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康熙何出此言?
“他们都说朕偏疼十八阿哥,故而对他的早逝难以释怀,殊不知朕所以加倍爱惜胤祄,是因为他没有城府,没有心计,美好纯净,一派天真…就象他那些兄长当年…”
康熙忽然老泪纵横。
我心中酸痛,颤声微微:“楚颜好恨啊,皇上!”
“何恨之有?”他问。
“恨权欲害人!但是,就算权欲大过天地,它也大过父子之情吗?它也大过骨肉之亲吗?”我泣不成声。
“熄火当灭苗,除草必断根。万不得已,为保江山稳定,社稷太平,朕惟有效法太祖,方能永绝后患。”他幽幽说道。
我冷汗直冒。
广略贝勒褚英是努尔哈赤的长子,骁勇善战,功绩赫赫,为努尔哈赤统一女真立下汗马功劳,可是他恃宠生骄,争权夺利,年仅三十六岁,便被其父处死。
难道八爷和十三爷,也要面临这样残酷的命运?
“皇上要效法太祖不惜弑子灭亲,是否也要效法太祖忍受剜心之痛呢?”
我含泪看着康熙,轻声问道。
哀莫大于心死。
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何等的无奈和辛酸。
“你竟敢口出狂言,戳朕伤疤?当真不想活了?”康熙震怒。
“楚颜不忍皇上雪上加霜,空待日后追悔莫及。皇上已经没了十八阿哥,难道还要舍弃更多的皇子?皇上曾言:与其纠缠从前事,不如惜取眼前人。楚颜铭记在心,从未忘记,皇上何不把失去十八阿哥的丧子之痛,化作对诸位阿哥的怜子之情呢?
至于楚颜,本是一名孤女,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皇上尽管治罪,楚颜不怨分毫。生无可恋,死何足惧?”
我平静地说道。
爱恨纠缠的人生,早就让我筋疲力尽,或者死亡可以得到解脱,回到真正属于我的世界。
“生无可恋,死何足惧?那么四阿哥呢?你就不怕连累他吗?”康熙问道。
我心中一凉,他什么意思?
“四阿哥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切都是楚颜自作主张,况且楚颜对四阿哥而言,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并无半点名份,请皇上明鉴。”我说道。
“好个‘卑贱的下人’!你抛开生死,甘冒风险,为的就是朕的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吗?你与八阿哥有情,与十三阿哥有义,所以拼力相救;你与太子无情,与大阿哥无义,所以便置身事外,是吗?”康熙语气里隐隐透着寒意。
“皇上错怪楚颜。楚颜帮理不帮亲,如此而已。”我心中暗道不妙。
如果只救八阿哥和十三阿哥,显然存有私心,康熙定然反感,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于匮!虽然康熙未必杀太子和大阿哥,但我也只能佯装大度,一揽到底。
“何谓帮理不帮亲?”康熙问。
“阿哥们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致死。皇上与皇子,虽是君臣,亦是父子,君臣乃人定,父子系天生。楚颜实不忍皇上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诸位阿哥只要稍加引导,皆是国家栋梁之材,而诛杀血亲,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再者皇上以仁义治天下,何必背负杀戮皇子的恶名?一旦传扬出去,于皇家颜面有损,于天下稳定不利。”我从容地说道。
康熙黯然无语,我的话并非全然无用,必须一鼓作气,趁胜追击。
现在差的,只有台阶。
“皇上可曾记得恩赐楚颜的两个心愿?楚颜今日可以兑现其一吗?”我对他说。
“你想怎样?”康熙深锁眉头。
“楚颜斗胆,以一个心愿,换取几位阿哥性命无攸。”
就在这时,李德全进来回报:“回皇上,四阿哥求见。”
天哪!他怎么这会儿来了?我背心发凉,心跳加快。
“宣。”康熙说道。
四爷低身进来,跪行大礼。
“儿臣叩见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他没有抬头瞧我。
“胤禛,为何事而来?”康熙问道。
“楚颜擅自入宫,惊扰圣上,都是儿臣管束无方,请皇阿玛恕罪。”四爷说。
“这么说,她进宫为你兄弟们求情,你也一概不知?”康熙又问。
他要迁怒四爷吗?我大惊。
“皇上,四阿哥与此事并无牵连,他…”我忍不住插言。
“朕没有问你!”康熙怒喝。
“回皇阿玛,儿臣知道。儿臣本来也想为兄弟们求情,又怕皇阿玛以为儿臣同气连枝,适得其反,故而一直犹豫未决。”四爷回答。
我大惊失色。他为何说谎?
