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小子,好的怎么不学?小小年纪,还好男色?如果让你们阿玛知道,没准一顿痛扁!”九爷虽是斥责,却是语带讥诮。
“得了,快回去吧,你们这一失踪不打紧,丫头随从们全部杖刑侍侯,无一幸免。现在本来已乱成一片,你们就别再火上浇油了!”九爷接着说道。
“才不是咱们惹恼皇玛法呢,他这几日一直怏怏不乐!”弘历反驳道。
“皇玛法为何动怒?谁惹他生气了?是九叔?还是我阿玛?”弘旺着急地追问。
“操心自个吧,大人的事情你们别过问。快走!”他连声催促,不愿回答。
听到声音渐远,我才追了出去。
不能慢一点吗?一点点就好。
我好想再看看…那个孩子。
泪雨纷飞,情难自禁。
苍天,你为何一再捉弄我?佛主,你为何不肯怜悯我?往事如昨,历历重现,残破的心,再起波澜。
何处不是伤心地?落花流水空叹息。
我呆呆的不知站了多久,这才回到房间收拾行囊。简单的包袱里一直携带了三串佛珠,我了无牵挂地来到这里,以为可以顺利完成使命,然后回到属于我的世界,再次与家人亲朋团聚,可是何时才能了结前缘,清偿旧债?为何愿望似乎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砰砰”。敲门声传来。
一定是掌柜,除了我和他,没有别的客人。
“请进。”我继续整(http://。)理衣物,没有转过头去。
“老伯,我准备明日起程了。”我说道。
“故人近在咫尺,为何不肯相见?”低沉的声音,听得我心惊。
我慢慢转身,他倚门而立。
“九爷…”我低下头去。
“弘旺说有人长得象十六弟的画中人,弘历说有人调制色香味美的菊花茶,我心里就在嘀咕,除非是机灵古怪的林楚颜,世间绝不作第二人想。”他说道。
“我叫楚烟寒。”我道。
“是吗?人若更名,等同换心?昔日种种,忘得干净?”他不动声色。
“没错。”我回答。
他想干什么?重提旧事有何意义?我满心烦乱,欲夺门而去。
“哪怕深深相许之人,濒临生死垂危?哪怕山盟海誓之人,即将辞世西行?”就在我迈出大门之时,他忽然开口说道。
我停住了脚步。
“九爷此话却是何意?”我直视他的眼睛。
“八哥大难临头,怕是难以保全了。”他黯然地说道。
犹如五雷轰顶,简直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我问。
“他不慎染病,谁料竟是伤寒,已经垂垂可危…”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眶也是潮红一片,“皇阿玛欲从热河行宫返回西郊畅春园,八哥休养的园子正好是必经之地,皇阿玛担心八哥倘若不测,会让众人沾染晦气,预备下令让八哥迁居城里。以八哥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宜途中颠簸,否则只会加重病情,可是老四居然赞同皇阿玛的想法,其余兄弟也都齐声附和,如若不是我极力反对,只怕旨意已定,无可挽回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父亲心狠,兄弟情薄,饶是金玉满堂,也是寂寞绝望!
没想到玩世不恭的九爷,倒还有情深义重的一面。
“你反驳皇上,惹他恼怒了吗?”我问。
“我哪里顾得许多?”他不以为然。
难怪弘历说皇上心情欠佳,原来不是为了担忧八爷病情,而是为了九爷出言顶撞。
“九爷告诉我此事,可有什么用意?”我问道。
“如果由你出面相劝,皇阿玛或许改变心意。你随我一同回去吧!”他说。
“九爷身为皇子,尚且不能扭转局面,我一小小女子,已经离宫多年,皇上怎肯采纳意见?况且对于从前往事,我本有心划清界限,如此这番作为,岂非前功尽弃,努力白费?”我连连摇头。
“当年我们兄弟为保八哥倾尽全力,谁料还不及你的只言片语。梨花一枝春带雨,皇阿玛何忍拒绝?你若温言劝慰,事情必有转机。至于你的心意…就当报答良妃娘娘对你的厚爱之情吧!娘娘仙逝经年,八哥哀伤不减,你难道可以佯装不知,坐视不理吗?”他紧紧握住我的肩膀。
我泪流满面,他说的没错。
良妃生前殷殷嘱托,至今仍然言犹在耳,我虽不是一诺千金的君子,可也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而且那个人,曾经让我心疼。
“好吧,若是适得其反,为之奈何?”我问。
“我相信你。”他说道,“咱们立刻起身,容我先去回禀。至于你这身行头,还是换了吧!”
