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青轻抿了口茶盏,也不慌乱,这些时日和子衿虽不算走得近,但却还是有些频繁,想来旁人怀疑也是寻常的。嘴角含笑:“是,的确是老相识了。”
灵犀微微一惊,顿了顿:“今日那贼人,是辛大人的朋友,他的江湖朋友。”
“朋友?”孟古青显然有些惊讶。
灵犀应道:“恩,方才雁歌在,奴婢不便多言,辛大人让奴婢莫要说,可奴婢万万不能欺瞒主子的。”
孟古青淡淡“恩”了一声道:“那便随他去罢,想必他也做不出什么来,董鄂成言也算得是识大局之人,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来。董鄂云婉如今也没心思对付咱们,只怕心思都用到董鄂成言和唐碧水身上去了。董鄂成言今日之举委实的危险,幸好冷宫向来没几个人去。走罢,咱们还是得去冷宫瞧瞧。”
有些事迟早是要查的,不管如何,她还是要前去的,因着方才的事,现下便是小心翼翼了许多。
冷宫很是破落,周围人烟稀少,然守卫却也森严,外头侍卫重重,里头还有些许太监,就是怕有人染指后宫,让皇室蒙羞。
孟古青心知今日入冷宫必定要遭阻拦,更是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这由头她也找好了,到底是姐妹,自己前去瞧瞧妹妹似乎也没错罢,至多也就是让旁人嘲讽两句,自身难保还有心去管旁人。若宝音真做了些什么,必定会采取手段,只是如今她怕是没心思对付自己,若当真如芳尘所言,如宋衍所言,那如今的宝音,应是在想尽法子夺回执掌后宫之权罢。
暗红的木门,两名侍卫端站着,孟古青到底曾是皇后,他们还是认得的,只道:“郡主吉祥。”
孟古青从袖中摸出些银两,递给两名侍卫:“不成敬意,两位大哥拿起喝酒罢。”
守卫冷宫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使,整日面对一起子疯婆子怨妇,还没油水捞,眼下自是见钱眼开。当下便将孟古青和灵犀放了进去。
冷宫的院落可言是一片狼藉,将将踏入,便闻得哭声,这声音很是耳熟。
果然随即踏入,只见一起子太监对着一名女子拳打脚踢,定睛一看,正是图娅。
“住手!”纵然是落魄,依旧是气势不减,太监们竟惊讶回头定定看着女子。
“你是谁!”定了片刻,领头的太监这才回过神来,凶神恶煞道。约莫他以为这样便能震慑眼前的女子罢。
常年待在冷宫的太监,连外头的侍卫也不如,自然是不认得孟古青,即便是那日救火,也因着天太黑,并未瞧清楚。
孟古青看了看地上的图娅,又朝灵犀递了眼色,灵犀赶忙将图娅扶起。不过,诚然他们不曾见过孟古青,倒也听过其名号。
孟古青并未飞扬跋扈,拿出郡主的身份压人,原本,也没什么好压的。只含笑摸出些银两递给几名太监,冷宫里头苦不说,更是捞不到油水,孟古青就是料定了他们这般心思,才想着用钱打发。
能用钱打发的都好打发,不能用钱打发那才麻烦,复位郡主之时,收了各宫的贺礼,平日里娜仁也差人送些来,她皆不拒,在这宫里头,没权没势,腰包就得鼓。多年前她屈身永寿宫偏殿之时不懂,因此吃尽了苦头,如今明白了这个道理,办起事儿来倒也不觉那般棘手。
图娅着得一身素白袍子,发簪也很是简单,只能说是几根木条子,嘴角还溢着鲜血。原本粉雕玉镯的脸削瘦了不少,眼睛已经往里凹陷,可见这冷宫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比她在那辛者库还要苦上几分。
“姐姐!”图娅从前是恨透了孟古青,此刻见着她,却禁不住掉了泪,哭着便扑入其怀中。
孟古青微微愣了愣,见着她处境这样凄凉,原来的恨意竟瞬时消失,抬手抚了抚图娅凌乱的青丝,温和道:“怎会弄成这般。”
“他们……他们都不把我当人。”图娅的泪雨连连,浸湿了孟古青衣袍。
孟古青轻将图娅推开,扶着起落座在旁的木凳上,将将坐下木凳吱吱呀呀的作响,更是摇摇晃晃的。
孟古青亦随意落座在另一同是摇摇晃晃的凳子上,望眼瞧着屋内,没一样完整的陈设,窗户破了也没修缮,相比清宁轩更是凄凉。
图娅低眸抽泣着,过了良久才道:“入了冷宫这么些时日,都没个人来看我,以往那些个嘴上说真心待我好的人,如今却连个人影也没有。到最后,来看我的,竟然是姐姐你。”
看着图娅如此,孟古青一时间有些不忍说出伤人的话,她今日前来,并未如图娅所想是来看她的,而是来问她些事的,她并不如图娅想的那样善良。
“锦上添花人人会,雪中送炭却没几个人能做到,尤其是在这人情凉薄紫禁城里头。”图娅神情凄凉,声音很是悲切,原本细白的纤纤玉手,此刻已经变得枯瘦。图娅,万丈光芒的初日,此刻却如黯淡青石,白日里任人践踏,到了夜里,也没人瞧的见。
孟古青只静静听着,并未多言,许是太久没人同她说话,图娅悲悲切切的絮叨良久,约莫是就是诉苦,道她从前错,说什么机关算尽,终究还是为旁人做了嫁衣,更是赔上了亲妹妹的性命。
直至天色见晚之时,情绪才平静了些,看着孟古青道:“你……不恨我么?是我陷害得你丢了皇后之位,是我下毒害你性命,你不恨我么?”