我进宫之时,他并不在家,必是随后才听说的。
告之他的人,定是李德无疑。
但他刚才所言,是为了保全我的缘故吗?为我分担罪责?还是临时起意?
康熙定定地打量他,良久未发一言。
门外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康熙脸色一变。
“谁在门口吵闹?还有没有规矩?”
皇上动怒,侍立的太监宫女全都抖若筛糠。
“回皇上,宫门外众位阿哥求见皇上。”还是李德全出马回话。
“有谁?”康熙问。
“五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门外等候召见。”李德全回道。
他们来得倒齐!不知为了何事?
“宣他们进来!”康熙不耐烦地说道。
十四阿哥率先迈进宫门,九阿哥和其余阿哥紧随其后,见我跪在中央,四阿哥也侍立在侧,无不露出惊疑的神色。
“老十四,咋呼什么?你想干吗?”康熙问道。
“皇阿玛,您说八阿哥意图不轨,觊觎储位,又说他谋害太子,居心险恶,儿臣不敢认同!儿臣情愿为八哥做保,请皇阿玛明鉴!”十四阿哥一脸愤愤然。
“儿臣也愿保八哥,八哥绝无此心!”九阿哥上前奏道。
不好!众位阿哥现在是热血沸腾,以为自己义字当头,豪气干云,可是却犯了皇帝老爹的大忌!皇权至高无上,怎能任意轻慢?君王一言九鼎,岂容出口质疑?而且,是儿子们集体给自己难看!
我心中暗叫糟糕,形势已经失去控制。
果然,康熙脸色阴沉,低声呵斥:“你们两个想干吗?指望他日后登极,封你们做亲王?自以为有义气,都是梁山泊义气!”
可恨的十四阿哥,丝毫不会察言观色,犹自滔滔不绝。
“皇阿玛,其他兄弟也一同为八哥请愿,您若还不相信,儿臣情愿以死明志!”
我两眼一黑。这人的莽撞性子几时能改?明明我几乎说服了康熙,眼看成功在即,他偏要出来搅局,这个该死的程咬金!
“好!朕成全你!”康熙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小刀。
我认得那刀,是西藏进贡的“破清风”。
名为“破清风”,因为它犀利无比,削铁如泥,似乎清风也可划破。
康熙一直随身携带,只为防身之用。
难道今日,他要手刃爱子?
五阿哥急忙抱住康熙的大腿,哀哭不止。
“皇阿玛万万不可!十四弟出言冲撞乃是年幼无知,他初衷本善,并无恶意!”
“逆子可恶!不诛焉能泄愤?”康熙不为所动。
众位阿哥齐齐下跪,哭声一片。
康熙盛怒难平,不顾五阿哥跪抱劝止,继续向十四阿哥走去。
“命是皇父所赐,现在还给皇父也无所谓!”
他口中说无所谓,眼里却明明含有泪水。
顶撞之言再次触怒康熙,他紧握小刀的手青筋毕露。
就在他向十四阿哥刺去的刹那,我飞身挡在面前。
康熙和众人全都大吃一惊。
“楚颜,找死吗?滚一边去!”
“皇上息怒!十四阿哥顾念兄弟情谊,虽然行为有失,但是何至于死?皇上一意孤行,不怕今后痛悔莫及吗?”我说道。
康熙大怒,他右脚受制于五阿哥,便抬起左脚向我踢来。
我闭上双眼准备承受。
我等待良久,四周静默。
他的腿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我惊讶地发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我对他忽起怜悯之心。英明一世的康熙,已然日渐衰老,可是却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儿子们,为权势为名利纷争不息。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我握住他的手。
“皇上,自己的骨肉血亲,岂可妄动杀念?楚颜的第二个心愿,求您放过十四阿哥。皇上对楚颜的承诺,今日一并兑现了吧!”
