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上,八名少年岿然不动,宛若木雕,望之森严,其中蕴藏着莫大的杀机,加上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指挥全局的萧满楼,形势实在不利。倘若只有她孤身一人,纵然无法克敌制胜,总可以仗着轻功从容脱身,可眼下她不但要保证全胜,还必须速战速决,以免贻误澹台西楼疗伤。这么一想,额头已渗出冷汗,握剑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萧满楼见她面纱微动,显然心绪大乱,不禁面露微笑。
蒙面女子心一横,猛地挺剑刺向东南角那名少年喉咙。她不敢离开澹台西楼半步,这一剑自然无法真正刺着那人,那少年也心知肚明,故而并不躲闪。蒙面女子顿生杀机,径直刺去。身旁两名少年立即掩杀过来,分别刺向她左右肩头。她滑开几步,转而攻向西北角。那少年举剑封架,两剑相击,火星迸射。
转战一周,蒙面女子试出对手武功深浅,心中更是惶急不安。这八个人显然想把她拖死,轮番上阵,虚虚实实。七八十招斗下来,她大有捉襟见肘之势,偷眼瞅了澹台西楼一眼,只见他纹丝不动,无知无觉,情急之中置生死于不顾,长剑横扫,嗤的一声,剑气萧萧,一道长长的剑光破空而去,东北角那名少年闪躲不及,命丧剑下。众人俱是一惊,蒙面女子乘胜追击,剑光回旋,西南角那名少年应剑而倒。她精神大振,长剑闪动,只听当啷一声,六柄长剑一齐折断,几乎同时落地。六人虽惊不乱,断剑同时射向她胸前。
蒙面女子剑光连闪,把断剑悉数弹开,有两人身法慢了一分,反被断剑所伤。蒙面女子被困多时,此刻方有转机,气势大盛。她身轻如飞,挺剑穿刺,正中西北角那名少年肩头。这少年方才中剑,她已扑向东南角,剑光闪烁,轻轻刺入这少年肩头,她心存善念,不愿杀人。但这少年惊慌中仰面摔倒,晕死过去。此时八人只剩两人,她完全可以将他们毙于剑下,但她心系澹台西楼,不敢久战,即又退回他身边。
这一连串变故让人眼花缭乱,萧满楼惊动颜色,旋即恢复常态,左掌一提,右掌出击,朝蒙面女子身上推了过去。蒙面女子长剑斜挑,只等他掌心送到,刺他两个透明窟窿。萧满楼微微一笑道:“姑娘好聪明的剑法!”旋即跃开,凌空虚拍,推出一股劲风。
只一照面,蒙面女子便觉此人大有其主之风,不敢轻敌,闪身避开。萧满楼谨慎出招,击向她背心。蒙面女子反手一剑,仍旧刺向对方掌心。萧满楼双掌急缩,倒跃出去。余下两名少年趁二人缠斗,悄悄袭击澹台西楼。蒙面女子转身扑去,手起剑落,毫不留情。
萧满楼立即跟到,挥掌朝她天灵盖击下,倘若她避开,这一掌便可以击中澹台西楼,届时纵使她翻身杀他也无济于事。哪知蒙面女子不顾自己生死,反手一剑削向他手腕。她这一剑同样冒险,倘若削不中对方,只有死路一条。但她听见了萧满楼的惨叫,她心中一宽,可是全身忽然一麻,长剑落地。原来她这一剑刺中萧满楼手腕,若非他缩得快,手腕就被削断了。但他负痛之下,左手出击,正好击中她后心,幸亏力道不足,否则她性命休矣。她翻身再刺,萧满楼猝不及防,被刺中胸口大穴,砰然倒地。
蒙面女子慢慢站起身来,看着萧满楼。萧满楼满脸惊惧之色,瞠视着她。蒙面女子深深吸了口气,轻轻道:“我不杀你,你走吧。”萧满楼吃了一惊,失色道:“你说什么?”蒙面女子道:“你快走吧,别让我改变主意。”萧满楼怔了半晌,翻身而起,连同未死的几名少年仓皇逃离。
蒙面女子坐倒在澹台西楼身旁,此时雨还没有停,澹台西楼全身早已湿透。蒙面女子唯恐他重伤之后难以抵挡这刺骨的寒意,打起精神,将他抱起。但她适才挨了萧满楼一掌,伤得不轻,走出半里开外,便因体力不支而倒地。她喘息了一阵,提一口真气,勉强站起,雨地太滑,她身子一晃,又摔倒在地。想到再耽搁下去澹台西楼也许性命不保,急得口干舌燥,忧心如焚,情急之下,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澹台西楼背了起来,一口气奔出一箭之地。
灵鱼先生抬起头来,拄着花锄笑道:“你一向沉稳,今天是怎么了,毛手毛脚的,一来就踩坏了我好几株花苗。”
南宫迥秀顾不得告罪,沉声道:“老爷子,昨天晚上德仪与世长辞了!”
