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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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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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得罪不起他,只得吐吐舌头,腹诽两句,慢吞吞地跟出去。

上了船,圆脸丫鬟引着他们上楼,刚踏上楼梯,鼻端先嗅到一股清香,今夏望了杨岳一眼。杨岳会意,低声道:“调了沉星的百合香,不碍事……这种调香法,不仅费事,而且对准确度要求很高,现今已经很少有人会用了。”

闻香而通体舒畅,他的语调中也禁不住露出几分称赞之意。

今夏笑眯眯地小声调侃他:“未见其人,先醉其香,哥哥,你这是要往里掉的架势呀。”

“去去去……”

楼上布置得相较楼下更为雅致,窗子半开着,轻风地吹得香气若有似无,一幅红麝珠帘盈盈垂下,半遮半掩间,可见一纤纤女子坐在琴案前。

“大人一曲琴音,于无声之处听有声,兰叶很是受教。”她的声音温柔婉转,隔着珠帘透过来,落珠般圆润,“琴声虽好,但发一音时,却失去其他音,唯有一音不发,方才五音俱全,昔日昭文不弹之理,我直至今日方懂。今日得遇大人,是兰叶三生有幸。”

如此一席话,将陆绎方才一音未奏的曲子解释得有理有据,诚心诚意地表示自己深受教诲,恰到好处地表达出对陆绎的钦佩之情。由此,今夏沉痛地意识到,以前认为自己脸皮已经足够厚,实在是因为自身要求太低,急需深刻自省。

“姑娘过谦,高山流水,知音难求,言渊之幸也。”陆绎微笑道。

“大人请坐。”翟兰叶一面款款起身,一面吩咐圆脸丫鬟,“桂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看茶。”虽是在薄责丫鬟,她的语气却十分温柔娴雅。

圆脸丫鬟应声去了,翟兰叶则行至珠帘旁,自己伸手来卷起珠帘。

只见一双纤纤素手,轻柔细致地将香珠拢在手中,一点一点卷起,香珠颗颗光滑红润,愈发衬得肌肤莹润,凝若羊脂。珠帘慢慢卷上,可见腰肢翦翦,再往上,玉颈雪白,最后才是银盘似的脸,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今夏的目光首先落在她的头发上,仍可看出她的头发与那枚香袋中的头发甚为相似,那枚香袋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她。她习惯性地看向杨岳,想看看他是否有何发现,却见杨岳怔怔地望着翟兰叶,竟是看得痴过去了。

“大杨?”

她捅捅他腰眼,见他浑然未觉,便干脆悄悄伸腿踩了他两脚。杨岳吃痛,梦呓般地嘟哝了一声,双目却是半分未移,仍痴痴望着翟兰叶。

待卷好珠帘,桂儿也端着茶盘上来,翟兰叶移步落座,朝陆绎嫣然一笑,让道:“这是我素日常吃的茶,大人莫嫌粗陋才是。”

这一笑,那般的含羞带怯,美目流转,莫说是男人,便是今夏见了也禁不住心软了好几分。

陆绎掀开茶碗盖,瞥了眼,笑道:“安徽的六安瓜片……我对茶倒是不挑,不知道当日周显已上船时是否也吃的此茶?”

周显已!

翟兰叶怔住,一双美目定定的,仿佛凝固住一般。

今夏也是微微诧异,原以为他就算未被翟兰叶迷的七荤八素,也会略略心软,进而婉转打探,她未料到陆绎这么快就挑明了来意,简直大煞风景。

“姑娘不会是不记得了吧?”

陆绎轻抿了口茶,目光毫不放松地看着翟兰叶。

“我……我自然记得他。”翟兰叶低垂下双目,难掩面容上的哀伤,“周大人谈吐不俗,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

“我听说,在之前几个月中,姑娘与周显已往来甚密,不知修河款一事,姑娘可有听他提起过?”

翟兰叶轻轻摇头:“我只知他此番来扬州是负责翻修河堤。至于‘往来甚密’,不知大人是从何处听来?我前后只见过他三、四次,也只是小坐清谈,对他知之甚少。他也从未在我面前提朝中之事。”

“可是……”陆绎放下茶碗,“我还听说,他对姑娘你爱慕难舍,正是为了姑娘才不惜铤而走险,贪墨修河公款。”

“兰叶虽非大家出身,但也自小读过《烈女传》,大人如此说,是安心让兰叶无容身之处么?!”翟兰叶目中毫无怯意,直直地对上陆绎,“我也不必瞒大人,养父教养我多年,立下规矩,需有两千两银子的聘礼才能将我嫁出。这两千两银子固然是不少,可和十万两修河款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我不知羞地说句话,便是周大人当真对我爱慕难舍,拿一千五两银子把我娶了就是,又怎么会毫无必要地去贪这十万两纹银。”

