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孟古青醒来,为表关怀,各宫皆匆匆赶了来,只因皇帝在里头,一干妃嫔只得在正殿中落座。
宝音是最后到的,蟒缎加身,悠悠走进殿中。众妃嫔即刻跪地行礼道:“臣妾/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宝音神情严肃,似乎有些沉重道:“都免礼罢。”
翊坤宫原是前不久才修缮过的,正殿中,一抬头便瞧见彩绘四凤,活灵活现,似是象征着此处主人乃是真凤。
表面皆是因着关怀孟古青而来的,私心里却多是为了挑事,莫不然便是来探个虚实罢了,深宫中为了能活命,自然是要注意一草一木,旁人的一举一动的。
整个殿中,恐怕只琼羽和清霜是真心来探望,说来,孟古青昏迷的这些时日,她们是日日皆来,甚是忧心的很。今日闻得孟古青醒了来,便急急赶来,硬要瞧到了孟古青这才安心。
董鄂云婉神色颇为纠结,她素来是心软之人,见不得旁人遭罪,博果儿之死已让她心中愧愧不已。她一边担心着孟古青会丢了性命,却又私心了希望她丢了性命,如此,便无人再与她争夺福临的心了。柔眸朝寝殿的方向望了望,目光颇为奇怪。
寝殿中,福临只静坐着,孟古青不言语,他也不言语。
然正殿中却是吵闹的很,挑事之人,这回子便开始了。
最先开口的自然娜仁,微带凌厉的眉目似笑非笑的瞥着董鄂云婉,不冷不热道:“真是奇怪了,明明遭人害了,却还要装的无比宽厚,这回子跑来,也不知是怀了什么心思。”
闻言,董鄂云婉并说话,只低眸轻抿茶盏,然眼中却隐隐心虚,她表现得有那般明显么?就连淑惠妃也发觉了。微微偷睨娜仁,董鄂云婉忽觉是自己想的有些多了。
再次望了望寝殿,她忽觉自己有些变了,方才有一瞬,她竟想着掺了鸩毒在静妃的药碗中,想着如此便要了她性命。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真情假意,原是装不来的,又何故要装的宽厚善良呢。”乌兰此话让人觉没头没脑的,众人却也都明白其用意。
目光皆不自觉的锁在董鄂云婉身上。
若是平日里,宝音定然怒色打断,接着便将一干妃嫔谆谆教诲一番。然此刻她却是心平气和的坐于主座上,冷眼看着这些个女人争来斗去。
如今宫中妃嫔已然是各成一派,虽乌兰是趋附于她,不过宝音心中明白,趋附终究是趋附罢了,这后宫中也就是如此,谈不得什么真正的感情。
清霜素来纯良,心中不悦也就说了出来,杏眼怒瞪道:“你们若是当真是来关怀静儿姐姐的,就安静些,姐姐将将醒来,听不得吵。你们若是喜欢吵,便去别处吵。皇额娘说了,静儿姐姐须得静养。”
清霜心中清楚,这些个人是故意来翊坤宫找事的,此刻便这般,若是待会儿皇上离开了,她们还不知要如何为难于静儿姐姐呢!她不大会说话,只得用这样的法子。
旁人皆晓得太后宠爱清霜,自是不敢多言,然淑惠妃却不吃这套。
朱唇微勾,笑道:“哟,当是谁呢!原不过是个汉军旗包衣出身低贱之人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拿着鸡毛当令箭。”
清霜不说还好,这般一说,便正好让娜仁找了由头。清霜脸一白,自知是说错了话,虽她心无城府,可心眼倒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原是想着用太后来压这些个女人,哪里晓得却遭了淑惠妃为难。
琼羽娥眉微蹙,故掩面嗤笑道:“出身低贱的人,也比有些人好。再不济也还有个孩子,到底皇上是宠幸的。哪像有些人,空有虚名,入宫也有些年头,皇上却连碰也不曾碰过。好生生的送进养心殿,却让送了回来,真是贻笑大方。”
琼羽此言,真真是将殿中众人皆惊到了,就连清霜也惊得很,全然不知琼羽到底要如何。每每清霜招惹了是非,琼羽便会帮着她,想来此刻也是如此。
“你!石妃!你不过是个汉人,比某些人还低贱。且不提出身,就是论位分,也轮不到你插嘴!”娜仁素来沉不住气,怒容满面便脱口而出。
琼羽眉间含笑,娜仁如此正中她下怀,故一脸委屈的朝宝音道:“皇后娘娘,臣妾虽为汉人,可到底是皇上亲自册封的妃嫔,淑惠妃此言……”
绕了这般大一个圈子,琼羽原就是想同宝音说,她虽是缓解满汉关系的棋子,可她这棋子若是出了些什么事,定然会天下大乱。
与娜仁相比,宝音素来识大局,这大约就是当初太后会选了宝音当皇后,而娜仁只得为妃的缘故罢。
宝音脸色一沉,看着娜仁怒斥道:“淑惠妃!你还真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原是好端端的,你却要先挑起事来。佟妃说的对,静妃须得静养,这般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罢了,都回自己宫中去罢,在这儿也只得添乱。”