灵鱼先生瞿然道:“什么?前几天他的长子才捎信来说,他的病情大有好转,怎么……”南宫迥秀痛惜不已,道:“德仪死得蹊跷啊,老爷子!”灵鱼先生心里咯噔一下,道:“你是说……”
南宫迥秀道:“德仪自染病以来,一直由他的妹夫全力医治,前天夜里,他的妹夫偶感风寒,一病不起。皇甫夫人四处寻访名医,有人便带来一个陌生人,说是岭南一带的名医。此人问脉之后,言语中的,说得头头是道,连德仪的妹夫也自叹不如。皇甫夫人喜出望外,请此人开个方子。此人欣然从命,开了一服药。德仪服用之后,立即胃口大开,讵知入夜之后咯血不止,以致身亡。而那位所谓的岭南名医,早已不知去向。”
灵鱼先生道:“德仪可有中毒症状?”
南宫迥秀道:“没有。我本来怀疑那帖药有鬼,但是请了许多大夫看那张药方,都是对症下药,没有一点问题……皇甫夫人如今也无可奈何,只能认命了……”
灵鱼先生道:“后来可曾找过那位岭南名医?”南宫迥秀叹道:“他开了药方以后,就离开古城了。”灵鱼先生半晌无语,忽道:“那张药方你带了么?”南宫迥秀道:“带了。”灵鱼先生点点头,叫来木苍,吩咐道:“你把这张药方拿去给杜先生看看,问他这样的药治什么病有效。”
南宫迥秀讶然道:“杜先生是何许人也?”灵鱼先生笑了笑道:“他是太湖雪捻桥回春山人的得意弟子,精通医术,更是棋道高手,同赌棋山庄的容凤梧是多年老友。”南宫迥秀皱眉道:“怎么以前从未听人提起过?”灵鱼先生道:“世间之大,默默无闻者众矣,又岂是你我皆能识得?”
南宫迥秀道:“他是来给老爷子祝寿的?”灵鱼先生摇摇头道:“他是来给我看病的。”南宫迥秀失色道:“老爷子是怎么了?”灵鱼先生笑道:“人老了,总会有些小病小痛,平常得很。”
南宫迥秀松了口气,道:“老爷子对这事怎么看?”
灵鱼先生慢慢道:“也许是我这几年的明察暗访打草惊蛇了,有人视控鹤坛为心腹大患,索性先发制人。”南宫迥秀道:“老爷子近来在调查什么人?”灵鱼先生的眼色变得有些奇怪,一字字道:“平乐王。”南宫迥秀讶然道:“平乐王?老爷子认为他还活着?”
灵鱼先生道:“不是没有可能。”
南宫迥秀道:“老爷子什么时候开始调查他的?”
灵鱼先生道:“平乐王当时在中原突然出现,极尽奢华,广邀武林中人,就已引起我的注意。当初周如镜和颛孙我剑也曾在平乐王府做客,倍受优待。颛孙我剑后来无意中对我提起此事,他说一见到平乐王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颛孙我剑和新月教主交情极深,多次前往新月总坛探访,希望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最后一次是和澹台慕容一起去的……”
南宫迥秀注意到老爷子说到澹台慕容时口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灵鱼先生顿了顿,道:“那一次还是无功而返。两人同去平乐王府,却已人去楼空。颛孙我剑便邀请澹台慕容到晚玉山庄做客,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澹台慕容席不暇暖便告辞而去。颛孙我剑当晚给我写了一封信,约我在青枫浦见面。不料他突然得了急病,卧床不起,从此无缘再见。一个月后,晚玉山庄化为灰烬,他本人亦不知去向。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结果。只是在十七年前,我到塞外,回来时,木苍告诉我,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等了我好几天,问他是谁,有什么事,他却不肯说。我只觉这可能与颛孙我剑有关,就耐心地等那个孩子再来。遗憾的是,他再也没出现过……”
南宫迥秀道:“老爷子可有什么发现?”灵鱼先生叹道:“年代久远,谈何容易……”语声越来越模糊,神色也恍惚起来。南宫迥秀心中也不由生出凄凉之意,默然无语。
片刻之后,木苍来回话。灵鱼先生回过神来,道:“杜先生怎么说?”