她这番话说完,脸微微涨红,拿绢帕捂着嘴,转头一阵咳嗽,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圆脸丫鬟连忙端茶水,又端漱盂,又拿巾帕,忙得是脚不沾地。

今夏瞧着丫鬟,暗叹:她不过是咳几声,就得忙活成这样,当丫鬟真是不易。

杨岳看着翟兰叶弱风扶柳般的身子随着咳声轻颤,大为心疼,一时间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禁不住开口道:“姑娘千万别误会,我们不是那意思……”

“……”

陆绎侧头,挑眉看他,重重咳了一声。

杨岳楞了楞,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眼下是个仆役,说这话实在是越逾了,忙停了口,低垂下头。

此时陆绎方才道:“姑娘说得极是,是言渊鲁莽了,因此番来扬州办此案,几日来渺无头绪,甚是烦恼。今日泛舟,原是想散散心,不想又得罪了姑娘,言渊这厢给姑娘陪个不是。”说着边起身,朝翟兰叶拱手作揖。

“大人使不得!兰叶福薄,如何受得起。”

翟兰叶忙上前,说话间她的手已轻托住陆绎的双手。

触手处温润细腻,陆绎似微微一怔,低首望去……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翟兰叶面颊飞起红云,忙就要抽回手,却被他反掌牢牢握住。

“姑娘可是原谅我了?”

陆绎拉着她不松手,注视着她,柔声问道。

“果然是风月老手。”高庆心中佩服道。

“淫贼!”今夏心中不齿道。

“禽兽!!!”杨岳心中恼怒道。

翟兰叶轻轻挣扎着,含羞带怯地低低道:“兰叶怎敢,大人言重了……有人看着呢,大人快莫如此。”

陆绎这才松了她的手,转过头来吩咐道:“你们都退出去吧,回船上候着。”

果然是淫贼本色,美色当前,其余诸事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大概也混不记得此行原是为了查案,今夏撇撇嘴,懒待看这种风流韵事,拽上杨岳就回船去了。

外间雨已渐渐歇了,她一头钻进舱里,随手倒了茶,瞥见桌上的一碟子玫瑰酥饼,便顺手拿了来吃。

高庆掀帘进来,见她正吃着欢,皱眉盯了片刻,忍不住道:“你怎么能吃?”

“我饿了呀。”今夏理所当然道。

“这是给陆大人用的。”

今夏一手拿着酥饼,一手接着酥饼的碎屑,朝楼船方向努了努嘴,不屑道:“算了吧,翟姑娘生的那般秀色可餐,陆大人美人在怀,哪里还会想吃这些东西。我不吃就白糟蹋了。你要不要来一块?”

高庆自然摇头。

今夏不再理他,朝外扬声唤道:“大杨,大杨!”

叫了两声,没人回应,她怔了怔:方才明明是和杨岳一块儿回船来的,怎得他不进来,也不应声呢?抹抹嘴边饼屑,她狐疑地起身掀帘出去,见杨岳泥塑木雕般坐在船舷边,身上衣袍被湖风吹得飒飒作响。

“大杨,你怎得了?”她俯身诧异地瞧着他。

杨岳不吭声,看了看她,复低下头去看湖水。

此时,楼船上传来琴声,杨岳仿佛被什么物件猛击了一下,迅速抬头看向楼船……今夏细究他神情,片刻之后恍然大悟,道:“大杨,你不会是看上翟姑娘了吧?!”

杨岳颇愁苦地将望了她一眼,仍不吭声,眉头皱成个铁疙瘩。

“真的看上她了!”今夏颇同情地看着他,烦恼道,“……你这事可不太好办。”

这事又岂止是不太好办,简直就是没指望的事儿。翟兰叶看不看得上杨岳且另说,想娶她,最起码就得要有两千两银子;就算天上白掉了银子下来,还有杨程万,他绝对不会容许杨岳娶个扬州瘦马进家门。

“你不是说想找个温柔贤惠,还得能干活的么?”今夏干脆把整盘酥饼都端出来,又拿了顶斗笠盖他头上,自己也在旁坐下陪他聊闲篇,“怎得见了她,就连魂都没了?”

