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静妃么?怎的,竟能有空来与皇后请安。”说话的自然是娜仁,在坤宁宫外,旁人还不敢如此放肆。再而孟古青如今再获恩宠,旁的妃嫔自然不敢再出言得罪。
孟古青那素缎红梅的衣袖微抬了抬,依旧是素日里那般温婉含笑道:“淑惠妃说的是哪里的话,身为妃嫔,给皇后娘娘请安本就是应当的,怎的能说无闲暇,便不来了呢。”
娜仁悠然扫了扫周围一干妃嫔,似有意无意的看了董鄂云婉一眼,不冷不热道:“静妃说的是,规矩自是要有的,可莫要恃宠而骄,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可都要明白。安知……花无百日红。”
孟古青自然知晓娜仁所言之意,故而假意附和:“淑惠妃所言甚是,锋芒毕露,易伤人,却更易伤了自己。”
原孟古青是不想如此,将将再获恩宠,她万不想惹了旁人的,但好歹董鄂云婉也是帮过她的。瞧着娜仁如此,她自然不得坐视不管。再而,她与娜仁原就结怨颇深,今日开不开罪皆是一样的。
娜仁一怔,瞪大了双眼看着孟古青,从前她百般奚落于她,欺凌于她,她皆只默默受着。难不成是重获恩宠缘故,便不将她放在眼中了。大约是素日里欺凌惯了,孟古青如此一言,便让娜仁觉怒火中烧。
但想来,孟古青将将获恩宠,娜仁亦不敢太过造次,只得强忍着怒火,努力扯出一丝笑容道:“静妃珠言妙语,到底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言语间,脸色越发的难看。
孟古青莞尔含笑,并不言语,娜仁言她媚惑君心,她就任她言。虽娜仁只讽刺于她,但旁听的亦会多想。譬如陈慕歌,譬如巴尔达乌尤。她原就只是为董鄂云婉说两句话罢了,犯不着与娜仁再多言,只怕她不与她计较,旁人也会与她计较。
有意无意的瞟了眼乌尤,瞧见乌尤那额间伤口,心中冷笑,想来,巴尔达乌尤是越发的憎恨于娜仁了。以乌尤那般的心性,怎的甘心屈附于娜仁,只是暂时的罢了。
眼见孟古青不言语,娜仁欲再言什么,坤宁宫的掌事宫女绿染便款款走来,朝着各宫甚是恭顺道:“各位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好了,可以进去了。”
娜仁只得黑脸朝坤宁宫内去,旁的嫔妃皆跟着前去,乌尤今日倒是出奇的少言,只默默随娜仁身后,并未如往常那般出言讥讽。想来,一是因孟古青如今受宠的缘故,再而是因昨日受了伤。
踏进坤宁宫正殿,宝音已端庄坐于主座上,明黄蟒缎,凤袍加身。脸色微有些发白,却也不失皇后威严。
殿中胭脂红粉,皆施粉黛,透着隐隐胭脂味儿,众妃嫔恭敬向宝音行礼:“臣妾/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大约是因昨日之事,宝音的脸色瞧着比昨日更不济。纵是妆容浓艳,却也掩饰不了苍白面容,娥眉微蹙,淡淡道:“免礼罢。”
闻宝音应允,众妃嫔这才起身,按着位份坐下。
诚然宝音整日病泱泱的,时常卧榻,却真真是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到底还是有皇后的气势。就是最为放肆的陈慕歌亦不敢造次,昨日虽为钮祜禄洛湘伤心不已,今日倒也不敢不守规矩。早早的便到了坤宁宫,亦不似平日里那般口无遮拦的,想来,唯一的好姐妹就那般去了,受些刺激原也是自然的。
端起茶盏轻抿了口,宝音声音稍大了些道:“昨日钮祜禄福晋遭乌苏氏下毒谋害,本宫甚感伤心,乌苏氏用心恶毒,罪有应得。身为后宫妃嫔,要恪守本分。乌苏氏的下场,众位姐妹也是看在眼中的。宫中万不能第二个乌苏氏,各宫皆要和谐,皇上前朝本就劳累,后宫更是不能给皇上添麻烦,你们且要谨记。”
第三章 碧落八月春
