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篱皱眉问道:“是你杀了马校尉?”白衣公子仍旧笑的云淡风轻,只道:“嗯……我是没有这等本事的,要多谢我这位结义大哥,不过也算是我,因是我背后指使的。”
身边儿留安听了,便紧紧地将脸贴在他的手上,白衣公子伸手轻轻地摸了摸留安的头。
傅东篱闻言又见状,不由地挑眉,心中却仍旧犹豫再三,此刻长子清平过来,叫道:“爹!这是真的么?这真是我叔叔么!”便不停地打量白衣公子。
而傅东篱身后,傅家的众人,连同留安的娘亲,也都向着这边过来,傅东篱见人心躁动,此地不宜久留,便看了白衣公子一眼,皱眉说道:“请……进府内一叙。”
相请了白衣公子入内,留安看看左右,赶过去扶着自己娘亲,那小姐被丫鬟搀扶着,眼睛不停打量白衣公子,手上握住留安的小手,问道:“留安,你方才说,那是……那是谁?”恍若梦中一般。留安说道:“娘,那是我小舅舅,你不是说小舅舅走丢了么?现在他回来了,方才还是他救了我。”
傅小姐呆呆相望白衣公子,此刻他正迈步要进门去,那样自在洒然之态,傅小姐脑中昏了昏,丫鬟急忙用力扶着,却听小姐说:“扶我进去……同他相见。”
一行人进了门,在厅上坐定了。傅东篱旁侧便是傅小姐,清平清宁以及留安分别站在身后,他们两个已经算是傅家硕果仅存的两人,傅东篱虽然是大小姐过继来的,但他为人谦和儒雅,很得人心,傅家又再无其他男丁,因此这几年来多亏了傅东篱从中支撑,傅家才未曾真个倒塌落败。
傅东篱双眉微皱,看着白衣公子,他旁边的傅小姐一双眼睛却始终都望着那白衣公子,只是忍着未曾发声。片刻,傅东篱才说道:“你……真是轻羽么?”
白衣公子一笑,说道:“我离家时候七岁不到,如今长大了……面目全非,也难怪东篱哥哥不认得我了。”说着,便转头看向旁边傅小姐,微笑说道:“只不过,东篱哥哥不认得我不打紧,姐姐总该认得我罢?”
傅小姐身子一颤,呆呆看他。却见他展颜微笑,笑容极其温和,轻声说道:“我却始终不敢忘记,——当初我身子弱,经常要吃苦药,我便百般躲避,每每将药泼在床边的白海棠花盆里,是姐姐发觉了,我当时还求姐姐不要同大夫说,姐姐安抚我,特意拿了私藏的三颗城内‘金果记’的酥心糖给我送药,我才乖乖喝了……”
傅小姐本是呆呆的面色,听到此处,顿时变了面色,双眼之中泪流不停,再也忍不住,蓦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着白衣公子走前几步,唤道:“你……你是轻羽!你果真是轻羽,我并未做梦……真是轻羽回来了么?”一时忍不住,双腿一软,白衣公子急忙起身向前,在傅小姐跌地之前将她扶住,唤道:“姐姐!”
傅小姐抬头看他,泪眼朦胧之际,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忍不住便痛哭失声,唤道:“轻羽,我的弟弟!你终于回来了!”一霎那亲人失散重逢的喜悦,加心头的诸般委屈悲痛交错,再难忍住,傅小姐将白衣公子抱着,顿时大哭起来。
身后跟厅下的丫鬟仆人见状,尽数落泪。留安也跑过来,将娘亲抱了,叫道:“娘,娘!”
一时之间,傅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喜的喜,惊得惊,落泪的落泪,低低的哀声一片。
只唯有傅东篱静静坐着,只红着眼睛皱着眉头,仍旧望着那白衣公子。而在白衣公子座后,那跟随进门的魁梧大汉,也只默默地低着头,始终不抬头,不言语,一如先前从长街上经过一般沉寂。
两边丫鬟擦了泪,便过去相扶傅小姐,白衣公子亲扶了傅小姐起身,说道:“姐姐,这多年来,委屈你了。”傅小姐更是忍不住,手上抓着白衣公子的手不能放开,只叫道:“轻羽……轻羽!”唤了几声,大惊大喜地,竟然昏了过去,傅东篱当即起身,说道:“将小姐扶到后房休息!”留安唤着,便跟从到内堂去。
此刻白衣公子低头将眼角的泪轻轻擦拭而去,傅东篱才看向他,说道:“你……”忽地外头有人匆匆进来,说道:“少爷,大事不好了,外头来了好些官兵,堵在门口,说是要擒拿杀死了马校尉的凶手!”
