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依你二人所言,免去河南受灾之地两年丁银,再拨一百万两以作赈灾之用。”康熙的语气有些许无奈,这不是他真正希望的结果吧。
“谢皇上隆恩。皇上真乃仁义之君,宽爱子民,实为百姓之福。”要到钱的巡抚大人大喜过望。
我有些不屑,难怪别人说“会哭的娃娃有奶吃”,自己没有能力为主分忧,叫苦喊穷的本事倒是一流。
“楚颜,你倒说说,这事怎么看呐?”康熙忽然淡淡说道。
我大惊。这话从何说起?大清律例,宫中嫔妃不得干预朝政,便是妄议政事,也是罪责一条,更何况我一个小小奴婢?堂下三人,都已变色,谁也没想到康熙会开口向我询问。那巡抚的嘴巴张得可塞进鸡蛋,四爷和十三爷神情也有些紧张。
“朕总听百官之言,难免也有偏差之处。不过想听听平常人的看法而已。不算妄议朝政,你无须介怀。此事已然定夺,不会以你一己之言有所改变。”
难道他瞅见我刚才不以为然的表情?天哪,我该怎么说?
“楚颜愚钝。以楚颜拙见,减税赈灾,虽可解燃眉之急,却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征收税赋是国库之来源,粮草军需,官吏俸禄,乃至赈济灾款等一应调拨无不仰仗”,说到“赈济灾款”,我看了看那位巡抚,他的脸竟然红了。“这两个法子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治表不治本,救急未救穷。”我说道。
“哪何为症结?可有治本救穷的法子?”康熙的神情似有鼓励的意味。
症结便是吏治腐败和税赋混乱。盛世康熙,如同平静的湖面下,却有重重暗涌,长久空虚的国库,才给后世雍正留下麻烦大堆。可这话我怎敢出口?估计还未说完,人头就已落地。我的口无遮拦,已带给我无数前车之鉴,还是沉默是金方为上策。
“这个,楚颜确实不知。”我低头答道。
“哼,有头无尾可不是你的本色。”康熙说道。
此话何意?我不敢作答。
“好了,都退了吧,朕也乏了。”
一众人等躬身退下。我松了口气,往宫门外走去。
“楚颜!”才走到乾清宫侧门的花径边,十三爷叫住了我,身旁还有四爷,哥俩好象在等我一般。
“二位爷何事吩咐?”我问道。
“听你下文呢。你不会言尽于此吧。”十三爷说道。
我苦笑。我就那么不懂藏拙吗?被他们一眼看穿。
“那个,楚颜觉得,现今的丁银征收,确有不妥之处。有地之人交纳丁银固然无话可说,但无地之人也要征收丁银,实在有失公允。换了是我,连地也没有,生计都难以维系,交纳丁银从何谈起?不逃才怪呢。
还有,前儿听四爷向皇上回奏欠款一事,原来皇亲贵戚、文武百官有不少向宫中借支过款项。既有借日,怎无还期?常此以往,自然入不敷出、坐吃山空了。”我说道。
两人的眼睛简直喷出吃人的火焰。
“天哪,楚颜!你从哪里来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吗?”十三爷说。
四爷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比开口更有杀伤力。
这还不够我后悔,直到我看到他身后,慢慢走过来的康熙。
“皇上吉祥。”我有些心虚。
四爷和十三爷也低身给康熙见礼。康熙微微应声,手臂轻抬,让我们起来。
“楚颜,朕问你,你不答,这会子倒肯说了?这算不算欺君呢?”他的声音隐约有些不快。
“楚颜不敢大放厥词,触怒龙颜。虽是欺君,但肯望皇上体谅。”我吓了一跳,这帽子扣得忒大。
“以后只要是真心话,又是朕许你说的,你尽管说来,不用顾忌。”他终于不再追究,我暗自嘘气。
我和四爷、十三爷一同走出乾清宫。他二人边说边走,我在后面犹豫如何开口,终于下定决心。
“请四爷留步!楚颜有一事相告。”
前面两人转身看我,十三爷眼中有狐疑的目光:“那四哥,我先出宫去了。”
他站在我面前。那么近的距离,心跳可辨,呼吸可闻。我稳定心神,拿出早就随身携带的佛珠:“如此贵重之物,楚颜受之有愧,请四爷收回,否则楚颜寝食难安。”
他接过佛珠,伸手抬起我下颌,脸上却有志在必得的神情:“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戴上它。”说完不再看我,转身离去。
春去秋来。中秋月圆夜,康熙在乾清宫设了家宴。李德全安排我跟着御膳房的秦姑姑布置打点,从早上忙到天近日暮,手脚都已累得发麻。这会儿正和秦姑姑拿着花瓶和纸花,却瞧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两个盛装丽人,其中一人我认得,便是八福晋,她身边的女子身材高挑,面容俊秀,只是比她更有傲气凌人之色。秦姑姑脸上堆笑,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角:“那是八福晋和九福晋,紧赶着快行礼。”