杨岳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以前不懂,到今日方才明白。”

“什么、什么……”今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原先不懂,见着她之前,想那人应该是那般模样那般性情;见着她之后才明白,之前种种想头尽是可笑,什么模样性情,是她这个人才是最要紧的。”

今夏听得糊里糊涂,可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杨岳见到翟兰叶不过一盏茶功夫,却是彻底地为她神魂颠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楼船上琴声响了一阵子,又静寂了一阵子。有琴声的时杨岳愁苦,没琴声的时他更愁苦,今夏在旁看着他着实可怜。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雨已渐歇,陆绎方才自楼船返回来,看似心情颇好,瞧见今夏把盘子里的酥饼吃了大半盘,也没说什么,只叫他们都进舱来。

两船渐渐分开,杨岳不舍地看着楼船驶离,方才慢吞吞地进舱。

陆绎撩袍坐下,见人都进来了,便道:“都说说吧,在这位翟姑娘身上可发现了什么线索么?”

高庆楞了楞,他在楼船上不过才待半盏茶功夫,不曾盘问,不曾四处查看,实在谈不上有何线索,再说陆绎对翟兰叶颇有中意,犹豫片刻才道:“大人恕罪,卑职未有发现,从言谈举止来看,这位翟姑娘似乎对修河款之事并不知情。”

陆绎点点头,目光转向今夏与杨岳:“你们?”

杨岳摇摇头,眼下他连话都不想说。

今夏好意提醒他:“大人,您跟她在一块儿呆了半个时辰,要说线索,您应该比我们知道得多。”

“所以……”陆绎挑眉,“你现下是要我向你禀报么?”

“……卑职不敢。”

陆绎微眯起眼睛,示意他耐心有限。

今夏只得慢吞吞道:“线索不多,仅能看出翟姑娘颇为念旧,待丫鬟也甚好。她所住之处距离码头很近,应该就靠在湖边,近日里她曾冒雨偷偷出过去,还受了点风寒。还有,恕卑职直言,翟姑娘多半是受人牵制,不得不对达官显贵曲意迎逢,她对大人应该是另有所图。”

陆绎倒未着恼,淡淡道:“此话怎讲?”

“她的养家不缺银子,却要她带病游湖,不是对大人别有所图又是什么?”今夏反问他。

高庆哼了一声,道:“不过是偶感风寒,算不得什么大事。”

今夏瞥他:“偶感风寒对寻常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她先天心脉有损,这风寒对她而言可就受罪得很。”

“她先天心脉有损?你怎么知道?”高庆不解。

“她每一下咳嗽,都牵动心脉,与寻常风寒咳嗽不同,难道你看不出来?”

“那她所住之处距离码头很近,如何看出来?”高庆又问。

“……我真羡慕你,脑子不用想太多,只要会刑讯就行。”今夏嘀咕了两句,才接着解释道,“翟姑娘的鞋袜很干净,而她丫鬟的鞋上却有泥点,所以她们上船前是坐轿子。若是距离远的话,她们会乘坐马车。翟姑娘的鞋帮上有五六道划痕,显然是丫鬟在刮除大量泥点的时候粗心大意所致。对于她这样娇娇弱弱的姑娘,这样大量的泥点只有在阴雨天出门才可能沾染上,她没坐轿也没乘马车,所以她是悄悄出门。”

高庆楞了好半晌,才道:“……娶她要花两千两银子,这明显是养家想用她捞银子,你怎说养家不缺银子。”

今夏无奈地看着他:“哥哥,楼船上光是那挂红麝珠帘就不止两千两银子了,更莫说她所弹的那方琴。”

高庆说不出话来,只得做出了解的模样,点了点头。

陆绎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圈椅扶手,开口道:“那么,你以为她对我有何企图?”

今夏耸耸肩:“这就不好说,她的养家是知府的小舅子,在扬州地界上,他应该过得够安逸的了。大人您是京里来的,又投了个好胎,没准他想往京城里钻钻。”

陆绎看向高庆:“去查查这个小舅子,他何年收养翟姑娘,翟姑娘的亲生父母是谁,她接触过哪些人,还有连同他名下地产都查明白。”

“卑职明白。”

船缓缓驶在归程中,杨岳依旧没什么精神,今夏在旁不时试着逗他说话,可惜始终不得其法。她说上十句,他顶多“嗯嗯”两声。过了好一会儿,眼看船就要靠岸,她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道:“你这样子,头儿见了肯定要起疑心,你好歹也装个样子,精神着点。”

杨岳听罢,拿手将脸一阵猛搓,力道颇大,把原就粗糙的面皮整个都搓红了。

“不想了,想又有什么用!”他狠狠道。

口中虽说着不想,但眉宇间仍死死地打着铁疙瘩,可见他是口不对心。

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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