傅东篱一惊,不由地看向白衣公子,却见他将泪拭去,从容把袖子放下,嘴角一挑,说道:“来的正好呀!”
第四章 言如刀
傅家之人听闻门口来了诸多官兵,各都震惊。自傅家的男子不是战死便意外身故,唯一血脉傅轻羽也失踪之后,傅家虽然声望犹存,但因已无有为者后辈再出,在京中地位已经一落千丈,因此连个校尉也敢在下马碑前欺负傅家的表小少爷。
且傅家之人从来都忠心为国,安分守己,从不招惹是非。自国公爷开始,傅家的子弟儿女,上上下下,都极为规矩老实,就算是外头的是非招惹过来,也尽量能让则让,顶多也是据理力争而已。
如今这下马碑前杀人,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听闻官兵上门,众人甚是惊愕不安。
白衣公子“傅轻羽”却是淡然不惊,闻言反倒是一笑,举步便向外而去。
傅东篱叫道:“轻……”刚要唤傅三公子名字,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那“傅轻羽”却转头冲他一笑,着实云淡风轻之状,道:“东篱哥哥请勿担忧,轻羽如今长大了,自有承担。”
他转过身向外而去,姿态飒然,身后是那高大的魁伟男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头缓缓地跟在后头,两人接连出门,往外而去。
傅东篱凝望“傅轻羽”的身影,正在皱眉沉吟,旁边小儿清宁目光闪闪,雀跃说道:“父亲,真的是叔叔罢!我能不能出去看看?”
连女儿清平也说道:“父亲,我也想去看看。”
傅东篱想了想,说道:“清平不许出去,清宁跟我去看看。”又带了几个家丁,便向外而去。
且说那白衣公子“傅轻羽”到了外头,果然见门口上诸多官兵围着,个个手中握着兵器,且又有一个统领模样的,人在马上,耀武扬威又面带警惕看过来。
“傅轻羽”下了台阶,淡淡扫望一眼,近便处就是官兵,而不远处百姓仍围着未退,下马碑前,一人一马的尸身仍在,不由一笑。
那统领见有人出来,便喝道:“你是何人,马校尉跟铁惊雷可是你所杀?”
“傅轻羽”便笑道:“虽不是我所杀,却是我指使的,你又有何指教?”
统领便叫道:“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敢在皇都杀人,还敢如此猖狂同本官说话,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莫非等人动手不成?”
“傅轻羽”说道:“让我束手就擒,好说,然而……”说着,便向着那下马碑前走了一步,将近血泊边上,才停住,望着那血中扇子,白纸做血色,不由地目光定了定。
那统领不解,便喝道:“你弄什么玄虚?”
“傅轻羽”这才缓缓回头,望着他说道:“大人你看,这是何处?”
统领见他笑的和蔼可亲,全无恶意,便皱眉说道:“下马碑,如何?”
“傅轻羽”微微一笑:“嗯。那不知何为‘下马碑’,大人可又知道?”
统领一怔,眉头越皱了皱,说道:“下马碑是太祖皇帝所立,为表彰国公爷功绩,下马碑所在乃是傅国公的门旁,过路的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违令者……”
说到此处,顿时似明白了什么,一下子便住嘴不说。
“傅轻羽”哈哈一笑,说道:“大人果然是熟知我朝事迹之人,只是这未曾说完,怎么就不说了?大家可都听着呢。”
统领拧眉,目光沉沉,说道:“你诱使本官说这个,又是何意?”
“傅轻羽”笑容略收敛了,说道:“我是何意,你莫非不知道?还要我细说么?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违令者斩,三岁小儿也知!方才这姓马的大喇喇骑在马上,立在这下马碑前,我禀太祖皇帝遗训,将他斩了,有何不妥,谁人敢说什么?”
这统领倒吸一口气,说道:“你……”
“傅轻羽”轻蔑一笑,眼睛却挑衅地望着他,说道:“我如何?大人你若是认为我所说有错,那不如就过来几步,大人如今人在马上,正好可以来亲证一下……”
统领气结,结巴说道:“你……你这厮,……好一张利嘴,你又是何人?敢在此处夸夸其谈,又借口皇命擅自杀人……”
“傅轻羽”说道:“是不是借口,我已经说过了,大人不信,只管放过马来试试看!只怕你也未敢罢?”
