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他从多年前就开始着意笼络了,先是由方家通过地方官一个个往里头安插人,然后是自己当年请脉时明里暗里塞银子,却从来不探问皇帝身体,到了他当上太子。又在去年末今年初的时候,这把好钢才用到了刀刃上!他并不用他们暗害自己那父皇,只消他们在不确定的时候三缄其口就行了,可结果这帮该死的家伙竟然在他的身体上也三缄其口!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就可以完成母亲平生最大的愿望,他决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太子殿下,威宁侯求见!”
听到是顾振,太子顿时遽然色变,随即冷冷说道:“不见!告诉他。别以为出了什么事都有孤给他挡着,这一次的事情往大了说是他给孤惹怒了天下读书人,往小了也是让他从此之后成了千夫所指,让他自己回去好好反省!”
站在东宫外头已经许久的顾振直到一拨御医退下之后方才得了通报的机会,却不料得到的竟是太子那样的回复。尽管他也恼火赤忠胆大妄为,可人是父亲麾下最得力的将领之一,无论是为了把那些自己要叫一声叔伯的旧部都笼络在麾下,或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实力不被削弱,他都势必不能撂开手。因而即便太子不肯见。他仍是向那太监言语了几句。手中塞过了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过去。
“劳烦给我带一句话给太子妃,就说……”
这一次的消息却来得很快。却是太子妃面前的冯姑姑。冯姑姑居高临下地盯着顾振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笑吟吟地屈膝行礼道:“太子妃说,多谢威宁侯费心了。您说的话她都知道了,赶明儿若是有机会,一定会把你说的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至于赵王府,威宁侯只管带人去挖地三尺就是了,此事太子妃就能做主。”
见顾振行礼谢过后告退了出去,冯姑姑盯着那背影,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
不论怎么说,都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这顾振竟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不惜把自己的兄嫂驸马都尉顾镇和嘉兴公主一块给卖了,居然敢撺掇太子妃去抄检嘉兴公主府!可这些天三妃重掌宫务,太子妃又不得不靠边站,前些日子还在嘉兴公主那里受了一肚子气,若是真的能在公主府找出什么东西,太子妃在太子面前自然也更有脸面,此事还得斟酌斟酌。至于赵王府,横竖那儿已经只剩了一片废墟,掘地三尺也无所谓,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在意。
长宁宫中,当顾淑妃得知顾振刚刚从东宫出来,脸色顿时铁青。长兄战功赫赫却英年早逝,她如今每每想起就心里惋惜。相比二房那九骏风光,大哥威宁侯顾长兴总共就两个儿子,嫡长子一场大病就要了性命,最终只留下了顾振这么一个被大嫂有意丢给姨娘养废了的庶子。要不是大嫂那些年常常在大哥面前哭诉自己在家苦熬的辛劳,大哥也不至于为了嫡长子,在外头镇守期间给侍妾们都灌了药,怎么至于到如今就剩顾振这么一个狼崽子的田地?
“自作孽,不可活!”
顾淑妃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六个字,一旁的夏雨虽说影影绰绰知道些根底,却也不敢胡乱出言劝慰,只能小心翼翼地把红枣茶递到了顾淑妃手中。而顾淑妃想到嘉兴公主所言的密诏,对于顾振一味跟着太子就更加不齿了。一想到将来赵王反正成功,清算下来顾氏长房必要衰落,她忍不住更是咬了咬牙。
她一定得多做些事情,免得大哥身后承继无人!
“夏雨!”见夏雨立时凑了过来,她便目光闪动地问道,“太医院那边的高院正那里,你再捎一句话过去。就说皇上已经重病不起。若是太子还有什么闪失。到时候他们从上到下就都等着殉葬吧!诊脉用药全都小心些,不许出半点纰漏!”
等到夏雨出去,顾淑妃方才露出了一丝冷笑。太医院那帮狗东西,不枉她让人放出风声,倘若皇帝故去就非得处死所有人抵命,果真就有人在太子这一口血喷了之后慌了神。其中几个医术高的被她让人恐吓住了。少不得就在太子面前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再加上让夏雨这么明目张胆地传话,只怕太子对那些狗东西就更不信任了。
至于外头请大夫倒不是不可以,只可惜人都是如此,一旦被人说是身上不好。另有人说无事反而难以相信,她料准了以太子的敏感多思,一来不敢随便请人,二来就是人说并无大碍也决计不信!只要太子上当,必然会做事更加急躁,到时候必然有机可趁!
