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犹欢的表情忽然变得不可捉摸,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缓缓道:“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世上比你更有资格开心的人多的是。”楚更苹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哦,是么,譬如谁?”穆犹欢专注地看着他,轻轻道:“我。”
楚更苹的笑容在脸上冻结,他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种他所不了解的神秘力量,他默不做声地注视着对方,他痛恨对方那种貌似无所不知的眼色,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反击。他微微皱眉,忽然感到非常不舒服,就像万里晴空中忽然飘来一大片乌云,他的眼睛变得阴郁,亢奋的神经也逐渐萎靡,一种不快使他的心猛地抽紧了,他觉察到有种危 3ǔωω。cōm险正在向他逼近,他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想知道周围是否还潜伏着他所不知道的人。
穆犹欢洞悉了他的内心,胸有成竹地、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瞧着他,悠然道:“你怕了不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知道许多连你自己也闹不明白的关于你自己的秘密——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些秘密,在你弥留之际,我一定会告诉你。”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从皮肉上徐徐划过。楚更苹打了个哆嗦,手心不觉渗出冷汗,他想开口,喉头却像堵着某种苦涩的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穆犹欢柔声道:“你可别觉得遥遥无期,这本是我的秘密,现在我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好奇得很,很想快点知道呢?”
楚更苹震住,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他这才发现对方实在比他想象中可怕得多。他瞠视着穆犹欢几乎从不变色的脸,只觉对方身上有种他无法抵挡和克服的诡谲邪恶的东西,他极力克制自己,冷笑道:“想不到你这么会吓唬人。”
穆犹欢的目光缓缓逼视着对方,灰铁般的眸子发出可怕的灰蓝的冷光。
楚更苹甚为懊恼,又有些发怵。穆犹欢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死气沉沉,却带着骇人的、仿佛无所不能、无所(炫)畏(书)惧(网)的轻松。楚更苹头皮发紧,猛可间意识到自己对穆犹欢其实几乎一无所知,至少对他的武功深浅一无所知。但他突然明白,穆犹欢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冷汗从他额头上滚落。穆犹欢嘲弄地瞧着他,他本是个最张狂、最不甘示弱的人,现在却露出了惧意。穆犹欢负手而立,似乎在欣赏他的怯懦,又似乎在故意挑衅。他突然后退两步,涩声道:“你……你……”竟已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穆犹欢冷酷而笃定地从他面前走过,走了几步,慢慢弯下腰来提鞋。这似乎是楚更苹的最佳时机,但他却像变成了一个胆小鬼,脸色发白,垂手站在五步开外,他也知道,穆犹欢此刻摆出了最严密的防守架势,这时候偷袭,无疑自讨苦吃。
十步开外有一道很高的坎,在穆犹欢将要跨过那道坎儿时,楚更苹突然出手,他的掌法在江湖中本来就无人能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出手,自然越发凌厉。他眼中完全恢复了平日的光彩,方才的恐惧和怯弱都只不过是伪装, 他只是在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
穆犹欢左脚跨过那坎儿的一刹那,楚更苹的手掌陡然袭上他的后心,他猝不及防——他正处在一个最不利的位置,对方这一掌结结实实击中他的背心,他右脚在坎儿上绊倒。当即向前扑倒,但他并没有倒下,他整个人突然凌空飞起。
楚更苹没有再出手,冷冷道:“你不该轻视我的。”
穆犹欢脸色死灰,嘴角渗出鲜血,显然伤得很重,他愠怒地盯住楚更苹,眼里闪着妖异的寒光。
楚更苹看出他懊恼到了极点,唇边掠过一丝刻薄的微笑,道:“原来你也并不高明。”穆犹欢克制着心头的怒火,憎恶地狠狠瞪了他一眼,暗恨自己过于大意,居然着了对方的道儿。楚更苹带着挖苦的笑容,欣赏对方的惊讶和愤怒,悠悠道:“你已经输了,难道你还在怀疑?”