孟古青抬眼看了看外面渐晚的天儿,淡淡道:“曾经恨过,但如今,也没什么可恨的。”
“可是,当年是我,我伙同外人一起陷害你,你才会被皇上废黜皇后之位的。”图娅深陷的眼眸中带着疑惑,带着愧疚。
孟古青将目光落在图娅身上,嘴角浮上苦笑,摇头道:“你真的以为,仅凭着你们那些个小手段便能陷害了我,你真的以为,皇上识不破那些个拙劣计谋么?不过是皇上有心将去除去罢了,我是多尔衮的干女儿,他容不得我。”
图娅震惊,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皇上,皇上容不得你?可是……皇上明明很喜欢你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约莫就是如此。“可他更爱天下,况且,他爱的人是董鄂云婉,他心中的皇后也是董鄂云婉。所以,他费尽心思的将我从后位上拉下。”她以为她的心再不会疼了,但此刻却又隐隐作痛起来。
图娅定睛看着孟古青,很是认真道:“皇上是喜欢你的,如今后宫得宠的,哪一个不是效仿于你。”
“图个新鲜罢了,这一刻他会对你笑,同你说着情话,然下一刻,他便可能要了你性命,他是皇上,爱,我不敢再奢求。”孟古青的神情有些凄凉,他始终是她心上的一根刺,美而毒的刺。
闻言,图娅苦笑道:“帝王,是啊,帝王都是薄情的。如果我不是博尔济吉特图娅,是不是就不会受这等苦了。”
“没有如果,因为是博尔济吉特氏。”许是受了图娅影响,孟古青几许凄凉。
闭了闭眼,情绪稳定了些,便恢复了一脸正色:“图娅,我也没你想的那样好心,那样善良,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图娅正了正色道:“恩,你要问什么便问罢,我必定照实说来。”
孟古青默了默,玉手紧捏,沉声道:“那日你前来清宁轩送膳食,是不是与皇后有干系?”
实这事图娅早就说过了,但却无人信她,只因着她曾谋害孟古青,如今旁人皆以为她是想借着孟古青除去皇后。况且那膳食从她宫里出来的,没个证据,自然没人会想到皇后身上去。
“是,当日,是皇后让我前去的,我不好拒绝,答应了也不能不做,因此只得去了,不曾想到……不曾想到……”图娅话还未完,便抱头低泣,约莫是想起了阿木尔。
玉福晋下毒谋害自己的亲妹妹,意欲嫁祸皇后,整个紫禁城都是这样说的。图娅也因此落得众叛亲离,亲人们皆厌恨她。
孟古青的手捏得更紧了些,指甲陷入手心。
“皇上,臣妾给您跳舞罢!皇上!”万籁俱静的院落中忽传来凄凉苍声。
声音愈来愈近,只见一袭白衣,老妇披头散发而来,隐隐约约瞧见面容,有些身上还散发着阵阵恶臭。
“你这个贱人,皇上都是听信了你的谗言,皇上是喜欢我的,皇上最喜欢看我跳舞了……”老妇面目狰狞,沾染着污秽的双手忽朝着孟古青来。
孟古青本能一躲,老妇又朝着她扑去,枯瘦的手毫无血色,就如那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差不多,狞笑着道:“布木布泰!你这个贱人!你跟你姐姐一样!你跟海兰珠一样,都是贱人!贱人!”