宝音一番言语,似语重心长,隐隐忧色。一干妃嫔皆起身朝宝音行礼,甚是恭敬:“臣妾/妾身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大约是因昨日之事,今日那些个好事者也都甚是安静,请完安皆是各回各宫。宝音虽是不大舒服,却还是如往常般前去慈宁宫请安,想来,亦是去与太后禀昨日之事。
踏出坤宁宫,孟古青几分慵懒的坐上轿辇,四名太监抬着出来了隆福门,宫巷中细雨蒙蒙,路过的妃嫔宫人皆屈膝行礼,甚是恭敬。
至翊坤宫外,轿辇缓然停下,见孟古青下轿,小春子赶忙上前扶着,一脸喜色。
走至正殿,孟古青回眸扫了眼轿辇旁的几名太监,及随行的几名宫女,朝一旁的芳尘道:“芳尘,他们皆是皇上赏给本宫的人,你且要好生安置着,万不能薄待了,但亦不得太近,可明白。”
“奴婢明白了。”芳尘诺诺应道。含笑看了看芳尘,孟古青便朝着殿中去。
宫中太监宫女皆是一脸喜色,素日里皆受人欺凌,惯不敢多言,如今自己主子再获宠,皆是扬眉吐气了。
孟古青往日虽为一宫主位,但身边伺候的人却是去少得很,整个翊坤宫,带上她自己,笼统也就是十人。如今少了小林子,也就九人。
当年废后之时,身边只雁歌和芳尘,后得了清白,福临便将原在坤宁宫伺候过的一起子奴才指了些许前去伺候着,且赐居翊坤宫。
如今又赐予宫女太监各四名,倒让孟古青有些忧心,连小林子那般跟了自己多年的人都做出那般的事来,这些个新来的宫人自然是让她担忧。
再而,有这起子人在,她查起她父王的事来,亦是多有不便。看似恩宠,却是借着她去制衡旁人罢了,已平衡各宫势力,更是平衡朝着势力。指派些许人,多也是看着她。
柔情万千,却也颇费心思。大起大落的,如今孟古青亦不似从前那般喜形于色,大约是在紫禁城呆久了,她是愈发的会演戏了,亦是愈发的明白自己的处境。
纵然知晓,亦不敢多言,只权当不明便是。娥眉紧蹙,柔声朝旁的雁歌道:“雁歌,你去将翊坤宫的奴才皆叫来,本宫有事要说。”
雁歌低眉应道:“是。”
不出一会儿,翊坤宫的宫人皆聚于正殿,眼中皆是疑惑。
孟古青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抿了口,望了眼陈设普通的正殿。心中微微叹息,想来,今日这些个陈设也都得变了罢。
娥眉和色,看着一脸迷茫的宫人,孟古青淡淡道:“你们皆是跟随本宫多年的,本宫一路如何,你们皆是看在眼中。紫禁城中,起起落落,从来是没有定数。因而,万不得仗势欺人,亦不得多言惹祸端,你们可明白。”
听孟古青这般一言,众宫人即刻便明白了,且屈身行礼道:“奴才/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瞥了瞥跪地的一干宫人,孟古青含笑道:“好了,都下去罢,雁歌在此伺候着便是。”
闻言,宫人们皆退了去。芳尘从殿外走来,朝孟古青行了个礼:“正殿内外太监各两名,四名宫女皆只打理些花花草草,皆是按着娘娘的意思的。”
孟古青笑看着芳尘,微点了点头,芳尘便走了出去,不一会领着四名太监,四名宫女自外面进来,朝着主座上的孟古青行礼。
孟古青拂了拂袖,柔声道:“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邓子/小德子,小李子,小桂子。奴婢蕙儿/芝儿,兰儿,心儿。”一干宫人恭顺道。
孟古青轻摇了摇手中的茶盏,笑看着四名宫女似是赞赏:“蕙质兰心,甚好。日后在翊坤宫恪守本份,本宫定不会薄待了你们。好了,下去做事罢。”
言罢便起身朝着内殿去,芳尘雁歌则紧跟其后。跪地的宫人望着其走进内殿,这才起身退去。
走进内殿,孟古青坐于软塌上,朝一旁的芳尘笑道:“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
芳尘和颜温和道:“娘娘交代的,奴婢自然不敢疏忽。”
方才一直不曾言语的雁歌见二人如此,故噘嘴道:“娘娘偏心眼!”