闻言,众妃嫔面面相觑,甚感莫名。庶妃位分低,便退了去,娜仁心中恨极了静妃,然又妒恨贤妃即将封为皇贵妃,夺了她的权力,便寻了心思找茬。
不曾想到,她姐姐竟帮着一干外人教训起她来。怒目扫了扫宝音,便拂袖而去。
看着娜仁怒气冲天的背影,宝音心中更是忧心,她这妹妹,要何时才能成器。
殿中只剩下位分高的几位妃嫔,瞬时便安静了许多,鼻边传来隐隐清香。
一身艳红,走至正殿外一袭宝蓝身边,低沉着声音道:“原是你在其中捣鼓,难怪点了那梅花香也没能要了她性命。”
第十章 碎玉
宝蓝的太监服,一改素日的嬉皮笑脸,眸中沉色,低声道:“你以为,那些小手段无人发觉么?你可莫要忘了宋衍。”
艳丽的容颜,紧咬着朱唇,红袖下玉手紧捏,略有些愤愤而去。
翊坤宫寝殿中,依旧是安安静静,福临良久之后才开口道:“近日有些忙,便未曾来翊坤宫,你莫不是生气了罢。”
榻上的女子甚为孱弱,诚是方才用了些粥,却也还是不得随便动弹,默了默,声音微弱道:“皇上日理万机,自是不能为了臣妾耽搁了朝政之事,臣妾怎的会生气呢。”
闻言,福临心中竟有些愧疚,甚为天下之主,忙于政事是自然的,但还不至抽不出身来翊坤宫瞧瞧。望向榻上的女子,只见得凄凄背影。
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你醒来便好,这些时日,倒是让我甚是担心,太医说……”说到这里,福临却有些说不出口,想着光洁玉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疤,连他亦觉可怕。
大约是经历得太多,如今的孟古青是愈发的敏感,后背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许是猜到了,但却还是佯装疑惑道:“皇上是想同臣妾说什么?”
原以为对着她,他是可以说出些什么来的,未曾想到,他竟说不出口。她素来是爱美的女子,若是知晓了,不知会受多大的打击。
身后的男子半响不出声,让孟古青心中更是害怕,虽是故作淡然,声音却还是掩不住的颤颤道:“皇上,有什么便说罢,臣妾承受得起。”
顿了半响,福临声音愈发的小道:“太医说……,你后背上怕是要留疤痕了。”
孟古青心中一颤,但言语依旧淡淡道:“原就是留个疤痕罢了,也不是在脸上,臣妾无碍的。”声音孱弱,如素日那般温柔,却又带几分冰凉。
若她隐隐抽泣,哭了来,许他还不觉害怕。可她这般淡然,却是让他害怕得很。当年废后之时,她亦是用这样凉凉的声音接旨,一句怨言也没有,静静的便迁去了永寿宫破旧的偏殿。然当日夜里便跳进了冰冷的池水里,幸得她那丫鬟雁歌悄然跟了去,莫不然,许如今她早已命赴黄泉。
“你能想开些便好,如今你要好好养着,太医说了,你还得静养两三月。”福临言语间关怀备至,却很是不自然。他发觉,他是她面前是愈发的显露真性情了,尽管此刻她是背对着他的。
榻上女子声音依旧凉凉,孱弱道:“谢皇上关怀,若是无事,皇上便先去忙着罢,臣妾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福临怔了怔,才淡淡道:“那你好生歇着,我有时间再来看你。”言罢,便迈步踏出寝殿。
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翊坤宫正殿,殿中一干妃嫔个个明艳动人,皆朝着其屈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目光微扫过董鄂云婉身上,福临声音淡淡道:“静妃受伤以来,身子是弱的很,如今须得静养,这厢正歇着,你们先回去罢。”言罢,便朝着翊坤宫外去。
吴良辅见皇帝出来了,赶紧将其扶上备好的轿辇,坐于轿上,福临却是心不在焉,神色郁郁道:“去绛雪轩。”
所谓伴君如伴虎,对于皇帝心思,奴才须得暗自琢磨着,但却也琢磨不透。眼瞧着皇帝此刻心情不大好,万万不敢多言,只遵命行事。
海棠似飞雪,这绛雪轩中海棠同翊坤宫的海棠不一样,翊坤宫的只在落秋盛放,然绛雪轩的却是四季盛放,风吹之时,宛若落雪,景色比春日里的荷塘还要怡人。
眉间忧色的踏进绛雪轩,一阵秋风吹过,如暇的花瓣风中飘落。恍然之间,福临好似瞧见了一袭浅浅青衣,坐于那石桌旁隐隐哭泣。
真正初见她,原是在这里,那时,他并不知那一袭青衣便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只见绝色容颜,梨花带雨,甚是惹人心疼。
原是想着去宽慰的,不料却见金碧凤簪自女子袖子落出,然女子并未将其捡起,而是抬起玉足狠狠的将其踩着。泪珠连连,柔声厉色道:“我才不要嫁给皇帝,我才不要!”
