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只银环,丁当作响,一起朝他当头套下。与此同时,马车里射出的那个人手上的指环悉数转动,一蓬毒针激射而出,方圆三丈之内,毒雾弥漫。银环电闪飞来,劲风呼啸,左近的毒针尽被弹开。
江逸云心念一动,骤然旋身而起,迎着银环击出一掌,掌风击得七只银环四下飞散,旋转中又将毒针拨开。那发针之人一招落空,逼近身来,手掌翻飞,一阵强攻。江逸云连连退后,忽觉光华夺目,那只径达三尺的钢圈已然射出,迫在眉睫。他凌空向后翻腾,钢圈贴着他的胸膛飞过,转了个弯,又回击过来。他无心再与这四人纠缠,手腕微探,钢圈便到了他手中。
钢圈主人惊呼道:“翻云覆雨手!”
江逸云一笑道:“阁下既然有此眼力,此物自当奉还!”信手一扬,钢圈射出,去势如挟带风雷,端的惊人。那四人手忙脚乱,闪避唯恐不及。他飘然掠下房顶,等四人回过神来,他已去得无影无踪。
由于用力过猛,伤口迸裂,血浸渍了整条衣袖。江逸云脸色苍白,体力消耗过大,脚步踉跄起来。路人见他身上血迹斑斑,吓得纷纷绕道而行。再转过两条街,宗襄王府就到了。他勉强打起精神,目光一扫,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
前面树下站着一个须眉皆白的白袍老者,渊然静立,仿佛超然世外。他背着手站在那里,好像只是在看热闹,温和可亲,如邻家老人,身上没有一点暴戾之气。但江逸云已认出他就是两年前在闹红舸上遭遇过的玄冥真君,想到此老深不可测的指法,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一个看不见的死亡深渊,似乎有数不清的人想置他于死地。
他放慢脚步,撕下一块衣襟包扎伤口。钟夫人这一刺十分凶狠,而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伤势如何,一心只想着如何全身而退。
四处烟霞弥漫,云容水态,花如紫云。
江逸云步履蹒跚地转过一片花坞,慢慢地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他伤得很重,全身隐隐作痛。离厢房还有一段距离,他忽然看见云水之间,花丛之中,背对他站着一个姿态清绝的女子,月色空蒙,天光微白,烟雾轻笼,她裹着烟罗纱,长发如丝,风华绝代,望之出尘。那少女听到他的脚步声,霍然转身,他认出是雪拂兰,不觉愕然。
雪拂兰满脸通红,痴痴望着他的一双眸子却分外明亮,额头上亮晶晶的不知是雨珠还是汗珠。她上前两步,轻轻道:“江公子……”江逸云一时不知怎么对她才好,看着她不说话。她眼里由于见到他而闪出的喜悦的光芒顿时暗淡下去,嗫嚅道:“你是不是不愿意看到我?”江逸云笑了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说着便把她让进屋。
她走到屋子中间,局促地回过头来,冲动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不成体统。她不禁感到一阵懊悔,不知道他会怎样看待自己。幽暗的灯光下,她的神情是那样犹豫,那样楚楚可怜。
江逸云轻声道:“这么晚了,又下着雨,你怎么跑出来了?”
雪拂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忽然红了脸,嗫嚅道:“我……我想……想知道你伤得重不重……”
江逸云望了望她被雨淋湿的衣裳,心中泛起一丝感动之意。他取了条手巾给她,柔声道:“雨下这么大,你怎么不带把伞?”
雪拂兰道:“我走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她慢慢把脸擦干,抬头看见他静静地瞧着自己,满面倦容,不禁有些心慌,悄声问道:“我打扰你休息了么?”
