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一惊,旋即笑道:“阁下真是目光如炬,在下佩服,佩服。不瞒阁下,在下萧潇,萧满楼正是家兄。”于怜香也不正眼瞧他,道:“这么说,你也是影子的手下?”萧潇道:“正是。”
于怜香道:“你也是来听冷雪雯故事的?”萧潇笑道:“岂敢岂敢。在下只是凑巧路过而已……”于怜香淡淡道:“凑巧路过,接什么下茬!”
萧潇道:“在下听那温殿杰如此口无遮拦,恐怕要白白送了性命,心中感慨,才一时失口,冲撞了公子!请公子多多包涵!”
于怜香道:“那你说,谁会来杀他呢?”萧潇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错,再过一会,华雨烟就该来了。”于怜香道:“你倒是会猜!你见过华雨烟么?”
萧潇道:“缘悭一面。只是听说华雨烟的剑是杀人利器,而她本人也许正是江湖中唯一真正懂得杀人的女人……”
说话间,温殿杰已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他晃晃悠悠走上街头。他进去之前,大街上还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现在却像被洗劫过一样,一片死寂。空荡荡的街头,站着一个浑身黑色的女人。温殿杰全身的肌肉顿时绷紧,他已经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无坚不摧的杀气。
华雨烟站在长街那一头,远远地注视着温殿杰,这冷冷的目光已足以令人意志崩溃。
温殿杰本来就算不上什么高手,此刻见对方如此镇定、从容,他越发感到烦躁、焦灼,汗粒沿着滚烫的鼻尖流进嘴里,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酒喝多了全身发热还是因为他太害怕。他不觉握紧了腰间的剑,不停地提醒自己:沉住气,沉住气……
华雨烟冷冷道:“你就是温殿杰?”
温殿杰傲然道:“不错。”话声中,剑光一闪,闪电般刺向华雨烟眉心。温殿杰初出江湖的时候,剑法也曾经令许多人闻风丧胆,但他的剑法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神速,那么不可抵挡,何况他已经荒废了太久。他的剑刺出,咽喉突然冰冷,华雨烟已一剑刺入他的咽喉!而华雨烟仍然以那种亘古不变的冷冷眼神注视着他,脸上也依旧毫无表情,并不因为这一剑而有所改变。
温殿杰想不到一个女人出手能快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境地。华雨烟的剑是青绿色的,青如雨后晴空,绿如凝碧的湖波,也许这湖波原本是流动的,只不过此刻凝固在他喉间。他的剑早已跌落。华雨烟的眼光像另一种利剑,直刺他心灵深处。他的血渐渐冷却,只听华雨烟一字字道:“无论谁想伤害冷雪雯,谁都只有死!”
这是华雨烟最常说的一句话。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冷雪雯。她总是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在最不可思议的部位出剑,刺入敌方最致命最薄弱的环节,绝不浪费一分气力。
于怜香在酒楼上看到她出手,也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异常清晰,入耳之后便如同镌刻在心里一样,怎么也无法抹去。他记得华雨烟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在他伤害冷雪雯之后。最初他以为自己对她跟对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只想征服她,占有她,然后抛弃她;后来他又以为要忘掉她是轻而易举的,但现在他夜夜为她失眠。
萧潇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快的剑,真不愧是江湖第一女杀手!”
于怜香看着温殿杰横在街头、丑恶地扭曲着的尸体,喃喃道:“言多必失,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明白这一点……”
正说着,突听一个声音喝道:“才杀了人,就想一走了之么?”话音未了,他们看见一个年轻人一阵风似地从一条小巷里飞奔而出,满面煞气。于怜香一怔,喃喃道:“房玄业?”
萧潇诧道:“怎么,这位就是上清堂的少主?”