穆犹欢旋即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冷冷道:“我还是那句话,别高兴得太早,得意是可以,但最好别忘形。”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更苹哈哈大笑,道:“多谢提醒,我会记住的!”身形微微一晃,掠上树梢,正准备离开,无意中抬头,看见不远处假山顶上站着一个女人,带着金光闪闪的面罩,头戴一顶镶嵌着五彩宝石的珠冠,披着金色的开襟大氅,看上去傲慢威严,高贵不可侵犯。他吃了一惊,喃喃道:“端木夫人……”
几天以来,于怜香一直在寄畅园四周转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也不知道来了以后是不是有用。他很想见见雪拂兰,苦于无从找起。集市上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听到那些不相干的人的欢声笑语,他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怒火——人与人的情感是如此不相通,在他如此郁郁不欢的时刻,别人却那么开心。一种说不清的报复心理隐隐作祟,他突然想杀人,想把他身边的一切统统毁灭。他慢慢向人潮最汹涌之处走去,眼里杀机毕露,但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条淡淡的人影——就像当初江湖中盛传冷雪雯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时,他在街头与她擦肩而过一样——这人影熟悉得刻骨铭心。他猝然扭头,看见一个淡淡的背影瞬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不假思索,立即飞身去追。追到湖边,只见湖光满眼,水面浮动着一条婀娜的倩影。他心念一动,移动目光,看见岸边一个怔怔出神的少女,披着水一样发亮的素绡,长长的秀发束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环,正在拨弄水里的纸船。看清她的容颜,他心跳起来,几乎忍不住要走上前去。但他立即克制住自己的冲动,隐身在树阴里,默默凝视她。过了很久,她缓缓直起腰来,转过脸来,他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的泪珠,心口一阵绞痛,不禁颤抖起来。
夜色渐深,水雾不断地涌上岸来,她那轻盈的身影时隐时现,撩人意绪。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她轻轻叹息一声。于怜香心头一颤,忍不住出声唤道:“拂兰姑娘……”
那少女全身颤抖了一下,猝然回头,看清是于怜香,她脸上顿时出现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神情。她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辽静纯真,清滢澄澈,但此刻她的眼眸却充满了悲哀。
于怜香上前几步,柔声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直起身来,缓缓道:“你怎么在这里?”于怜香道:“我在街头看见你,所以就追来了。”她盈盈一笑,在暗淡的天色中,这笑容简直如同阳光一般灿烂明媚,于怜香只觉眼前有万种光华流动,心旌一荡——她笑的样子和冷雪雯何其相似!他心口一阵绞痛,痴痴望着她的笑靥,不觉惘然。她低着头经过他面前,轻轻道:“我要回去了,你别跟着我,让人看见了不好。”
于怜香呆呆地望着她远去。
夕阳西下,湖水翠绿逼人,岸上一簇红花,徒扰人意。水雾弥漫,天地无边的静寂中,充满了神秘而凄凉之意。雪拂兰痴痴地望着湖波中粼粼的金光。金光渐渐暗下去了,湖波中却映出一道长长的人影。她愕然回头,看见一个正在朝她微笑的男人。闪烁不定的霞光照着他的面容,神采奕奕,仿佛就是天神的化身。他望着她,海水一样幽深的眼睛,柔和而又友善,微微泛着甜蜜的淡绿色的光芒,里面蓄满了脉脉柔情。她惊跳起来,情不自禁地向后退——若非对方一把拉住她,她就跌落湖中了。
楚更苹凝神注视着她道:“你不会装着不认识我吧?”
雪拂兰咬着唇一言不发。
楚更苹道:“我一直很奇怪,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你了,没想到你竟然……”叹息一声,“江逸云就真的那么好,值得你连自己的容貌都舍弃了?”
雪拂兰扭转头,黯然无语。楚更苹道:“现在他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假扮下去?难道你真把自己当成冷雪雯了?”雪拂兰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楚更苹轻抚她的肩头,柔声道:“忘了他吧……回到我身边来……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雪拂兰猛地转过头来,盯视着他,锐声道:“是你害了他!”楚更苹皱眉道:“我怎么害他了?”
雪拂兰咬牙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打伤了他!如果不是你把他伤得那么重,他也不会死!”
楚更苹淡淡道:“不是我伤了他,是死神伤的他。”
雪拂兰厉声道:“这有什么区别,你就是死神,死神就是你!”
楚更苹道:“当然有区别,当我是死神的时候,我只是个杀手,我是为别人的缘故去杀他……”雪拂兰怒道:“那你为什么要答应,你明知道我喜欢他!”
楚更苹冷笑道:“是,我当然知道,难道我还得帮你们牵线搭桥么?”
