低声回答:“温莆。”
“不,我不是。”他否认。
我几乎要大惊失色跳起来,惊惶问他:“那你是谁!”
他嘴角绽开得逞的笑,一如他素日捉弄我之后心满意足的样子,道:“从今往后,我只是你的夫君,记得么?”
我肩膀垂下来,顺从地被他揽进怀里,靠在胸口上,还是点点头:“嗯,记得了。”
他细碎的亲吻落在我额发上,带着令人沉沦的宠溺。
凤冠钗环拆散摆在镜台上,我一步步走向斜倚在床边眉目含笑的人,双手不可自抑地紧张握成拳。
他笑了笑,一把拉过我躺倒在床上,高大的身影遮住烛火落下暧昧不清的阴影。顺着袖筒握住我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五指,无奈叹气:“同我做夫妻怎会让你如此紧张。”
我撇过头,不去看他。他扣住我后脑的手抽出来一个东西,举起来疑惑道:“你我成亲之日怎么还戴着这样的簪子,我送你的首饰不喜(。。…提供下载)欢么?”
我定睛一看,下意识将他手中的红梅木簪一把夺过捏在掌心里,尖尖的簪头刺上掌心,带得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厌恶,语气不善:“我要时时戴着它,死也会戴着。”
说罢又觉得有些后悔,不知为何自己对这样一支普普通通的木簪如此看重。他脸色果然暗下来,俯身将我压得更紧,简直有些喘不过气来:“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话,我们拜了天地,喝过合卺酒,便是一辈子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我脑中隐隐有东西在涌动,这一日来潜藏其中翻滚不安的东西似乎将要呼之欲出,喃喃道:“不离不弃,生死相随,那么,你生我便生,我死你便死。”
他满意地点点头:“没错。”
犹如施下的咒语被打破,我灵台恍然清明过来,使劲推开他,翻身下床,退开几步靠着桌子,冷冷道:“你果然不是温莆。”
他眉头打成难看的结:“你在说什么,我自然是温莆。”
我笃定道:“温莆说他生便不会让我死,他若死了,也要我绝不相随,自己活下去!织梦花境果然厉害,惟妙惟肖,惑人心智,可惜还是有破绽,假的就是假的,跟真的总会不同。”
他不怒不喜,仍旧是温莆素日那种温和淡然的样子,起身一步步走过来,偏头看向我,似乎不能理解:“这样不好么,这是你最心底的欲望,我把它编出来送给你,在美梦中活一辈子总好过一生求不得要不到。”
我后背紧紧抵在桌边,打断他道:“不,如同他生便不会让我死,那么,我生便也不会让他死,这才是我心底的愿望!”
他迅雷不及掩耳箍住我的手,笑道:“太晚了,你已经入了织梦花境,终究是出不去的,你和他只会死在两个不同的梦里。”
“胡说!”我用力挣扎,惊恐地想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却被攥得越来越紧。他温和的笑容在晃动的烛火下显出潜藏的鬼魅妖异。
我发狠似的张嘴咬在那只铁钳似的手上,趁他忍疼松开之际,随手一挥,将龙凤烛打翻在桌面上。瞬时,高燃的烛火引燃鲜红织锦的桌布,顾不得管身后如何,我只埋头往外冲出屋子。噼啪的火焰声中似乎夹杂着高喊的怒吼和粗重的脚步,像是摆脱不掉的影子紧紧跟在身后。
胸口似乎被重物压住,呼吸愈发困难,月夜,星空,竹林,屋舍开始摇摇欲坠,逐渐崩裂成碎片将我埋住。
双眼终于睁开,妖异的紫色跳进眼帘,我剧烈地喘气,仍旧无法摆脱被挤压的窒息感,低头发现竟然被织梦花暗紫的藤萝把全身缠得纹丝不动。
又想起梦境中那人阴狠的诅咒,我顿时心慌意乱拼命挣扎起来,不知是否梦境被毁的缘故,织梦花有渐渐萎靡的趋势,费了一番力气之后那些花藤竟慢慢萎缩松懈,让我就势一滚,跌了出来。
我揉掉双手脖颈被擦破勒出的血迹,晃晃荡荡爬起身,心急如焚地继续寻觅温莆的踪迹。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前的光景愈来愈模糊,我跌跌撞撞又绕过一株看来一模一样的织梦花树,一缕缕墨色夹杂在铺天盖地的的紫中,如同久旱之后的甘霖,欣喜若狂得让我忍不住流下强自忍耐许久的泪水。
我扑倒在那个被织梦花藤缠绕得密不透风的身体旁,温莆的脸上只剩下雪白一种颜色。我颤抖着摸向他的鼻息,再也控制不了抱住他哭泣:“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第 47 章
温莆没有生气地任织梦花缠住,薄薄的眼皮泛着几近透明的光泽,不知已深陷梦境多久,只有颈侧微弱的跳动显示他还活着这个事实。
我摸摸身上没有尖利刀刃,便用手撕扯那些越来越粗壮的紫色藤蔓,一边厉声呼唤他:“温莆,快醒醒,都不是真的!快醒过来!”
一遇外力,那些无害娇媚的花朵莫名像带上了隐形的刺一般,陷进掌心里掀起锥心的疼痛,带出滴滴血珠染红了暗紫色的藤蔓。
温莆犹如被打扰的睡得正是香甜的孩子,毫无防备的脸上微微显出一丝不耐,对于急速消失的精气丝毫没有觉察。
娇弱的藤蔓柔韧不输精铁,我留下满头大汗却连一根都没有扯断,又急又慌眼泪留得更是厉害,朦胧中温莆简直像要透明到即刻消失。
我害怕地紧紧抱住他孱弱的头,哭得声嘶力竭。我在哭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在梦里斩钉截铁立下的誓言,终究抵不过苍凉严酷的现实,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散尽精魂死在我面前。
我一点一点抚过他的脸,就像在梦里他对我做的一样,我从未敢这样好好地仔细地贪婪地看过他,而现在也许只是我能看着他的最后瞬间了。
满手的血在他透明的脸糊上猩红刺目的颜色,指尖划过他没有一星半点血色的唇,留下艳红不祥,那里是寒冰的冷,比北地腊月里的雪还要冷得让人绝望。
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