只是,外头虽因为举子闹事暂停了满城大索。可依旧步步危机,章晗和王凌究竟在哪?
寂静了好些天的赵王府突然之间又被大批兵马团团围住。相比大火那一夜后的搜索清点,这一次来的金吾左右卫军士更多,其中便有赤忠麾下的本队人马。因为之前那横空一箭,赤忠名义上被削了指挥使之职,但这并不妨碍本部上下只听他的话。此时此刻,一身军士袍服的他看着在王府中四处搜寻的军士,很有些纳闷顾振对此的坚持。
赵王府的人撤走之时,若真的有什么要紧东西自然会一体带走。还能剩下什么?就算挖出些金银珠宝不过是死物,大齐富有四海,还缺这点钱?
“大人,后院掘开一个大坑,发现了不少书和书画,有认字的说,其中有御赐之物!”
乍然听见这话,赤忠顿时为之一愣,随即面上露出了几分欣喜。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让顾振得到功劳。这一趟也没有白跑。然而,等他到后院那焦黑地上挖出的大坑里。随手翻检了几本从油布包里拿出来的书时,突然又有人急匆匆地跑来报说,赵王府尚完好的白虎堂中,发现新近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白虎堂中留下的那些痕迹会给人带来怎样的麻烦,章晗和王凌已经无所谓了。被无数人惦记的她们早在会试发榜那一天就离开了赵王府。非但如此,章晟甚至稍加乔装打扮,直接混入了那一天闹事的北方举子队伍中。大明门前赤忠那突如其来的一箭,要不是他见机得快推了前头捧着牌位的北平举子宋士芳一把,碎的便不是圣人牌位,而是直接死人伤人了。
经过这一场闹事,举子们居住的各省会馆外头自然多了好些军士,严防众人再次串联。然而,虽说第二次发榜仍然难以让所有人满意,但回乡的士子渐渐多了起来,而会试上榜的贡士们则是开始紧锣密鼓地预备殿试。这其中,一度热火朝天的北平会馆也宁静了下来。
这一次的会试榜单中,来自北平布政司的举子占了八个,虽说不上多出色,但比起最初寥寥三个,总算还差强人意。这其中便有捧着牌位亲自上阵的宋士芳,只是,和他一样挑头在整个请愿队伍最前列的几个人却都不幸落榜,即便如此,住在北平会馆中的几十个落第举子们却都住在会馆中没有动身,全都打算看看最终的殿试金榜再回程。
这其中,就有拿着举人的路引却压根没去考过会试的假冒举子章晟。
这天傍晚,前次最出风头的宋士芳却怎么都温不进书。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到了东边跨院的东厢房,轻轻敲了敲门。不多时,里头就有人开了门,探出头的却是章晟那张脸。平素一直都挂着漫不经心笑脸的他这会儿却仿佛有些尴尬,堵在门口便干笑道:“宋兄有事?”
“我有些话想和张兄说。”
面对这么一个不肯走的角色,尽管章晟刚刚才被章晗和王凌痛批此前不该隐瞒入城时所用的士子身份,否则只要能过会试那一关,就能在殿试之际光明正大地入宫,但他为了不引人疑心,还是不得不侧身让开了路。等到宋士芳进了门后往背对着他的章晗和王凌看去,他立时干咳道:“宋兄有什么事还请直说。”
“张兄,此前你因病错过了会试,肯帮着咱们一块讨回公道。我一直认为你是条汉子。其实之前脑袋发昏抱上了圣人牌位的时候。我就已经豁出去了,却不想非但能够挺过去,而且被张兄那一推救了一条性命,而且最后竟是侥幸杏榜提名。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突然言辞犀利地说道:“张兄说是举子,路引也是真的。可我和张兄来往了几次却发现,张兄手上的老茧不像是练字练出来的,反而像是练武持刀练出来的。另外,你这两个书童是怎么回事?”