“九爷稍候。”我说道。
皇上是不会对一个男子怜香惜玉的,我虽无意以色侍君,但不加修饰让他反感,只会于事无补,那就大大不必。
我挑选了一件清淡素雅的汉家长裙,挽云鬓,插珠花,轻施粉,眉如画。
“咱们走吧。”我叹气。
会后悔吗?我不知道。
“楚颜…老天是厚待你呢还是亏欠你?你的美丽犹胜从前!”九爷赞道。
美丽能带给我什么呢?自由?快乐?还是从容写意的人生?我渴望的,一无所有。
进了行宫,已是天近黄昏。九爷让我候在殿外,而他良久方才出来。
“进去吧,皇阿玛已经知道了。”他低声说。
我的心跳得好快,完全脱离了控制。
“民女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抬起头来。”康熙威严的声音依然如故。
我缓缓抬头,正好对上他复杂的表情…旁边的李德全,也是一样。
惊讶,喜悦,疑惑,还有一丝愤怒。
“消失无踪的女子,缘何重现人世?”他冷冷问道。
“回皇上,既是九爷带我入宫,皇上怎会不知原由?请皇上收回成命,勿令八阿哥迁移住地!”我恳切地说道。
“真好!原来是旧情难忘,所以才去而复返。不过朕意已定,怎可自食其言?此事休要再提!”他的语气越发冰冷。
我心何尝不是?
“皇上乃是盛世明君,自然也有仁者之心。”我说道。
“何谓仁者之心?”他问道。
“皇上的爱民之心,皇上的惜才之心,都是仁者之心啊!不过…”我有意住口。
“不过怎样?”他直盯着我。
“不过独缺一样,便是怜子之心。”我道。
“大胆!”他果然震怒。
“八阿哥命在旦夕,皇上可有心存疼惜?试问血脉相连,为何如此薄情?”我豁出去了。
“你今日是来与朕论‘心’的吗?那么朕来问你,你又怀有何心?”他气急败坏。
“人若多心,固然是庸人自扰;人若无心,却可谓行尸走肉。楚颜所求,无非一颗平常心而已。”我答道。
康熙忽然咳嗽不止,紧张的空气令人窒息。
李德全的脸色不停变化,由红转白,由白变青。
“快传太医!”他唤过侍立的小太监。
我端起案上茶水,躬身呈给康熙。
“啪…”他挥手一推,毫不领情。
死就死吧,解脱更好。
想到这里,我站起身来,走到他后面。
我握手成拳,为他敲打背心。
终于,他平静下来。
“楚颜,如果你答应朕一个条件,朕也会答应你的请求。”他看着我。
“请皇上吩咐。”我说。
“你若肯重回乾清宫,八阿哥便不用移居。”他说道。
四周好静,我清楚地听见了心跳。
“楚颜愿意。”
颤抖的声音,是我的吗?
“既然往事一笔勾销,你应该有个新名字。”他又道。
“回皇上,民女楚烟寒。”我回道。
“楚烟寒?很好!”他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深宫,好象有人在哭泣。
是我…绝望无助的心。
(二)烟月不知人事改
我叫楚烟寒,京城一位楚姓官员的独生女,父亲的官衔是太常寺员外郎—一个不甚起眼的从五品文职,这便是康熙为我重返皇宫精心安排的新身份。不过可笑的是,我的这个新身份并不为人认同,尤其是他的那些皇子。我当然知道我的再次出现带来了怎样的震动,没有人会当着皇上的面提出质疑,不过私下的责难却是在所难免,无可逃避。
明日就要起程回京了,趁着天色还好,我来到驻地不远的草原上,尽情呼吸自由的空气。而他,似乎一直在那儿静待我的到来,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神采。
“我现在该称呼你什么呢?林楚颜?还是楚烟寒?”