“奴婢给八福晋、九福晋请安,两位福晋吉祥。”我和秦姑姑一同见礼。
“嗬,我当是谁,原来是楚颜姑娘。恭喜姑娘节节高升呀,快成皇上身边的红人了。我怕是当不起你请的安呢。”八福晋口中说“当不起”,可并没有让我们起来的意思。
“什么?她就是那个林楚颜?我倒要瞧瞧你什么模样,把这些个爷们搞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的?抬起头来!”是九福晋惊讶的声音。
难道只有冤家路窄,没有绝处逢生?我握紧双手,抬头看她。秦姑姑早吓得没了颜色,低头微颤。九福晋对她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让她先走。她立刻如释重负,快步离开。
“哼,果然有几分姿色。不过也奇http://。345wx。怪,咱们那些爷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哪个不是阅尽人间春色,偏偏对你痴迷难忘?哪日得空,还请姑娘不吝赐教,我便是留着我家九爷半点心肠,也是好的。”她冷冷的声音听得我不寒而栗。
“妹妹不知道,楚颜姑娘的本事可不全在表面呢。去年她领着几位爷们去吃了什么四川火锅,老十便一直惦记得慌,硬是招了个川籍的厨子,时常在家依法侍弄。你家九爷宴请洋人,她不仅弹奏洋人的钢丝琴,还以西洋宫装登场亮相,把一众爷们都看得傻了!连咱们冷心冷肠的四哥,都对她上了心。听说前几月皇上打赏他时,他求的竟然是这个丫头!不过皇上没答应,只说她家世不清,难以匹配,这才把四品典仪凌柱之女赐婚给他,你便可知楚颜姑娘的本事有多大了!”八福晋的语气里满是愤懑和妒意。
膝盖好疼。我本来只是福身,但她们一直问话,按宫规就得跪着回答。虽然我知道她们要的并不是我的回答。
“你们在干吗?皇阿玛就快来了,还杵在这儿磨蹭!”身后响起九爷的声音。我微微转头,看见和他一起的,还有十爷、十四爷和…八爷。
“我们和楚颜姑娘叙话呢,楚颜姑娘和我倒真是投缘,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呢。”九福晋巧笑嫣然,我却有些恶心。
“行了,我们得先去殿内候君,不可失了礼数。快些走吧。”八爷说道。几个太监和宫女拥着一行人向乾清宫走去。
他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没来由地好痛。不是已经彻底结束了吗?我明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啊!
何处传来桂花香?若有若无,沁入心底。与他相识也是这个季节,不过一年,烟月依旧,人事已改。眼泪怎么掉了下来?我拼命用手背擦拭,却有人塞过一方手帕。
十四爷。他的眼里闪烁着怜惜的目光:“楚颜,你那么纯净美好,原不该有任何烦恼,我总记得那个在烟雨亭唱歌的小丫头,满身灵气,不染尘埃,短短一年,怎么快变成深宫怨妇了?不要那样,我喜http://。345wx。欢从前的你,那也是最真的你。”
我哑然。诚然如是,哀怨叹息非我所求,潇洒自在才是本性。
原来最懂我的,竟然是他。
(十五)伤心一片如珪月
酉时,家宴开始。乾清门内东西檐下设丹陛大乐及丹陛清乐。御筵位于宝座前,左右按等级设有贵妃、妃、嫔筵席,阿哥、格格均分侧而坐,东西向,俱北上。身着吉服的众人,各就本位站立,奏请皇帝升座。中和韶乐止,康熙从正门进来,示意大家坐下,李德全紧跟在康熙后面,我和几个当值的宫女尾随而后。
“早说过,今儿是家宴,虚礼就免了。大家难得齐聚一堂,各自随意一些。”康熙说道。
我悄悄抬眼打望,好嘛,这家子聚在一起可不得了,下面简直济济一堂,人头攒动,直看得我心惊肉跳。更让我惴惴不安的是,竟然有无数眼光乱箭一般向我飞来,饶是我定力够强,也出了一身冷汗。
除了少有谋面的十二爷,那几位冤家,正好一桌。四爷和十二爷正说着什么,八爷和十四爷低头耳语,九爷和十三爷,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若有所思。
入席之后,太子率了太子妃来给康熙敬酒。康熙含笑轻饮,打赏了一对珊瑚手镯。大阿哥也携了福晋敬酒,康熙赏赐了一柄青玉如意。跟着,其余众人也次第而上。我看他虽未满饮,但银筷未动,酒已入肠,这么多儿子媳妇轮番上阵,又不能在这样的场合显得厚此薄彼,心中也为他叹息。尊贵如皇帝又怎样,同样有不能随心所欲的时候,倒不如平凡人无拘无束来得快活。想到这里,我问身边的李德全:“公公,可有清淡的粥点?”