华雨烟面对房玄业的百般挑衅,毫不动怒,径自走开。房玄业厉叱一声,纵身跃起,凌空下击。刀法轻灵飘忽,刀光闪动,如满天繁星,这种刀法当然好看,也很有效。死在他刀下的人通常会全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宛如花开。
萧潇忍不住道:“上清堂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转头看着于怜香,以为他会有同感,哪知他却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房玄业对自己的刀法信心十足,立志要毙华雨烟于刀下。但是刀锋才到中途,他呼吸突然停顿,一根剑尖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眼皮底下,他只觉双眼一阵刺痛,同时听到华雨烟冷冷道:“就凭你这点道行,也来张牙舞爪!”只要华雨烟的剑再往前递出一分,他的眼睛就瞎了。他恐惧得发抖,华雨烟却返剑归鞘,转身离去。他怔了半晌,望了望手里的刀,一咬牙,一跺脚,飞身离去。
萧潇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么好的刀法也这么不堪一击……不知道换了房尘睿会不会好一些。”
于怜香唤来堂倌儿付了帐,淡淡道:“他用的根本不是上清堂的刀法,你看不出么?”说罢,扬长而去。
穿过一道月洞门,花木扶疏,阴影中伫立着四名年过四旬的绿衣人,其中一人一言不发地击了击掌。林木掩映中的阁楼便忽然大门洞开,走出两个人来。左面一人须眉缥碧,神态从容,负手而立,庄重镇定,右面一人身材硕壮魁梧,面孔黑瘦,一字浓眉,脸部轮廓分明,目光锐利。两人久久凝视着于怜香,微微点头,道:“主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于怜香淡淡一笑,正想走进去,脑后突然一凉,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是不是你到处散布谣言?”他不动声色,微笑道:“是华姑娘吧?难为你还能找到这里来。”
华雨烟冷冷道:“我在问你话!”于怜香淡淡道:“我说不是你信么?”华雨烟道:“不信!”于怜香叹了口气,悠然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问?”
这时只听有人大笑道:“若非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相信于怜香竟然会被人用剑指着脑袋!”楼门口人影一闪,楚更苹缓缓踱了出来,轻袍缓带,神采飞扬,望之如谪仙。
于怜香微笑道:“你以为我真没法子么?”说着突然向左侧滑开四五尺远,身形变幻,出手如电,点中华雨烟手腕穴道。这一番变故来得太快太离奇,连楚更苹也变了脸色。
华雨烟虽惊不乱,冷笑道:“好个于怜香,我还真低估了你!”
于怜香握着她那柄长剑,轻弹剑身,剑作龙吟,微笑道:“好剑,好剑……”说着,剑尖指向华雨烟眉心。华雨烟不动声色,眼中竟没有一丝慌乱之意。
楚更苹慢慢走到她跟前,笑道:“想不到江湖第一女杀手竟然是这样一个美人儿。”
于怜香笑吟吟道:“你要是感兴趣,我把她送给你如何?”
楚更苹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听说她身上到处伤痕累累,这实在有点煞风景……”
于怜香道:“传言未必是真的,你不妨脱下她的衣裳来看看……”说着出指如风,飞快地制住华雨烟全身穴道,随手把剑扔到一边。
华雨烟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之色,但仍然一言不发。
楚更苹笑道:“你这么对她,就不怕冷雪雯找你算账?”看了他一眼,“三个月的期限可是快到了,你再不抓紧时间,恐怕就要输了……”
于怜香笑道:“我不会输的。”楚更苹道:“你就这么有把握?”于怜香道:“那是自然……天底下本来就没有能拒绝我的女人,冷雪雯也一样。”
楚更苹笑道:“话可别说得太满……不过听说前些日子你倒是差点跟她成了好事……”于怜香哼了一声,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你听谁说的?”楚更苹道:“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我又不是聋子!”
于怜香冷冷道:“好像满大街的人都不知道那个与冷雪雯缠绵的人是谁,你怎么就知道?”
楚更苹笑道:“那是因为满大街的人都不敢得罪你,所以没提你的名字……”
于怜香脸色一沉,冷冷道:“是么?”楚更苹轻佻地抚了抚华雨烟的脸颊,笑道:“你真的把她送给我了?”于怜香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当然。”
楚更苹笑道:“多谢,多谢……”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人,脸上笑容顿时冻结,“兰儿!”
于怜香一怔,转头看见月洞门外站着一个白衣少女,如雪里白梅,冰清玉洁,疏淡优雅,又如飘逸的烟霞,空蒙缥缈,充满撩人的诱惑。于怜香定睛瞧着她,只觉一股热力从小腹升起,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她骨胳如水,肌肤如花,简直不是人间的生灵。
楚更苹疾步赶了过去,笑道:“兰儿,你怎么来了?”
兰儿看了华雨烟一眼,皱眉道:“想不到你也这么下流!”