雪拂兰全身发抖,颤声道:“我恨你,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掩面痛哭而去。
楚更苹面容扭曲起来,眼里流露出厌恶和愤恨之色。
脸上泪痕未干,雪拂兰神思恍惚地走到前庭,看见杜鸣鹤正在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看病,站在她身旁的男人已年近花甲,两鬓斑白,却仍然气度不凡,显然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那个女人穿着一袭白衣,飘逸轻灵,虽然神色倦怠,依然令人惊艳。
杜鸣鹤屏息静气,凝神号脉——他不说话的时候似乎就没那么讨厌,也没那么丑陋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缩回手去,笑道:“恭喜恭喜,房堂主,夫人有喜了。”
“夫人?”雪拂兰惊讶地看了那个老人一眼,这两人年纪如此悬殊,竟然是一对夫妻?
房尘睿欣喜若狂,水晶却显得有一些忧郁和苦涩,只是狂喜中的房尘睿和瞎子并没有两样,他根本未曾觉察。他虽然老了,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他的动作还是那么含情脉脉。看到他如此疼惜自己的妻子,雪拂兰心里涌起深深的感动之意,同时又感到一阵心酸——江逸云对冷雪雯何尝不是如此?
每当她想起江逸云提及冷雪雯脸上露出的那种交织着痛苦与爱恋的表情,她就会觉得失望,乃至绝望。她知道他不可能这样对她,她明知去和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相比或相争是很可笑的,可她还是忍不住要想,如果冷雪雯还活着,江逸云还会多看她一眼么?
但当她心平静气的时候,她还是认为自己非常幸运,若非她和冷雪雯的相似,她在他的生命中将永远只是一个过客,更不可能引起江逸云的注意并得以接近他。
她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杜鸣鹤问她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淡淡道:“随便走走罢了。”杜鸣鹤看着她脸上的泪痕,道:“老爷子种了不少花,倒是很值得一看。”雪拂兰连眼皮都没对他抬一下,漫不经心道:“哦,是么?刚才那两位是夫妻么?”
杜鸣鹤一面收拾药箱,一面答道:“不错。”看了她一眼,“你觉得诧异?”他的眼睛有一种奇特的敏锐的洞察力,这让雪拂兰感到很不舒服。她皱了皱眉,淡淡道:“有一点。”杜鸣鹤道:“初次见到他们,很多人都和你一样惊讶。”雪拂兰抿了抿嘴,径直走开了。
山路缓缓下降,两侧流水潺潺相随。一山一石,搭配和谐,没有突兀、粗糙或丑陋之处,看起来净是愉悦、亲切与友善。
山上盛开着五彩缤纷的野花,蜂蝶嘤嘤飞舞,轻柔甜美的风在耳边轻轻吹送。
杜鸣鹤爬到山顶,望着山下农田里忙碌的村民村妇,想起不知飘向何处的心上人,再想起方才看到的对娇妻那样温存的房尘睿,越发觉得孤苦伶仃,无所依傍,悲从中来。这时他忽然看见雪拂兰沿着青石路慢慢朝山上走来,微微皱眉,心道:“怎么这么巧?”定睛看了她半晌,诧异地发现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记得刚才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长袍,这时却披着水一样发亮的雪白绡衣。
他看着她走到一处僻静之所,掩面坐下。听到她的哭声,他心头就像被人扎了一刀似的,他走到她身边,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她浑身一震,猝然扭头,看见杜鸣鹤背着药筐,正沿着山路走来。她随即往周围看了一眼,见阒无一人,眉头微蹙。
杜鸣鹤笑了笑道:“咱们还真是有缘。”
他笑的时候,别人就忘记了他的丑陋。她惊讶地发现他一笑起来,眼里就闪耀出愉快的睿智的光芒,就像阳光一样让人心里充满温暖之意。他肤色深黑,好像全身的所有光彩都集中在那双眼睛里,那么明亮,那么快活,充满笑意,又在无形中隐隐透出一种来自经验和阅历的自信和坚定。看着他的眼睛,她忍不住想到,即便在最难以承受的灾难和痛苦之中他也一定能找到心灵的慰籍,正如在最阴冷黑暗的冬夜里,当别人都在抱怨深沉的夜色和刺骨的寒意时,他仍能在天空中看到或多或少的一丝亮光一样。她怔怔地望了他半天,沉下脸道:“谁和你有缘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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