江逸云微微一笑道:“不碍事。” 雪拂兰看着他的手臂道:“你的伤口还疼么?”江逸云道:“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疼了……”雪拂兰欣然道:“那就好……我给你带了瓶药,治外伤很有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淡红色的羊脂玉瓶,把药瓶放在他手里,嫣然一笑。江逸云笑了笑,道:“谢谢你。”
雪拂兰幽幽道:“你好好休息吧,我……我要回去了……”江逸云柔声道:“我送送你。”雪拂兰轻声道:“你身上有伤,就别送了,我自己回去就是了,反正很近,一会儿就到了……”
江逸云拿了把伞递给她,道:“雨越来越大了,带上吧。”雪拂兰低着头接过,欲言又止。过了很久,江逸云道:“走吧,我送你。”
雪拂兰怔了一下,无言转身。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前行。雪拂兰几度想要开口说话,却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他就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让她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后面。她不相信一个人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她听不到他的呼吸,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偏偏灯光又从正面照来,否则她可以看看地面是否还有他的影子。这样走了一段路,她终于按捺不住,猛地转过头去,一转身才发现他就在背后,两人面对面站着,相距很近。他被她这个激烈的动作吓了一跳,讶然道:“你怎么了?”她慌乱地摇头,呐呐道:“没什么,你不要送了,我不用你送……”她头也不回地跑开,那样子实在令人于心不忍。
江逸云暗中叹息一声,沿来路慢慢走回。冷雪雯在他心里的位置是不可取代的,他不可能像爱她那样再去爱别的女人,所以他宁可一开始就把路全部断掉。这样做的确太残忍了一些,但他不能不做。
他心里忽忽如失,忽然听到一声冷笑,这一声冷笑仿佛来自地狱,奇寒彻骨,充满讥诮之意。他凛然心惊,举目四望,只见树影晃动,一个身穿浅灰色长袍的人闪身而出,虽然戴着一个鬼头面具,意态仍显得无比潇洒,只是一双眼睛碧光灼灼,充满怨毒之色。他沉默地打量着对方,缓缓道:“阁下为何冷笑?”灰衣人冷冷道:“笑你道貌岸然。”江逸云淡淡道:“哦?”
灰衣人似乎不愿多说,眼光忽然变得异常锐利,杀机顿现,双掌连环出击,掌势之迅疾,简直比一个人在瞬间转过的念头还要快。他出手迅猛,又是攻其不备,自认江逸云重伤之后,绝对逃不过这全力一击。
第二十章 竹声新月似当年(二)
江逸云眼睛望向远方,似未瞧对方一眼,但对方一掌拍出,他的双掌立即迎了上去,而且一出手就将对方的攻势全部封死。灰衣人想不到他重挫之后竟然还有如此本事,心头一震,又击出一掌。
两人一来一往,眨眼间拆了四十余招。江逸云兀自纹丝不动,灰衣人却晃了几晃,连退三步。江逸云手掌轻拂,宛如一阵清风吹过,地上的片片落花立刻旋空飞起,向对方击射过去。飞花摘叶原本就是博大精深的上乘武功,在江逸云手中使出来,更是匪夷所思,威力无比。
灰衣人暗暗吃惊,衣衫鼓起,似有千百条青蛇,在衣衫内蜿蜒游动,整件衣衫如浪涛一般起伏不定,飞花尚未沾身便簌簌而落。
江逸云身法突变,右掌翻起,向对方左肩击下。他出手轻描淡写,挥洒如意。灰衣人不敢硬接,闪身避开,反手一掌挥向江逸云面门,掌风激荡,一时间飞沙走石,劈头盖脸朝他砸落。江逸云双手疾弹,嗤嗤数响不绝于耳,指风纵横,满天碎石被击得火星四射,化为粉末。
灰衣人一掌落空,击中一株梨木,咔嚓一声,树干应声而断。
江逸云动容道:“好霸道的掌力!”
灰衣人道:“阁下的指力无坚不摧,也骇人得很!”
江逸云道:“晚玉山庄的颛孙我剑掌法无双,天下独绝,一式‘芭蕉落雨’,倘若全力出击,能使十丈之外的巨石应掌而碎。阁下这一掌若是再加三成功力,威力只怕还在‘芭蕉落雨’之上。如果我没有看错,阁下用的应该是《欹珠宝典》上的功夫。”
灰衣人道:“阁下好眼力!但《欹珠宝典》何等绝密,阁下如何得知?”江逸云淡淡道:“我幼时便熟读武林经典,这《欹珠宝典》也在其中。”他这话说得平和,灰衣人心中却大起不平之意,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蓦然出击,手掌闪电般切向江逸云双肩。
江逸云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站着,浑身上下也是无懈可击,但对方这一掌击出,仍然叫他吃了一惊,对方这一掌明明是在他眼皮底下攻出,可他居然没能看出这一掌的来龙去脉。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道:“原来是你!”
灰衣人掌至中途,听到这话,立即停下——这一掌速度之快,威力之猛,天下已无可匹敌,但他却能轻易收绾,可见功力已到了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的境地。他讶然道:“你知道我是谁?”