闻言,孟古青“噗”一笑,妩媚的丹凤眼宛若月牙般,柔声道:“你这丫头。”
“娘娘,吴公公来了。”伴着碎碎脚步声,着一身宫女服的珠玑匆匆而来。
“呃,本宫知晓了。”言语间,孟古青掀开暗红玛瑙帘子,悠然踏出内殿。将将出外殿,便见吴良辅甚是恭顺的行了个礼道:“奴才见过静妃娘娘。”
孟古青眉目含笑,一如往日温婉:“吴公公多礼了,且快些起来。”言语间,将目光转向一旁伺候着的小春子,示意其将吴良辅扶起。
吴良辅在小春子的搀扶下,不紧不慢的起身:“谢娘娘免礼。”
将目光转向随行的一干小太监,吴良辅笑脸迎迎道:“皇上言娘娘宫中的陈设有些年头了,便特意赏赐了些上好的红木桌椅的。还赏了一串珊瑚串,两串东珠,一串玛瑙,两支翠玉寒梅簪,织金两匹。嘿嘿,皇上说是今日未曾瞧见您的棉儿,故又命人特意送只白猫来。”
吴良辅说着,一旁小太监便呈了上来。孟古青回眸看了看身旁侯着的芳尘与雁歌,二人赶忙接过呈盘。一干太监速速将新的陈设搬入殿内,不出一会儿,便放置好了。
眼见陈设已放置好,吴良辅又接着道:“娘娘,皇上还让奴才传话给您,说是翊坤宫须得修缮,今日已命人将咸福宫收拾了出来,让娘娘暂且居于咸福宫。”
孟古青微微蹙眉,略有些不悦道:“吴公公,你且回皇上,不必如此,也颇为浪费了些。那些个东珠珊瑚串的本宫原也用不着。”
吴良辅见孟古青此番言语,甚是为难道:“哎哟,娘娘,您这是为难奴才,皇上若是知晓奴才办事不力,定当要责罚奴才的。”说到这里,吴良辅顿了顿。
扫视了眼殿中,吴良辅这才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命人呈上一柄剑来,亲自呈与孟古青道:“这剑,皇上说是叫碧落剑,让奴才单独交予娘娘。”
孟古青眼中一怔,转而又恢复一脸和色,忙接过有些重量的剑柄道:“劳烦吴公公。”
吴良辅见孟古青将剑收了起来,躬身行礼道:“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孟古青只含笑点点头,并不再多言。得了应允,吴良辅这才退去。
她自是知晓,皇帝的赏赐,是拒绝不得的,但做做样子总是须的。他素来喜欢节俭,迄今为止,宠爱后妃,做得最为铺张的,除去董鄂云婉,便是对她了。
素净的玉指轻抚过长剑,碧落剑,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朱唇含笑,却隐隐凄然,三年前蒙蒙细雨时,福临将她拥在怀中,柔情的万千的同她言:“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此并非诀别,我对你之心,犹如唐玄宗对杨贵妃。那白瓷瓶子碎了便碎了,就莫要惦记着,我才是你的夫君,你可依靠的夫君。”
初入紫禁城之时,她并不喜欢福临,她心中的人是科尔沁草原上那一身碧蓝,那个拉弓射鹰的少年。如今的福临跟前的红人,御前侍卫辛子衿。
他们相约白首不分离,可他将将离去不到三日,她父王便将她送往紫禁城,做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大清的皇后。许一开始她便料到了结局,她自六岁便与福临定了娃娃亲的,可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直至到了紫禁城,她依旧如此,为守身如玉,她故意惹怒了福临。福临原也不喜她,更是因置气,故而临幸了乌尤,她因此大闹,非得为乌尤要个名分。如此闹腾便推迟了大婚,明明是顺治七年七月至紫禁城的,却硬生生到了顺治八年八月这才大婚。
大婚当晚,她动手伤了福临,红盖头还未揭,福临手上便生生的多了道牙印。她明知福临不喜奢侈,却故意打造了金碗,金碟子的。献媚讨好的邀了福临用膳,成功的引得福临厌恶。她想,他若是将她废后更好。
尔后,更是争吵不断,大约福临亦是与太后置气,便专宠乌尤,并在封其丽妃。
如此,孟古青倒是有了机会,几回欲偷跑出宫,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缘由,回回遭福临撞见。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顺治九年十二月,大雪纷飞,御花园中零星红梅,孟古青于寒梅下握着白瓷瓶子发呆,娥眉黯然。只回眸一瞬,便惊鸿于世。大约就是从那时开始,福临对她动了心。
为此,福临竟置气的将她那白瓷瓶子摔了个粉碎。她勃然大怒,掌掴了福临。身为帝王,福临面子上自然是落不下,剑眉下一双桃花眼甚是愤怒,恶狠狠的便吻了她。
她愣了半刻,眼眶一红,便掉了泪,怒斥他无耻。他亦是怔了半响,这才冷幽幽道:“朕碰朕的皇后,怎的就成无耻了。”
言罢,便悠哉游哉的踏出坤宁宫。她梨花带雨的站在原地,良久之后,才蹲身捡起地上的白瓷碎片。大约是有些失神的缘故,竟划破了手,不偏不倚,将将滑在手腕上。
“你在做什么!你不要命了么?”一声怒斥,吓得她一颤,手中的碎片落于地上。
她不知他为何又返了回来,还未明白过来,他便慌忙将太医传了来,又将坤宁宫的奴才皆痛斥了一番。连带着将她也痛斥了,约莫是让他吓着的缘故,默了半响,她才眨着微带泪水的眼睛,诺诺道:“我,没有,只是不小心划破了手。你不是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他神色微变,略显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