楚更苹赔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没什么歪念头,就是想把她安安全全地送回去……”脸色一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华姑娘送回寒碧山庄!”
当即有一名绿衣人应声而出,解开华雨烟的穴道。
华雨烟面无表情,俯身拾起长剑,慢慢插入剑鞘,疾步离开。
兰儿眼波流转,在于怜香脸上停留片刻,冷冷道:“我今天才知道你净结交一些这样的坏人!”说着拂袖而去。楚更苹跺脚道:“于兄啊于兄,你今天可把我害苦了!”说着赶紧追了出去。
于怜香皱了皱眉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身后那六人生像变成了聋子哑巴一样,谁也没理他。他哼了一声,心道:“你们不告诉我,我自己就查不出来么?”
巨大的吊灯从赌桌上方射下强烈的光束,映照四堵,象牙雕刻的骨牌熠熠闪光。对门的墙上也安了两盏灯,灯光耀眼,刺得人眼睛发痛,根本没有办法看清坐在两盏灯之间的那个人的模样,就连站在灯旁的两人也看不真切,只看到两个黝黑的影子。
楚更苹和兰儿一走进去,赌桌旁的于怜香就惊讶地抬了抬眉毛。他旁边一人则岿然不动,把玩着几粒色子,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他身材瘦削,有一双保养得异常整洁的手,修长狭窄,肌肉绷得很紧,嘴唇的线条秀美得惊人,即便是笑得前仰后合,他的嘴仍显得锋利而冷漠。
楚更苹看着那人淡淡笑道:“真是巧得很,想不到犹欢公子也在此地。”穆犹欢瞥了兰儿一眼,淡淡道:“你怎么把女人也带进来了?”楚更苹悠然道:“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穆犹欢哼了一声,特别善于表达轻蔑之意的嘴唇上掠过一丝笑。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缓缓道:“楚公子,你来晚了。”
声音是从两盏灯光中间传出来的,这声音低沉而又温柔,慢说是女人,就是男人,听了也觉心跳。若非亲耳听见,于怜香决不肯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动听的声音,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声音是最好听的,听到这神秘的声音,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话音方落,一个老者走过来请楚更苹在那神秘人对面落座。另一个老者则端了一把椅子放在楚更苹旁边,请兰儿就座。兰儿坐下后才发现自己就在于怜香身畔,他冲她微微一笑,笑容笃定而邪魅。
那神秘人缓缓道:“开局吧。”
从强光里伸出一只手来,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细长的指头之间,夹着一根晶莹剔透的珊瑚枝。这只手轻轻拨动骨牌,将其中两张拨到每个人面前。
楚更苹拿起骨牌,慢慢展开来,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兰儿并没有去看他手中的牌,她感觉强光中有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专注得可怕。强烈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面前这人的脸便成了一幅模糊的远景,根本无法看清,直到她的眼睛完全适应这种强光,才看清一张中年男人成熟而极富魅力的脸庞。
那人脸色苍白,神情冷漠,颔下飘拂着乌黑婉美的胡须,他并不显老,尽管鬓角已斑白。但更加吸引她的,还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诡异的眼睛,绿色的,带着无法形容的妖异魅力,令人颠狂不知所措。她只瞧了一眼,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高踞在镀金的太师椅上,妖异的眼令人觉得他该是宇宙间统治邪恶力量的魔王,这眼神里充满不可知不可测的奥妙,同时也藏着一种倦怠之意,一种由于知道得太多而对人生失去了兴趣的倦怠。她对这双眼睛看得越专注,就越感到心惊肉跳,那目光是那样危 3ǔωω。cōm险,那样充满了侵略性。
她接连打了两个冷战,嘴唇发白。楚更苹专注于赌局,并未留意,于怜香却注意到了,他似乎皱了皱眉,用视线的余光探询地向强光里扫了一眼,但什么也没看清。
兰儿似乎沉湎于某种臆想之中,眼波渐渐变得呆滞,神情也麻木了。她脸部肌肉显得非常紧张,耳朵里嗡嗡声响个不停,脑子里混乱得像要发疯。她脸色煞白,张得大大的眼睛久久地凝望着那双眼睛,神志似已处于错乱的边缘,飘荡在半梦半醒的云雾之中。但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失态,便调动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来控制自己。
她忽然听到沙沙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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