江逸云道:“你是死神练孤舟!”灰衣人一愣,旋即大笑道:“你如何知道?”江逸云沉声道:“我认得你的出手方式。”灰衣人悠悠道:“想不到你的记性这么好,也想不到你受了这么重的内伤,还能与我周旋良久。”江逸云道:“你以前杀不了我,这一次也同样不能。”
练孤舟淡淡笑道:“是么?”脚底一滑,身形一动,双手各自攻出一招。此人出手永远突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这一招绵绵不绝,后着无穷无尽,乍一看,如剥茧抽丝,无限延展而出。这一招就像一个头尾衔接的圆圈,无始无末,生生不息。
江逸云深谙个中厉害,并不急着出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手掌,脚底似乎纹丝不动,整个人却在对方周围游动,饶是练孤舟招式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也奈何不了他。
练孤舟每一招都准确无误地朝江逸云当头击落,但不知为何,最后总是偏了几分。掌风扫过,附近十余株桃树无一幸免,均被拦腰削断。
圆本是无始无末之物,自然无懈可击,但江逸云脚步一滑,居然就滑入了练孤舟滴水不漏的攻势之内。练孤舟心头一惊,冲天飞起,这一跃便在三丈之上,上升之势犹如烟火绽放。
他在空中盘旋一周,俯冲下来,只见一道剑光如白虹贯日,当空飞泻。他掌中虽然无剑,却听得剑气萧萧,嘶嘶破空,出手不着边际,无章可循,天衣无缝。但江逸云竟已完全料定他出手的变化,进退裕如,攻守自由,衣袖轻拂,将对方每一个变化封死。
练孤舟连变七种招数,但不管他怎么变,只要一出手,立即就被封死;有时他也试图出其不意地变招,却总是按原路使出,江逸云虽未出手,却像控制了他的发招方式。他骇然失色,掌心不觉渗出冷汗。前几度交锋,他均有回旋余地,极可能置江逸云于死地,何以事隔两年,江逸云重伤在身,他竟还落了下风,缚手缚脚?难道江逸云这两年武功又有可怕的进展?
他心念转动,手上仍左突右击,却始终捉襟见肘。他眉头紧蹙,翻然醒悟,暗暗叫苦。数日前他与穆犹欢交手,真气已耗损过半,况且江逸云出身于江湖中第一武林世家,剑术造诣必定横绝天下,他竟然想以剑法制胜,岂非班门弄斧,自讨苦吃?想到这一层,他顿时冷汗浃背,只求全身而退。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惊呼,他眼角瞥见一个紫衣少女,挟着一溜红光飞身而来。他骤然收势,跃出一丈开外,冷笑道:“你来了帮手!”江逸云淡淡道:“你若想走,直说就是,何必找借口?”
练孤舟脸上一热,待要发作,心里一盘算,忍气吞声,飞身离去。岂料那紫衣少女一言不发地逼到跟前,手中花枝在一瞬间连刺他后脑经后背到脚踝上十三处大穴,每一处都是致命的要害,而她每一剑之间根本没有缝隙,就如流动的江水一样,无懈可击。练孤舟吃了一惊,不敢恋战,信手挥出一掌。
他手掌一挥出,雪拂兰便觉一股力道迎着花枝涌来,花枝剧烈震荡,她几乎把持不住。练孤舟出手如电,掌风在她手腕划过,她只觉脉门一凉,花枝便脱手飞出。练孤舟飞起一脚,将花枝踢飞,脚尖点地,箭一般向远处射去。
江逸云俯身拾起花枝,却觉得头昏目眩,险些一头栽倒。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看着雪拂兰微微一笑。雪拂兰不无忧惧地扶住他,柔声道:“你没事吧?”江逸云摇摇头,道:“没事。”
雪拂兰道:“刚才那人是谁?”江逸云道:“死神练孤舟。”雪拂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死神?他为什么要杀你?”江逸云笑了笑,道:“谁知道呢,他是个杀手,谁都可能叫他杀我……”
雪拂兰道:“有人要害你么?”江逸云叹了口气,道:“要害我的人多了,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免得惹火烧身……”雪拂兰咬了咬唇,似乎很不高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江逸云凝望着她,柔声道:“你生气了?”雪拂兰眼眶一红,咬着唇不吭声。江逸云柔声道:“你……你为什么不说话?”雪拂兰低下头去,慢慢道:“你不喜欢我接近你是么?”
江逸云笑笑道:“坦白说,接近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雪拂兰黯然道:“难道一定要有什么好处才能接近你么?”呆呆地看了他半天,转身要走。江逸云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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