老妇愈发的激动,声音极是凄厉,步步逼近,灵犀蹙了娥眉,险些便施展了武功。孟古青忙摆手示意其莫要轻举妄动。灵犀的身手一旦暴露,必定引来更多的麻烦。因而,若非万不得已,孟古青是不会让她暴露了身手的。
图娅显然很紧张:“她神智不清,一到了傍晚就发病,你快走罢,我瞧着,她是把你当成了姑姑了。”
“姑姑?”孟古青喃喃道。但见着眼下这般情况,亦只得离去,慌忙朝着外头去,见着外头的太监,赶忙吩咐其进去将那疯疯癫癫的老妇人拉开。
回到清宁轩,孟古青还有些惊魂未定,倒不是让那老妇人吓着,而是因见着老妇人那般疯疯癫癫,那般凄楚,心中有些后怕,若是再不济一些,她是不是也同那冷宫疯妇一般。
踏入院子里头,只见屋内烛火摇曳,想是雁歌已经回来了。简单用过膳之后,坐在院落中望着满天星宿,孟古青心中却想着冷宫的种种。
清宁轩里头夜色也算得是美,雁歌和灵犀各搬了木凳子落座在孟古青身旁,孟古青靠在椅子上,叹声问道:“雁歌,这冷宫里头,是不是有很多疯癫之人?”
“冷宫里头的,多是些有罪的,素来抚育了子嗣的便住进慈宁宫偏殿,或是随着阿哥王爷们住。没有子嗣的,便是在先皇死后皆陪葬。冷宫里那些个有罪的,连陪葬的资格也没有,只得苟且偷生,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雁歌抬眸望着闪烁星空,言语间略带凄凉之意。
孟古青动了动身子,淡淡道:“若无再不济些,也就是那般的下场,是不是。”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听来倒像是玩笑话,许是她愈发的会隐藏了,将心中的恐惧藏得甚好,若当真是落得那般,倒不如死了好。
“主子莫要胡说,您和她们不一样,你是太后的亲侄女,怎的也不会落得那般。”雁歌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也不信,因此显得底气不足。
“图娅,她也是姑姑的亲侄女,不是么?”孟古青不知自己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鬼使神差的。
眼前不断浮现冷宫里疯癫老妇狰狞的模样,撕心裂肺的吼着布木布泰贱人的老妇,是怎样的痛让她那样恨太后,布木布泰那是太后的名字,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该说是恨布木布泰姐妹,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先皇一生的挚爱。
古往今来后宫皆是刀光剑影的,赢了,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输了,莫不是命赴黄泉,便是冷宫里粗糠咽菜,青灯孤枕。
孟古青望着繁星点点,只觉这后宫就如同繁星一般,星星点点的,似乎全都一样,却又都不一样,指不定哪一日,哪一颗便坠落人间。眼前疯癫老妇和太后的容颜重合,事情似乎愈发的复杂了,这宫里头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翌日,天儿是响晴的,广阔苍穹,碧蓝一汪,万里无云的。
孟古青在院落中浇花,她觉她有些像个老人了,这样的日子似乎很舒心,若是可以,她希望永远这样平静。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熟悉的一嗓子,瞬时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孟古青手中的木瓢微微一抖,清水荡漾,回身见皇帝已经踏入,屈膝行礼道:“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雁歌和灵犀亦屈膝行礼,落在孟古青身旁,低眸不语的。
“起来罢。”皇帝的声音有些劳累,想是今儿个下了早朝,便来了清宁轩罢。孟古青小心翼翼起身来,觑了觑福临,他依旧是那般俊朗的模样,脸上看不出神情来。昨儿个她去了冷宫,想必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去了。
兴师问罪,自然是少不了。“郡主倒是有闲情逸致,花养得甚好”福临瞥着长得甚好的几株花,不冷不热道。
如今面对着福临,孟古青似乎平静了许多,凤眸含笑道:“皇上过誉了。”
“朕听闻,郡主昨日去了冷宫?”福临定睛看着女子,悠悠道,她似乎清瘦了不少。
既然已经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去,孟古青自然不会否认,“嗯”了一声道:“是,去瞧瞧图娅,到底,她得唤孟古青一声姐姐。”
闻言,皇帝冷笑一声:“你倒是挺善良,她下毒害你,到了如今,你还能想着她。”
言语间,皇帝走到那椅子前,随意落座,孟古青心里头有些不舒服,说实在的,她一点也不想见到皇帝,若非迫不得已,难以避讳,她万万不会让昨日之事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的。
“到底是姐妹,况且,也不定是她毒害。”孟古青这话说得风轻云淡,神色镇定自若,与前些之日相见之时,如今的面色也好了许多。
“不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