“雍亲王吉祥。我叫楚烟寒。”我说道。
“是吗?名字变了,心也变了吗?”他冷漠地问道。
“一切都变了,不是吗?既然缘份已尽,王爷何必执着?”我低下头去。
“人人说我无情,却不及你一半!你到底生就怎样的心肠?我们一场恩爱,多年情份,还比不过你和老八的露水情缘吗?你抛夫弃子,离家出走,多么的慷慨从容,多么的潇洒自在!我当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法阻止你前进的脚步!可是现今你却摇身一变,重回故地,只是为了老八能安心养病!那么,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呢?”他脸色阴沉,恰似秋雨来临。
“没有我的日子,王爷照样开心惬意,照样生儿育女,不是吗?烟寒实乃是非之身,得之无益,从前种种,不如忘却吧。至于八爷,不能否认他是我回宫的原因,但那是因为我有诺于良妃—八爷遇险,定当周旋。若说我为私情相救,实在有些错怪烟寒。”我说道。
他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这是你的肺腑之言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至于生儿育女…你不用怀疑我的心意,我是男人啊,再说开枝散叶的职责,身为皇子责无旁贷!”
他的话意很明白—他是男人,爱欲分明。所以他对我心怀思念的时候,并不耽误与别人同床共枕。而我则必须身心合一,全部归他,绝不能有任何的越轨之举。
他继续说道:“我对弘历的疼爱谁人能及?不管是弘时还是弘昼,无人敢和他抢,无人敢和他争,除了他天资聪慧之外,难道不是为着你的缘故吗?如果你重回我身边,我会如同从前一般,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听雨轩仍为你留着,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王爷以为,皇上费尽苦心留下烟寒,是为了再度赏赐给你吗?”我问道。
当然不是,聪明的他不会不知。
无言静默,我的话刺痛他的心。
“皇阿玛年事已高,留得下你一时,留得下你一世吗?”他问道。
我没有回答,屈膝行礼,向他告退。
“楚颜,你的手帕,我一直珍藏,我的佛珠,你还留着吧?记得你的承诺!”他在我身后说道。
他还是叫我楚颜,我永远是他的楚颜。
对于我的回宫,不止他一人心有不甘,盛怒难平。我还在草地上踯躅徘徊,瞧见两匹高头大马远远而至。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有人比我体会更深。
“十四哥,以前常听人说:女人心,海底针。现在我可算明白了!或者变幻莫测是女人的天性,如同言而无信是女人的本能!你说是吗,林姑娘?不,应该是楚姑娘!”十六阿哥恨恨地说道。
他凭什么怨我?我或许欠十四,但决不欠他。
“烟寒不明白十六阿哥的意思。变幻莫测的倘若只是女人,男人为何左拥名媛,右抱佳人?言而无信的倘若只是女人,为何只有同患难的王宝钏,没有共富贵的秦香莲?”我淡淡地说道。
他被我呛得气结。
“那么心高气傲的楚姑娘,既然下定决心千里漂泊,为何放下身段再回皇宫?是倦鸟思归?还是旧情难忘呢?”他的语气冰冷。
“烟寒乃是听从古训,十六阿哥不知道吗?”我道。
“什么?”他怔住。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旧情难忘,理所当然。”我说道。
他脸色一变。
“说得好!不过谁是故人?只有八哥吗?四哥算不算呢?还有…”他看看身边的兄长,“十四哥又算不算呢?”
“闭嘴!胤禄,你太过分了!”十四爷喝道。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这个女子薄情无幸,十四哥又何必留恋?”他猛然勒马,扬鞭而去。
“别和他计较!少年情怀,当真不得。”十四爷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留余地,大家最好两两干净。”我笑着说。
“老十六身上,有我的影子。他对你的心思,也和我当年一样。”他含笑说道。
我哑然失笑。
“象吗?倒是有一点!”
“现在对我来说,是期盼已久的结果。天水茫茫,伊人何方?与其时时揣测你的行踪去向,不如随时都能看到你。我愿已足,不复奢望!”他对我微笑。
夕阳余晖,洒在他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