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水当即竖起食指横在自己唇边,眼睛却紧张地看向床上,意思却是怕床上之人听到。
拍了拍这属下的肩膀,慕容秋水小声道:“从云,你从来都是外冷内热,很具责任心之人,不过这次根本不关你事,不必自责,你现在最需要地是放松好好休息一下。去吧。”
又羞又愧又恼的文从云出来之后,也没回商会,直接梦游般地回了自己的宅子,郁闷之极,少见地大白天就叫人拿酒,筷子都不拿,举杯就仰头,喝到天擦黑,居然喝光了一坛酒。
本就疲累不堪、心情躁郁的他加上酒力上涌,连砸几个杯子,满心都是一股羞愧激发出的无名火发不出来。
哀叹自己居然不小心让公子自残了身体,这份羞愧让他捏碎了手里的第四个杯子,突然想起了被停职在家的那个厨子,当他心里浮现出这个家伙怯怯的面容的时候,眼睛却盯着自己手里第五个杯子。
“咔嚓!”第五个杯子也被砸得粉碎。
文从云需要一个大杯子砸,斗不过老天爷,摔几个杯子总是可以。
借着酒力,文从云叫起四个保镖,也没带兵器,就准备了一捆棍子,冒雨就骑马赶向这厨子的宅子,就像摔烂一个无所谓的杯子一样,他想像流氓一样,找个出气筒,他打算狠狠地再揍这家伙一顿,把他该死的家砸个稀巴烂,发泄他的怒火。
就算在慕容世家做个厨师,也代表着富贵和成功,厨师的家是个独门两院的大宅子,大的一条短街上只有他一家而已,文从云因为这件事早把他的底细摸得清楚。
五匹马一拐进这条街,文从云就听到一些奇怪的“风吹草动”。
这不过是窜过雨水不小心钻到他耳朵里的几声奇怪的鸟叫而已,但这却让他斗笠下的头皮紧了一下,酒也醒了不少。
江湖上高手和低手最大的不同,往往在于高手有异于常人的感觉。
很多时候仰慕者会问:您当时为什么没有进那个敌人埋伏好的街道,而选了另外一条路。
这时高手标准的回答就是:我对那条路感觉不好。
有人认为他们能感到杀气,有人则干脆认为高手是天生的,料敌在先是一种天赋。
但很多时候是对环境的敏感加上丰富的经验。
就好比去青楼多的人,有时候能在陌生的城市凭感觉找到地方;生意做久了,凭感觉就能区分对面完全同样的笑容可掬哪个是可信的伙伴,哪个只是空口白牙的骗子。
江湖也一样,呆久了,你往往就会对好像平淡无奇的地方有好或者不详的感觉。
文从云这时候就有点不详的感觉,那几声鸟叫有些怪异,虽然他没想起来几年前的某次行动他定的联络暗号就是猫叫而不是上次的狗吠,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身体记起了猫叫声后那次战斗中感觉。
文从云虽然没有命令手下警戒,但他不自觉地放慢了马匹的步伐,在下马之后,在昏暗灯笼照耀下的台阶上站了好一会,确认门后面没什么动静后,文从云才让手下用刀别开门闩。
举步进入的第一件事,却和原来文从云的打算不同,他原本打算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大叫着狂骂那个狗屎厨师,让他满脸带着恐惧从温暖的屋里滚到这雨里,满眼惶恐地在自己面前打着哆嗦。
但现在他做的第一步,却是站着不动,打量院子的每个角落。
视线从斗笠下面斜斜地穿了出去,箭雨一般打在竹林假山窗户和屋顶上。
猛然,文从云眼睛瞪大了,酒一下全醒了,屋脊上有个黑猫一般的物件。尽管在夜雨里那看起来模糊,但文从云确定那是个人。他这个高手感到了对方,高手的感觉。
雨夜之中,良善之辈会趴在屋脊?