果然,这统领看着地上那僵硬死尸,哪里敢动分毫?宁肯丢尽面子,也不敢擅拿颈上大好头颅当赌注的,何况这血淋淋的教训在前,……且这白衣公子身边儿一直默不做声那魁伟汉子,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傻子才敢轻上。
统领便问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傅轻羽”一声冷笑:“我么?”手在袖子里一摸,摸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来,握在手心向前一照会,说道:“敢问大人,可认得这是什么?”
统领定睛一看,将那上面的龙纹跟字看的一清二楚,惊道:“‘如君亲临’……这是皇家金牌,怎么……”忽然知道不对,急忙从马上滚落下地,单膝跪倒双手抱拳:“不知公子手握圣上金牌,小人死罪!”周遭的士兵们见状,慌忙也哗啦啦跪倒一地。
“傅轻羽”扫他一眼,慢慢踱步过来,淡笑说道:“你倒是识相,比那马校尉聪明的多了,我接了圣上的金牌宣召,才回到京中,我的名字,你听好了……我姓傅,名轻羽,字流翼,国公府内排行第三,人称傅三公子便是。”
统领肩头大震,颤声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认得是傅三公子回京,请三公子饶命!”
“傅轻羽”笑道:“不知者不怪罪,我做什么要你的命呢,你又不像是那不长眼的马校尉,敢当着我的面儿在下马碑前耀武扬威!我刚回来,就碰到此人在下马碑前撒野,少不得就拿他做个表率。”
统领身子微微颤抖,不敢做声。
“傅轻羽”斜睨着他,说道:“其实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惧怕,那马校尉是我指使人所杀的不错,听闻他是什么尚书的得意门生,得罪不起的,大人不正是为了缉拿我而来的么?如今怎么前倨而后恭……”
统领吓得不敢抬头,连连说道:“小人知罪,小人哪里敢?先前只听闻白日杀人,谁知竟是罪有应得,小人再不敢说什么,只求三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傅轻羽”仰头长笑,说道:“你倒真是个聪明人,会说话,放心,聪明人是不会轻易就死的,你若是一直如此聪明下去,保管福寿绵长,起来罢。”
那统领松了口气,慢慢起身来,兀自垂头束手,只说道:“谢三公子!”
这边刚刚尘埃落定,那边上京畿司衙门里派了些捕快也堪堪赶到,还未开口,统领大人见状,急忙过去,将事情略一交代,众人才罢手,免除一番纷扰。
这统领就跟京司的捕头告了“叨扰”,到下马碑前,把两具尸体带了,自转回本部去。
一路上,便有人问那统领,说道:“您老人家先前也够硬气的,京内谁不卖几分颜面,更何况这死的人非同等闲,我们本是来急急地出个头,好在尚书大人跟前讨个好儿的,不料却兴冲冲来,灰头土脸而归,不过是个傅三公子罢了,为何您老人家这般惧怕他?”
统领便说道:“你这厮休同我嚼舌头,方才怎么不见你出头说?要出头,也要看时候,倘若傅家还是先前那样子,我们出个头赚点好处也不妨,你瞧今日这傅三公子,可是个好欺负的?”
手下便说道:“啧啧,若非亲眼所见,我等也不信的,好个厉害的人儿!”
统领说道:“你也知道他厉害,尔等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若非今日是跟着我来的,怕你们也要吃大亏的。”
手下道:“大人这是何意?”
统领说道:“第一,下马碑之事众人皆知,只不过太祖皇帝遗训已然远了,傅家又没落,无人当真,只不过若是真个儿让傅家较真起来,理却始终是在他们手中。纵然是傅三公子杀了人,也是白杀,这是其一;其二,傅三公子手中的金牌你们见过了么?是皇家的如君亲临,他手中握着,就相当于皇上在此一般,杀个把人又怎地?第三,你们可留心到旁边那不言不语的汉子了么?”
手下之一便说道:“可是那带着巨型长刀之人?看起来木木讷讷的,始终都未曾抬头,打扮的也不出众,衣裳破旧头发凌乱……”
统领点头,叹说道:“尔等都是些不开眼的东西……只知道打量这些……唉……”
有个机灵的便说道:“难道那人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