眼见她如此,他心中一惊,这便是多尔衮为他定亲的女子,博尔济吉特孟古青,那个来自科尔沁的女子。
那时他心中竟有些慌乱,他怎的能起了恻隐之心,她是多尔衮的干女儿。她还是他的枷锁,他皇额娘给的枷锁。
“皇上,鳌拜大人觐见。”耳边传来吴良辅的声音,将福临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定了定神,起身理了理明黄衣袖,福临俨然帝王之势,迈步朝着绛雪轩外踏去。
翊坤宫中,榻上女子紧贴着墙,泪珠划过苍白容颜,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虽已有好些时日了,却还是动弹不得。方才她不愿瞧见他的脸,只微微一翻身,却是疼到了骨子里。
孟古青神色凄然,福临方才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着。说是不在乎,可哪有不在乎的,好好的身子,如今后背无端端添了一道疤,想来便觉是触目惊心的可怕。然令她最痛的却不是这伤疤,而是福临在她心中留下的伤疤。
果然,他不过让她为贤妃挡着后宫那些个腥风血雨罢了。如今眼见她受了伤,不能为那贤妃挡着,便将她抛之不顾。想来,如今他又得找旁人为贤妃挡着了。
闭了闭眼,孟古青玉手紧捏,她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为了查出她父王的死因,她万万不能就这样倒下。他从一开始就不曾爱过自己,自己,又何故在这里伤情。
承乾宫中,主座上的女子娥眉紧蹙,声音几分郁郁的朝着一旁的映雪道:“映雪,你说,皇上心中是不是真的没有本宫了。这些时日,他每每与本宫在一起,都心不在焉的,也不晓得是怎的。”
映雪是聪明之人,自然明白董鄂云婉所言之意。莫说是董鄂云婉了,就是她也看得到,自打静妃受伤,皇帝便总心不在焉的。听费扬古说,就是朝政之上,也见其偶有失神。他是爱极了天下,当年为了掌权,不惜眼看着自己的皇额娘将心爱的女子嫁与博果儿,如今竟在朝政之上失神,实在是让人不得不疑。
“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到底是跟了董鄂云婉十多年,自家主子的性子映雪还是摸得几分透的,如她此刻说了静妃的不是,只怕又得遭了自家主子训斥。
董鄂云婉抬眸看了看映雪,柔声道:“说罢,本宫不会责怪于你。”
得了主子应允,映雪这才放心开口道:“奴婢以为皆是因着静妃的缘故,也不知她是给皇上施了什么妖术。”
原以为董鄂云婉会训斥上两句,然此刻,其却是落寞之色道:“她若当真是施了妖术倒好,可这世间哪里来的妖术,昨日夜里,皇上梦呓还念叨着‘静儿’,她是静儿,然我,却是贤妃。”
“婉儿,皇上心中是有你的,只他有他的难处。”映雪正欲开口,便传来董鄂若宁的声音。
董鄂云婉微微朝着殿外望去,只见一些浅紫衣袍,款款而来,悠然上座。董鄂若宁来承乾宫素来是不拘礼,虽是位分高,董鄂云婉倒也不在意。
女子娥眉微蹙,一脸疑惑的望向董鄂若宁。
董鄂若宁眉目含笑,轻抿了口茶盏道:“你素来是不争不抢,可旁人是要争要抢的,安知前朝后宫向来是紧密相连的。”
闻言,董鄂云婉眸间惊色道:“姐姐可莫要胡言乱语!”
前些时日董鄂若宁陷害静妃一事,董鄂云婉到如今还心有余悸,恐她再生些什么事端,今日见她说出这般的话来,更是后怕的很。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尽人皆知的,就是福临让她看奏章,她亦是屡屡推辞。她何时已经这样怕他了,从前不是如此的。
董鄂云婉的不争不抢,在旁人看来是好,在董鄂若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