李德全闻言一愣,随即说道:“你倒有心。粥点本是最后才上,我这就让御膳房先呈上一些。”
“绿豆瘦肉粥,养胃解酒最好。”我说。
“这有何难?马上就来。”李德全立时吩咐身边的宫女传话。
不一会,粥已做好。我瞅了空挡,试试温度正好,轻轻放在康熙面前:“皇上,空腹饮酒最为伤身,用点热粥却有益处。”
他抬头看我。或许是薄酒微醺的缘故,他眼波中竟有温柔之意。
接过粥来,他一口气吃个精光。
忽然,热闹的大殿有些冷场。我在李德全眼里看到惊异的目光。
他们或许从未见过皇上这样用膳,其实,这样的吃法才是正常。当初希文常说我吃相邋遢,大为不雅,我也笑他故做姿态,太过扭捏,人生没有半点真性情,处处以面具示人,有何乐趣可言?
康熙有些醉了。站起身来,略微摇晃了一下,我和李德全连忙将他左右扶住。
“朕有些不胜酒力了,不如早些退下,你等还可随意一些。老四今儿也喝多了吧,楚颜,给他端碗醒酒汤去,免得回去被媳妇责怪。”康熙说完,扶了李德全径直离去。
我依言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温热的醒酒汤,走到四爷桌前。
“四爷请用。”我双手举过头顶。
他伸手来接,我刚放手,谁知一碗热汤洒了他一身。
“啊…”我大惊失色。偏巧没带手绢,急得忙用手给他擦拭。
他推开我,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用这个吧。”
正是我的手帕。我接过来为他擦拭,心突突跳个不停。空气仿佛凝滞了,不用看,也能感受到他一桌兄弟异样的目光。
“只可惜污渍了这张手帕,我已用得惯熟,不如下次你再做一条。”他含笑说道。
我的呼吸似乎停止了。他在说什么?
“我说四哥的手帕怎的这么别致,原来是有心人送的。可否借弟弟一看?”十四爷脸色一片铁青。
四爷从容递过。
百口莫辩。那手帕的下角,清楚地绣了我的名字。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楚颜。”十四爷喃喃念道,席间众人神情大变,尤其是八爷,惨白的脸色让我不忍目睹。
那是我要送给你的!只是无意遗失,被他有心捡起。我在心中拼命呼喊,可是嘴里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有一次见到楚颜的手帕新奇有趣,便向她要了过来。不过也不能随便拿一个丫头的东西吧,我也打赏了东西,算作回礼。”他淡定地说道。
他的回礼,那串佛珠,将我推向无底的深渊;
造化弄人,这张手帕,再次把我打入黑暗的地狱。
我傻傻地愣在当场,脑子空白一片。四下沉默,气氛是死一般的寂静。直到李德全走过来唤我:“楚颜,皇上酒意上身,有些不适,你去侍侯一下。”
“皇上不适不宣太医倒传楚颜姑娘,可见连皇上也离不得她呀!倒真是个人见人爱、玲珑乖巧的人呢,是不是呀,四嫂?”说话的人是九福晋,她叫做四嫂那人气度雍容,微带笑意,只是脸色并不好看。
“闭嘴!”九爷黑着脸低声呵斥。
我努力镇定自己:不能惊慌,不能逞强,我不能在他面前让别人轻看小瞧,就算已经分手,也要让他觉得我够坚强。
我低身施礼:“九福晋谬赞,不过是楚颜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