木苍道:“杜先生说,那帖药暗藏杀机,治不了任何疾痛,但可以要任何人的性命。不是医术极其高明之人,绝对开不出这样的方子……”
南宫迥秀动容失色。灵鱼先生白眉轩动,沉声道:“好歹毒的贼子!”南宫迥秀道:“德仪为人宽厚,与人为善,并无宿敌,看来这人果然是冲着控鹤坛来的!”灵鱼先生道:“看来是错不了的……”
南宫迥秀忧心忡忡道:“这两年控鹤坛每况愈下,在武林中日渐式微,如今德仪又溘然长逝,我真担心再这样下去本坛会一蹶不振……老爷子,您看……”
灵鱼先生叹了口气,缓缓道:“再说吧。”
菱花荡往西走一箭地,灯光如虹,湖水汪洋,被七色宫灯染得姹紫嫣红。湖上有一道九曲玲珑桥,亭台轩榭,均建于水中,飞檐流丹,屋脊漾紫,灯下看去更是辉煌夺目。这里花很多,风吹花落,年深日久,染香了湖波。每到月圆之夜,湖畔的花便发疯似的往下掉,大片大片的,毫不吝惜。
楚更苹步履蹒跚,一路走来,看见许多醉卧亭台,偎红倚翠的风流豪客。他举步正想走上小桥,猛听微微几声锐响,数不清的袖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势若奔雷,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杀机,眨眼间已变化了七种不同的阵势,叫人眼花缭乱。
他拔身而起,在空中盘旋一周。袖箭互相撞击,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火花迸射。碎裂的袖箭均一分为二,陀螺般旋转起来,没转过一周便升高一尺,向他逼近。他整个人又凭空跃起四五尺高,那袖箭越转越快,立刻又向他迫近。他突然转身,长袖疾扫,袖箭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投入他袖中。他飘身落地,尚未喘息,一大片灰网又遽然扑来,原来是数十粒栗子大小的鹅卵石。他手指轻弹,指风激荡,砰的一声,指风与石子在空中遭遇,立即窜起三尺高的火焰。
与其同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尖锐高亢的笑声,难以形容的诡异可怕,绵长悠远,久久不绝,仿佛越过了无数山峰,破空而至。楚更苹听得心头一凛,不动声色道:“什么人?”他语声从容平缓,却极富穿透力,在对方肆无忌惮的笑声中依旧清晰无比。
笑声方落,只听有人悠悠道:“你看我是谁?”声音竟是从背后传来,楚更苹吃了一惊,霍然转身,目光落到那人脸上,不免惊讶欲绝,目中顿时流露出狐疑之色,脱口道:“穆犹欢!”
穆犹欢背对明月,身上的银袍泛起浅浅的蓝光,他的脸落在一片阴影中,隐约只觉他的表情冷酷阴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身上散发着令人悚然的寒气。这样一来,楚更苹整个人便暴露在月光中,他神情镇定,逼视着对方。
两人一动不动地面对面站着,四目相交,眼神越来越犀利可怕,越来越充满敌意。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浓重的杀机,两人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四处的灯火却纷纷摇灭,湖中波涛汹涌,拍打着堤岸,那座小桥几乎要被摧裂。
穆犹欢体内似有无穷的内息,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他全身每一根肌肉似乎都在活动,只有一双眼睛凝然不动,仿佛两颗灰蓝色的冰珠,黑暗中发出无法形容的幽幽冷光,令人胆战心惊。
楚更苹颜色越来越惊疑不定,他的眸子犹如阳光下的猫儿眼宝石,碧光莹莹,异彩流动,周身上下就像冻僵了似的,没有一点活力,连毛孔都是封闭的,整个人就像坚不可摧的铁壳,无懈可击。
穆犹欢眉头微挑,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闪烁着一种毒蛇般的毒焰,它们像一团冷酷的火,燃烧着无穷的激烈的力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更苹,淡淡道:“这是一个绝妙的幽会之所,对么?”
楚更苹心里咯噔一下,道:“什么意思?”穆犹欢手上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一枝白色的玫瑰花,悠悠道:“我知道水晶夫人正在某一间精致的小阁楼里等着和你相会……”
楚更苹瞳孔开始收缩,但仍竭力保持冷静,冷冷道:“你在说什么?”
穆犹欢道:“你别装了,你骗不过我的——房尘睿似乎还没到老得不行了的份上吧?你这样横刀夺爱,未免太不敬重长者了……”
楚更苹哼了一声,道:“你管得未免太多了吧?”
穆犹欢淡淡道:“我并不想知道,可惜我想不知道都不行……这两年来,你一直在寻找一个据说有魔女之称的可怕女人,是不是?”
楚更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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