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步伐声,随即传来女子柔声:“妹妹好兴致啊。”
嘴上功夫虽是厉害,可现下见了董鄂云婉,却有些腿软,即便董鄂云婉那看起来温柔可人,却也让她觉莫名的紧张。想着方才自己说的话,钮祜禄氏脸一白,恭恭敬敬行礼道:“妾身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董鄂云婉慈眉含笑:“都是自家姐妹,无须多礼。”
钮祜禄氏心中多少是有些后怕的,微微起身,眸中有些惧色。到底只得是奴婢出身,与大家闺秀可谓是云泥之别,低眸噤声。
董鄂云婉心中暗笑,钮祜禄氏虽是仗着宠爱嚣张跋扈,却也还是不敢在自己眼前造次,只得在背后道些是非罢了。身为实际意义上的后宫之主,旁人多少还是忌惮几分的。
微微扫了扫钮祜禄氏,娥眉轻蹙:“怎的,妹妹身子不舒服,脸色这样难看。”
钮祜禄氏心虚得很,手下依然起了一层薄汗,颤颤巍巍道:“想是着了风寒。”
董鄂云婉瞳中微疑:“风寒?这样的天儿里,却也容易染了风寒,妹妹可要好生保重身子,莫不然,可怎么伺候皇上。唉!从前静妃亦是整日病歪歪的,可皇上就是喜欢她。害了本宫的孩子,却还能安然无事,可见皇上对她的宠爱。其实,淑妃那时说的也没错,皇上就是喜欢她那一身寒梅袍子,喜欢她那般的脾性。若非,出了这事儿,只怕……”
说到这里,女子眉间浮上忧色,轻拉着钮祜禄氏白皙的玉手,温和提点:“如今皇上喜欢你,你可要好生伺候着,可万莫要犯了忌讳。伴君如伴虎,想必妹妹你是明白人。静妃的下场,你是瞧见了,往日荣宠之时,皇上曾是低声下气的,可如今……总之,妹妹,一切皆小心。本宫还有事,便不扰妹妹兴致了。”
言罢,便悠悠离去。剩得钮祜禄氏呆愣在原地,眸中的惧色逐渐转为怒意,气的浑身颤颤,方才董鄂云婉那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但凡是有点脑袋的人皆能听出是在威胁她,莫要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安分保命。
桃花灼灼,女子怒色容颜,却是大煞风景。音容落在一旁,诚惶诚恐的,这钮祜禄氏性子不好,嚣张跋扈,偏生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一不顺心便拿他们这些奴才撒气儿,她自是害怕。
踏出御花园,董鄂云婉眉间含笑,董鄂若宁只静静跟在一旁,碧水已然猜出了几分的董鄂云婉的心思,却故作疑惑道:“娘娘何故与她说那般多,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就凭方才道娘娘是非,便足以将她送去冷宫,以下犯上,可谓是大罪。”
黄瓦高墙,女子踏上轿辇,有些许懒洋洋道:“皇上如今宠着她,不过是因着她与静妃与博尔济吉特氏有几分相似罢了,说到底,连个奴才都不如,供人玩耍的玩物罢了。何故要和玩物计较,况且,也用不着本宫与她计较。她那秉性,欺软怕硬,专挑了软柿子捏。咱们,坐山观虎斗。”
看着女子脸上浮起的阴寒笑意,董鄂若宁只觉不寒而栗,如今她没了皇帝的恩宠,又受迫于董鄂云婉,日子可真真是愈发的难过,瞧着董鄂云婉这般神情,真是怕她又胁迫自己去做些什么,东窗事发之时,便见罪责一道儿的推到自己身上。
“音容,咱们,去辛者库。”钮祜禄氏眸若烈火,恶狠狠道。
看着钮祜禄氏这模样,音容便知她是要去找静妃的麻烦,安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当真惹出事端来,只怕钮祜禄氏也不会好过。
怯怯道:“小主,去辛者库作甚。”
钮祜禄氏娥眉一横,怒道:“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跟着去便是,多什么嘴。”
音容出身包衣,原也是辛者库出身,身份颇低,也是熬了好些时日才到了今日,自是谨慎小心,眼见钮祜禄氏发了火儿,便不再言语,只诺诺跟着。
一袭艳红,妖挠万千,些许轻蔑的扫过劳作的宫人,目光落在衣着稍好的老嬷嬷身上,不冷不热道:“博尔济吉特氏,在哪儿。”