乍然听见这么两句话。章晟顿时面色大变。几乎是最本能地反应,他一个箭步上前抓着宋士芳的衣领,待要动手的时候,却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沉静的声音:“大哥住手,不得无礼!”
乍然听见章晗的声音,尽管章晟心中想的还是打昏了宋士芳,但忖度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想想万一有事再动手也来得及,他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宋士芳却没有注意到章晟,他呆呆看着那个终于抬起头摘下头上小帽的书童,见其长发散落,露出了一张明艳慑人的容颜,立时怔在了那儿。而章晗身边的王凌见其这般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禁皱眉斥道:“无礼,这是赵王世子妃!”
这一句呵斥让宋士芳神色大变。他倏忽间往王凌身上瞅了一眼,想起那分明的女子嗓音,还有外头沸沸扬扬的传言,他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慌忙屈膝下拜道:“学生见过赵王世子妃,见过宛平郡王妃。”
章晟想都不想就径直到了门口,透过门缝留心着外头的动静。而章晗低头端详了好一阵子宋士芳,这才点头说道:“宋相公免礼。”
此前只以为章晟身份有诈,此时的宋士芳站在章晗和王凌面前。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怀疑。之前章晟这两个书童很少在人前露面。但使见人也是低头垂手一声不吭,如今尽管仍是男装示人。但顾盼之间自可见端庄肃穆,倘若不是贵人就没有别的解释。此时此刻,他久久没有等到章晗开腔,一时忍不住定了定神,这才再次长揖为礼。
“世子妃,郡王妃,先前是学生孟浪,请恕学生有眼不识泰山……”
“不知者无罪。”章晗打断了宋士芳的话,随即淡淡地说道,“宋相公可知道,为何刚刚我会喝止了大哥。”
“学生……学生愚钝。”
见宋士芳自从醒悟到她和王凌的身份后就不曾抬头,章晗便微微一笑,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你出身殷实,而且还年轻,这一科不中还有下一科,却能为那些出身贫寒的北方举子去争,足可见血性,是个可以托之以大事的人。”
此话一出,宋士芳顿时抬起了头。托之以大事五个字让他一时热血沸腾,即便他这一次死里逃生后又杏榜提名,也不如此时此刻的激动。尽管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但他家在北平,赵王的英武名声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更何况父母家人全都在北边,这位赵王世子妃又深得当今皇帝嘉赏,他抵京之后也没少听说。几乎不假思索的,他突然撩袍跪了下去。
“学生不过一介书生,但有可供驱策之处,必然万死不辞!”
“此次参加殿试的北平布政司贡士当中,你给我挑出几个可信赖的人!”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宋士芳愕然抬头,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能否救被人禁在宫中的皇上于水火,就看此一举了!”
王凌眼看着宋士芳先是大惊失色,继而则是满脸义不容辞的表情答应了下来,等到人一出去,她便忍不住问道:“大嫂,万一他泄露风声,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此人有几分血气方刚的冲动,而且此前若不是他号召北平布政司的举子,也不会以此为基础召集了北方诸省那么多人。”章晗说着便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就苦笑道,“当然。若他不是北平布政司的人。我也不会这么大胆。毕竟,他们的父母家人,全都在父王辖下!”
王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想到章晗交托宋士芳去做的事,她仍是不无疑虑:“虽说殿试举子都是可以入宫的,但不过是在奉天殿策问。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更何况他们都不是那等见过世面的,敢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他们不敢,我们敢!”
章晗见王凌先是面色大变,继而则是眼睛一亮,她便看了一眼还在门口聚精会神地监视外头动静的章晟,她便微微笑道:“虽说父王至今未曾有联络来,但是倘若世子爷能够说动父王,那么。算算日子,应该就快到了。快的话他们能赶上殿试,慢的话,怎么也能赶上传胪。哪怕能稍微多做一丁点预备,也算我们没有白白在京城呆这几个月。”
怎么会白呆?她们在京城前前后后做的事情虽说不多,但却件件惊天动地!
王凌掐指算一算在京城做的这几件事,忍不住心里直犯嘀咕,嘴里却没说出来。想起这几个月东躲西藏却并不憋屈的日子,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即便从小学武。即便跟着父亲也演练过军阵,但她知道,身为女子,这辈子是别想有用上所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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