“楚颜…”康熙的表情复杂。
“好吧,朕…答应你了。你们都下去吧,朕很累。”
他真的疲惫已极。
我又何尝不是?
更大的风雨,还在后面等我。
(十七)艳红开尽残如血
我和四爷回到了听雨轩。
一天的惊涛骇浪,弄得我心力憔悴。我见四爷一直沉默不语,想必也是累坏了。
“菱儿,去准备热水。”我唤道。
菱儿端来热水,我试了试温度,便为他脱去鞋袜,给他洗脚。
“四爷乏了吧,洗洗早些歇息好吗?”我说道。
他那一脚,实在令我猝不及防,端端正中胸口,锥心之痛全身曼延。
他霸道的老子不忍心踹我一脚,他倒好,全权予以代劳。
热水四流,我蜷着身子蹲在地上,痛到不能呼吸。
“贱人!我警告过你不要搀和这件事情,你为什么再三与我作对?我的郑重叮咛,你当耳旁之风,吹之即过?今日你我命悬一线,你可知道?”他的脸色阴暗,恰似暴雨来临。
“四爷保全自己就好,干吗顾及楚颜?”泪水无法抑制,我却拼命微笑。
他余怒未消,喘息不停。
“四爷今日入宫,不止一个目的吧。”我说道。
他注视着我,不接话茬。
“其一,可静观事态发展,适时照拂楚颜。四爷谎称事先知情,也是欲帮楚颜分担责任;其二,以四爷的立场为几位兄弟求情,岂非凸显四爷心胸宽大,爱惜手足?四爷言语恭顺,自然不会如十四爷一般触怒圣颜。其三便是做了顺水人情,兄弟们俱会感念四爷的好处。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心痛如斯,竟至如此。
“你说得没错!楚颜,你为何不笨一点呢?女人太过聪明,只有徒增烦恼。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才喜http://。345wx。欢你!”
他冷冷的语气,让我莫名心酸。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群雄逐鹿,惟他称霸天下。
他文不及十三,武不及十四,人望才干不及老八,可是他的心机城府,便是全部兄弟相加,也难以及其一半。
我竟然爱上这样的男人。
“你是我的女人!任何时候我也不会放手!哪怕…你记起过往,也休想和老八再续前缘!”他狠狠地说道。
我浑身一震。
“四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
“什么时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原以为你会主动相告,没料到你却刻意隐瞒,自认为天衣无缝吗?傻瓜!如若不然,你会轻易应承良妃的心愿?你会冒死替老八求情?你会一遍遍吟唱那曲该死的《长相思》?还有老十四,如若不是旧情难忘,你会奋力相救,甚至可以不顾生死吗?”
他脸如寒霜,我泪水横流。
“不是为这个…”我无力的辩白。
“不是为这个,那是为什么?有时我真是恨自己,为什么喜http://。345wx。欢一个和我诸多兄弟纠缠不清的女人?”
他愤然而去,无辜的木门发出“嘭嘭”的呻吟。
我慢慢起身,拉上窗帘,解开衣襟。
右胸内侧淤青了一大片,用手轻触,疼得我倒吸凉气。
颈间的疤,是初恋的纪念,昨日之日不可留;
胸前的伤,是痴情的代价,今日之日多烦忧。
夜深入梦,泪湿纱枕。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寂寞深闺空嗟叹,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有人也在叹息,是梦境吗?
“楚颜!”梦里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迷糊中有人褪掉了我的衣衫,我努力强睁睡眼。
“干吗?四爷不是回府了吗?”一见是他,我怨气冲天。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手执药酒,面容平静。
“不要!死了干净,死了…”
没等我说完,他急忙捂住我的嘴。
“不许再提那个字!你要…我怎么办?”
他不许我提,自己却差点说漏嘴。
看他极力忍住的样子,气恼之下,有些好笑。
他固执地查看了伤势,小心地为我上药,他的手指轻拂过淤青之处,竟然止不住些微颤动。
“该死!”他低声自语。
“四爷变卦了吗?才说不要楚颜死…”我笑道。
他一把抱住我。
“楚颜,我该拿你怎么办?为什么我总是担心,你会突然间离我而去?冥冥中似有预感,成了我心中隐隐的不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知要如何应对…”
他在我耳边轻语,无助得象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