钮祜禄氏受宠,吃穿用度皆如正妃,衣着自是华丽,老嬷嬷虽不知眼前的女子是哪位妃嫔,但知是贵人便是。自是万般讨好,赔笑道:“回娘娘,博尔济吉特氏一早的便去打扫宝华殿了。”
辛者库内外,也就只得一个博尔济吉特氏,那便是被贬为庶人的静妃。
钮祜禄氏瞥了瞥音容,音容会意的将碎银递给老嬷嬷,老嬷嬷喜色接过,赶忙跪地叩谢。
一袭艳红妖娆离去,至宝华殿,远远的便见阶上青衣女子正打扫着。那背影,她是再熟悉不过,到底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好些时日。
悠悠踏入,怪声怪气道:“哟,这不是……静妃么?怎的做起这等粗活儿来,这可只得是辛者库贱婢才做的。”
闻言,孟古青赶忙回身,扫了扫钮祜禄氏,谦卑行礼:“钮祜禄福晋吉祥。”
瞧着钮祜禄氏此番,想必是受了旁人欺压,拿自己撒气儿来了,近些时日,那些个庶妃明里暗里找自己麻烦的,委实的不少。往日荣宠,今日却成祸端。
许是习惯了,她也不在意钮祜禄氏的冷嘲热讽,只起身继续打扫着,竹扫帚刷刷的响着,于宝华殿这样安静的地方,听来着手的有些刺耳。
孟古青如此,反倒是让钮祜禄氏更加恼火,想起董鄂云婉所言,她与静妃相似,是因着与静妃才得宠的,更是怒火中烧。她自认生得美貌,何要做他人代替品。便故意往前走了走,扫帚落在其衣袍上,即刻厉色尖声:“你做什么!没瞧见本主在这里么?扫坏了这袍子,你可担当得起!贱婢!”
素日里甜美的声音,此刻听来十分尖锐,尤其是贱婢二字咬得极重。孟古青依是不予理会,拿着扫帚便往宝华殿里头去,全然是视若无睹。
刷刷扫着地面,孟古青心中苦笑,即便是为奴为婢,依旧不得安宁,这便是紫禁城。
钮祜禄氏不曾想到孟古青即便是为奴,依旧这般,许她是妒忌她那天生的傲骨,天生的贵族气质,疾步踏入,一把夺过孟古青手中扫帚。
怒目圆睁,恶言道:“本主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还不快给本主赔罪。”
孟古青许是有些无奈,并不想与其多言,便微行了一礼,淡淡道:“奴婢给钮祜禄福晋赔罪。”
“你,你这是赔罪的态度么?”钮祜禄氏原就是有意寻麻烦,自是挑刺,想来是欲找了借口,将孟古青折磨个半死不活,这才安心。
言语间,挥手便欲朝孟古青去。“住手!”背后传来男子寒声怒斥,吓得钮祜禄氏一抖,那声音实在是让人害怕。
回眸望去,只见的一袭碧蓝,俊朗的面容冷得让人发寒。见着不过是个侍卫,钮祜禄氏当下就变了脸,疾言厉色道:“你是什么东西!本主教训奴才,用得着你管?”
“呃!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皇上身边的一条狗,辛大人,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莫不然,休怪本主不客气。”钮祜禄氏素来欺软怕硬,自恃得宠,便不将宫人侍卫的放在眼中。
子衿微微打量了钮祜禄氏一眼,轻描淡写道:“本主?微臣见识短浅,还真不知有您这么位主子。”
身为皇帝的御前侍卫,紫禁城里头可是名头响当当的,冷面侍卫辛子衿,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现下却说出这等刻意嘲讽的话来,钮祜禄氏气的浑身发抖,凤眸圆睁,怒瞪着子衿片刻后,才平息了怒气,转而含笑道:“辛大人,你这样护着她,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国破家亡,血流成河,大风大浪的子衿皆是一路走来,这等小事,自然是坐怀不乱:“行事光明磊落,除暴安良罢了,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皇上就要来了,若是瞧见小主这等市井泼妇的模样,也不知要作何感想。”似乎是故意的,男子拖长了泼妇二字。
闻言,钮祜禄氏眸中闪过慌乱,当下便欲离去,但碍于面子,便作一派主子的架子,板着脸道:“做错了事,就该惩戒,若是就此作罢,日后岂非人人效仿。这后宫里头,还有规矩可言么?辛大人,您这手可是够长的,都伸到皇上的后宫里来了。”
双手抱臂,腰间的佩剑微动了动,子衿依是那般冰寒如霜:“即便是后宫,那也还有皇贵妃和淑妃,再不济也还有太后在,怎的也轮不上小主您管罢!”