“操你娘!”又惊又怒的文从云猛地把手里掂着的短棍掷向了屋顶,它旋转着呼啸着打碎了无数雨滴,最后砸碎了屋脊下面的几块瓦,弹进黑暗之中渺然不见了。
那人头愣了片刻,猫一样倏忽不见了。
“有敌人!?”不待文从云开口,训练有素的四个保镖闪电般地把他围在了中间,兵器出手,眨眼间这个院子里就好像开了一朵梅花,寒冷的刀光好像花蕊一般在花片间弹吐着摇摆不定。
灯亮了,门开了,仆人婢女,最后是厨师那张惊恐的脸出现在文从云面前,这表情倒和他预料的完全相同。
※ ※ ※ ※ ※
如果因为不是一张“免费”送来的信笺,黑色大江上,苍松遇到的将不会是王天逸一条孤狼,而是四条冲船组成的狼群。
冲船是慕容世家仿制水军的战船,前鼻高高隆起包了铁皮,作为撞角,作用嘛,自然是在大江上撞沉大型船只。
这种船只仿制的成本极高,但却没有用过几次,它出现在慕容世家和长乐帮血战最酣的时期,那时候不仅在陆地上是一寸地盘一寸血,利润丰厚的大江之上自然也是血腥的杀场,双方不停地攻击隶属对方生意的船只,慕容世家甚至出动了这种战船。
幸运的是,这种大江之上的帮派大战持续时间却很短,因为在大江上的攻击不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问题,而是杀敌一万,自损两万。
双方各自损兵折将不提,而且因为挂着慕容世家还是长乐帮的商船都会受到诡异的损失,也许是蒙面水贼,也许是莫名其妙的大火,自然,商家很识趣地选择两边都不做生意,选择第三方交易,那时候夹在两家之间的宋家还因为水运着实发了笔横财。
这种自己拆自己墙角的战场还有没有必要选择,谁都心知肚明。
另外在交通要道上的大战也有可能引起江湖之上的江湖干预,没有人想被扣上匪帮的帽子,然后对抗最大的帮派──庙堂,慕容还是霍家兄弟都没妄想过当皇帝。
因此这种惨烈的水战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大江又恢复了平静,几艘冲船就停在了慕容世家一个破落的码头任凭风吹雨打,直到现在。
慕容成打算派出精兵强将发动这次水战,绝不能让这么多的武林高手踏上陆地,水面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千里鸿收到了一份情报。
看完这情报,千里鸿的脸皮因为紧张而抽搐了起来,过了好久,他才咬牙切齿道:“是时候给慕容老大一个耳光了。”
情报说得很清楚,慕容成已经知道了武当援兵正在路上,图谋发动水战,半路奇袭武当众人。
如果在陆地上,千里鸿只会冷笑,他对这次调派来的精锐战力很有信心,这只庞大到可以称为“军团”的战力几乎可以在土地之上横行无忌。
但这是大江之上。
武当主力大部分是陆上猛虎,并不怎么善于水战,很多人连游泳很不会,加上在船只上长途航行,疲惫不堪,千里鸿这段时间示弱,就是想等这批人登陆后,再图谋后计。但此刻面对慕容世家这种水边生长的门派,如果真遇到了这种水战强攻,等于敌人用己长对己短,后果还真不敢想象。
当机立断,千里鸿立刻准备用手头所有的战力发动一场正面大战。
连慕容成的计划都能得到的他,自然对慕容成现在的实力心知肚明,他就算单靠着昆仑也不会落在实力大减的慕容成的下风。
一时间昆仑高手云集建康两帮的交界处,冲突此起彼伏。
并且一封邀请谈判的信笺也递交到了慕容成手里。
这封信与其说是谈判书,不如说是战书,谈判地点是宋家空阔的码头,但谈判时间却是黑夜。黑夜就是江湖大厮杀的舞台,真想谈谁会定在这种月黑风高之时,而且还是在空旷的码头之上?
这种地方这种时刻是用来上百人对战厮杀的绝妙杀场。
千里鸿下定决心,只要慕容成敢支派哪怕一个高手出航,他就抄了慕容成的老窝。
他打出了压制手。
但即便慕容成全力对付他,他也要坚决地打上这一场建康大战,哪怕自己的主力还没到达也一样。
他还有自己的打算,必须要把慕容世家的视线全钉在建康这块地方。
在如此腥风密布之时,慕容成自然捉襟见肘。
但慕容成却也不打算龟缩等待老父援军,他一样要把千里鸿钉在建康,如果他这一刻退却,面对身后兄弟的巨大阴影,他没有把握再有可能站到这前台来。
尽管王天逸带来的情报说武神已经去武当公干、不在建康让慕容成的压力小了很多,但范金星怀疑就算武神坐镇建康,这公子会不会退缩都很难说。
面对江湖里负责大事的家伙,你很难分得清勇气和赌性的区别。
两人都咬牙铁心地要用手里能用的一切棋子来场硬碰硬。
面对这场近乎决战的大战,慕容成对范金星说道:“如果我们不敌,不要往建康总部撤退!”