言语间,上下打量了钮祜禄氏须臾:“小主这衣着,恐怕高不过就是个庶妃罢!有句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知小主是否听过。皇上一会儿就来了,望小主自个儿好自为之,好生掂量掂量。”
言罢,男子便转身离去,步伐不缓不急。钮祜禄氏愣在原地良久,怒容扫了孟古青一眼,气冲冲离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不是听不懂。静妃如今虽在辛者库劳作,却是庶人,并非为奴,且居清宁轩,还有人伺候着,可见到底是与旁人不同。再不济,背后也还是有太后这棵大树。
皇贵妃宠冠后宫,执掌皇后之权,却也还是忌惮着太后,她不过是个庶妃,最为得意的便是皇帝的恩宠,遏必隆虽与她是亲戚,却是不将她当回事,待钮祜禄氏下一拨长成了,还当真就没她什么事了。
辛子衿乃是皇帝的御前侍卫,甚得皇帝器重,有这些许人,一时半会儿还真动不得那博尔济吉特氏。
原是要拿旁人撒气的,这厢却是憋了一肚子气儿,便一道儿的撒在宫人的身上。音容一路跟着,心中惶惶不已,钮祜禄福晋折磨人的手段她不是不知晓。
彼时,子衿停下脚步,这又折了回去,方才给了那钮祜禄氏台阶下,想必,她已经走了罢。
宝华殿外,又恢复了素日的寂静,只听得刷刷扫地的声音。远远的看着女子,子衿心中宛若刀割,科尔沁草原上笑魇如花的女子,怎么变得如今这样不堪。
似乎有些自暴自弃之意,更是有寻短见之意,奈何庭院深深,宫闱高墙,只得无奈存活。
练武之人,步伐平稳得很,渐渐走近,落在女子背后,有些心疼道:“青青,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孟古青僵了僵,又继续打扫着,刷刷的声音依旧在继续着,并不作答。
六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改变一个人,青青变了,一切都变了,而唯独没变的,是他的心。
一把夺过女子手中扫帚,子衿略有些恼火:“青青,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后宫是什么样,你不是不知!何故要这般作践自己。”
躬身扫着地的女子忽起身,淡淡的扫了子衿一眼,便欲离去。碧蓝衣衫,急忙出手相拦,紧拽着女子手臂,素来无表情的脸上少许的悲凉:“如果,当初我带着你走了,是不是如今便不会如此。”
“没有如果。”孟古青的言语依是那样冷,想来,方才他还帮了自己。可如今的她,若非怕连累旁人,她早就寻了短见了。爱得越深,便越痛。想逃,逃不掉,想死,死不了。便望着有人能害死了自己,如此,皇帝也没了由头责难旁人。
“孟古青,好好的活着,为了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好好的活着!即便是在紫禁城里,你还是可以做回孟古青。”子衿的声音稍是温和了些,不似平日里那般冰冷渗人。
孟古青,有多久没人这样唤过自己了,眸中竟有些泪光,抬眸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然道:“可以么?”
子衿眉间浮上温柔笑意:“可以的,即便是深墙里,也还是可以做回孟古青。但,你须得好好活着,不能这般自暴自弃。自暴自弃的,也没人会为你伤心,只会看你的笑话罢了!”
身为永王朱慈照,他狠厉冰冷,身为佟图赖将军的义子,御前侍卫辛子衿,他从不曾对谁这般温柔宽慰过。约莫,唯有她,拿得起,放不下。
孟古青手中的扫帚捏得愈发的紧,眼中的泪光愈发的明显,眼前的一切好生熟悉,让她觉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科尔沁草原上,她依旧是那个天真的蒙古郡主,因着乌尤的事,愁眉苦脸的,他便出言安慰。
如今想来,很是温暖,即便早已不是男女之情。活下去,便会有希望,总有一日,是会踏出紫禁城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眼眶中泪水盈盈,女子重重的点了点头。“皇上驾到!”远远的传来吴良辅唱声,孟古青笑看了看子衿,便匆匆离去。
看着她奔跑的背影,好似又看到了当年的青青,奔跑在那苍绿原原上的蒙古郡主。嘴角不觉浮上笑容,即便从她的眼中,再看不到往日的柔情,可他却也满足了,只要能在她身边默默守护便是。他何时变得这样伟大了,委实的不像他自己。
回身见御辇愈来愈近,赶忙躬身行礼,皇帝的脸色依旧是阴沉沉的,这些时日以来,甚少见其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倒是愈发的沉稳了,高高在上的帝王,比以往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依旧未变是他对佛的信仰,遇上烦心事,便会来宝华殿,心静自然凉,约莫是想如此罢。
踏入殿中,皇帝微朝耳房的方向望去,眉头紧锁,眼前浮起女子苍白的面容,眼中尽然的绝望。从前的宝华殿于他而言,原是平心静气之地,如今每每踏入,却如触及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