“什么?”范金星一愣,心道:不往苦心经营多年地堡垒一样坚固的老巢撤退,那往哪里退。
“往宋家撤退。”慕容成说到这里闭了眼睛,慢慢但坚决地说道:“你知道宋家火药的四个引火点在哪里吧?到时候,点火!”
范金星猛地睁大了眼睛:“您说什么?!”
“我完蛋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慕容成端起杯子喝了口龙井,用慢条斯理的淡淡口吻说出这血腥十足的话语。
“您可不能这么想,”公子这么发狠也许是他心高气傲,但做为谋臣却不能这样由着他而来,范金星仓皇无比地苦劝:“虽然我们未必成功,但如果那样,您应该先返回苏州图谋后计……”
“不用说了,钢铁三角本来就是我和易月一起谋划的,是场豪赌,投入了无数心血,如果我失败了,家族内部对我的信心也会分崩离析,我以前的一切成功都会烟消云散,在二弟面前,我还能做什么?难道我要当一只闲云野鹤,天天蓑衣垂钓?”慕容成长吐了口气,把茶杯撂下,笑道:“我在为我自己而战,江湖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任你什么身份,任你有多少实力,为了得到,你也不得不拿你的一切去赌去拼,否则你就赢不了任何东西,而失败者却会一无所有,说不定连命都没有。”
范金星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慕容成那淡定的神情,这比咬牙切齿更有力量,就好像面对一座高山,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竟然笑了起来,说道:“能追随公子,我真是个幸运的人。江湖的每寸力量都是靠鲜血奠定的,没错的。我想我正在目睹一个江湖传奇的矗立。”
戊申日深夜,三架神机弩齐射,打穿了千里鸿来谈判的车队中最豪华的那架马车,以此为号,慕容成对千里鸿的血腥厮杀在宋家码头的空地上展开。
※ ※ ※ ※ ※
慕容成调派不出人手,大江的攻击只能寄托在王天逸一人身上。
王天逸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这个命令,如果这批高手登陆,慕容成势必玉碎,那么易老如何保全,易老如果不能保全,他王天逸身家性命乃至其他一切势必跟着烟消云散。他几乎磕头见血地来保证完成这个任务。
可是他手下只有几十号人,还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冲船又已沉没,现在混在华山这群只顾逃命的二流武林人士之间,如何能完成这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岳中巅也明白这一点。
他当然不知道王天逸和慕容成的关系,只是亲眼目睹了王天逸疯子般地追击武当座船,别说他这种江湖老油子,就算是个白痴,也知道王天逸的心思。
此刻王天逸正铁青着脸坐着,旁边一群掌门的巴结奉承一概充耳不闻。
“我知道你他妈的本就是个无耻、亡命之徒,不惜和武当来个同归于尽!但我们不是你!现在我们一百多号高手,你就这么点虾兵蟹将,能奈何我们如何?在这大江之中,你还能怎么样后面的武当?还不是和我原来计划的一样,要先靠岸再说?等上了陆地,就不是你说了算咯!”岳中巅笑得灿烂极了,他捧着酒杯,无视那些酒水因为船舶晃动洒得满手都是,屡屡领着众掌门朝王天逸敬酒。
他的心思王天逸也明白:“你们这群狗杂碎被武当当奴才使唤,全连半点血性都没有!怪不得只能在江湖里被看做猪狗一般的东西!妈的,只想自己逃生,全不敢怎么着后面的座船!此刻不过仰仗我这建康的门派保证你们落脚和离开的路线,所以怎敢不巴结我?操你们娘!”
但王天逸强笑着,有酒来并不推辞,干了一杯又一杯。
喝了一会,顺利逃脱的大家笑容颜开,一个个前仰后合,真不知道是船晃还是醉了。
就在这时,船舱门打开了,大家一起扭头看去,却是一个掌门还有这船的船老大和秦盾三人并肩站在门口,人人都是浑身湿透,下摆不停地滴水,那掌门和船老大更是好像受了寒一般浑身哆嗦。
“岳掌门,请移步,在下有要事…”“司礼,请移步,属下有…”
两句话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配上三个人大祸临头般的惶恐表情,舱里热火朝天的气氛好像兜头被冰水浇了一个透心凉,掌门们有些惊讶地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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