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素秋因是眼盲,倒是摸索了一会儿方才坐下,张入云看在眼里,又笑又叹,当时举手只与她倒了一杯香茶,问道:“在下张入云,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素秋闻对方言语周道,不由一惊,她方才自入得舱内后便是沉默不作一言,只如恍了神一般,此刻张入云见闻,亦是闭着双目,好似出神的模样。张入云也曾经眼盲过一年,见其行止,已知她是在做些什么,却又笑着问了一遍。
这一回才换了对方回答:“贱妾素秋,只是翠舫上一粗使丫动,不敢劳动张公子这般客气!”
张入云摇着道:“我是问你真实姓名,并不是这船上老鸨替你取的花名。”
女子一愣,沉吟半晌方道:“忘了!”说完起身道:“贱婢手不能弹口不能唱,又生相丑陋还是个瞎子,生怕惹恼了公子,不敢相陪先请告退,还请公子成全!”
张入云见自己无心将对方惹恼,忙陪话道:“倒真不好意思,是我言语无状问了不该问的,冒犯了姑娘。姑娘请坐,我还有话讲!”
如此素秋才重又落座,张入云至此时也不愿再弄甚玄虚,便直言道:“我先时听得姑娘与这船上老鸨对答,已知你并不是寻常女子,有心想将姑娘带离这里安置,不知姑娘你可愿意?或是姑娘还有家人亲友可以投奔,也可着落在下身上。”
素秋闻言不语,只侧了耳凝神半日,许久才道:“多谢先生成全,只是我是个无用之人去了哪里也只能是个累赘,先生虽然是好人,却不怕我拖累了你吗?”
张入云不愿再与她作哑迷,直声道:“姑娘不用再听我心声了,我这般也是随兴而为,算不得什么义举,不然这湖上这多花船我也不独来造访姑娘这一艘了!”
素秋闻张入云竟知晓自己耳力可听得旁人心跳,到此刻脸上才露出一丝惊容,即时循礼道:“原来先生不只侠义,竟还是一位高人!”
张入云哈哈一笑:“什么高人?我不过也曾双目失明过,知道用心聚神的一点的小伎俩而已。何况这点本事便为高人的话,姑娘你不也是高人吗?”一番话说的让素秋有些脸红,只是她肤色深黄叫人查觉不出。倒是张入云自觉一时里因饮了酒颠狂,反有些不好意思,再又道:“我确是没有什么歹意,也不是什么高人,充其量只是个尘世中的行者,今日遇姑娘也算有缘,我知你遭遇不幸,虽有心救护,也只是看不过幽兰在这污秽坑中浸润。因身有要务,空闲时间不多,去留随意,谨请姑娘自行分辨!”说完已是立起了身,张入云修道人家终不耐这花船上的胭脂气,坐久了再也忍受不住,只等对面女子一言。
那唤素秋的女子本是饱读诗书,天性聪颖的官宦人家小姐,只是天生下来便是失了明,为一生恨事。至后家中江南失败,才得卖于人做奴仆,不料却被老鸨看中她生的奇秀,琴棋书画样样均拿的起来,以至卖通了官家,暗中劫至花船上为娼,本指望靠她作摇钱书,未想到素秋聪颖,事先察觉,已寻法毁了自己容貌,如此一来又瞎又丑,老鸨自是再指望不着于她身上生金。
老鸨因在她身上花了极大的本钱,见其容貌已毁,恨的牙根作痒,却也无济于事,每日只用她做些贱役,以泄心愤。谁想到素秋聪明绝顶,在家中从不入厨房,也不懂膳食,可只在厨房中一月便学的一手好菜。客人吃的满意,日后倒离不了她,何况她本有一手好针线,随意粗就也是市上挑不出的好活计。老鸨先忧后喜,先还有些趁意,可无如她性情冷淡,天生的傲骨,时时冲撞,反制的柳妈妈又气又恨。素秋就如此在这花船上苟且偷生,日子长了,众人里独经常作手帮闲的范七有些小聪明,看出她聪明机智,便是容貌也多半是自己遮掩过的,有心想掠回家趁意,可老鸨又怎舍得,如此二人时常斗智,但每一次却都以素秋告胜。
素秋顾虑多时,见张入云此刻起了身,似有不耐之意,久日里点波不起的静心,竟乱做一团。还未待查觉,已是不由自主道:“多谢先生厚意,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再活下去?纵是先生救了我,日后我也没有生存的勇气!”
张入云抑首轻笑道:“这话说的可笑,如今你在这毒潭里挣扎这许久,还能得处子之身,那这多日子以来活下来的勇气又是从哪里来的?”炫…_…書……*……网…3ǔωω。cōm
素秋摇首道:“那只是我不敢去死而已,论理我早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了,可每次将死,都缺了份勇气,我和这船上的人一样,都只是在这世间挣扎而已,同样丑陋不堪,一身污臭!”
张入云闻言皱了皱眉,知素秋久经苦难,已将自己看的轻如草芥,尽是消极离世的念头。有心想说些宽慰导人的话,又因对方聪辩不知从何说起,且心念间又怕为自己惹上麻烦,一时意想不出些话来对答。转念又一想,事事难料,自己又不是菩萨,能到如此也尽了心力,且他生性不乐自甘堕落的人物,想至此却起了作性,又道:“即如此,那在下就不勉强姑娘了,到底如此一念也是姑娘的心志,今夜天色不早,在下也该离去了。”说完又在几上留了一金,勉她待会儿被老鸨责罚。
可才刚抬脚,张入云回望素秋一身玲珑,论资质还在百花谷群芳之上,如此舍弃让她在这娼窑里受尽作贱,心里又有一阵犹豫,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太过分执着,也许强行将其人带走,日后善加开导许是做的更加对些。
好在张入云人还未门口,却又听素秋于身后小声急呼道:“先生且慢!”见她首次动容,张入云倒是意出望外,不由止步道:“姑娘还有什么指教?”
素秋答道:“小女子冒昧,因听得先生脚步气息均与众不同,敢问先生一句,您可是世间传问的剑客侠士一流人物?”
张入云听她一个没有一些功底,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竟能听出自己气理不同,心中震惊非同小可,只面上仍照直说道:“姑娘这么说倒是夸奖我了,我虽习了些养气的功夫,但一身功劲还浅,倒是姑娘你资质不俗,我也本有意将姑娘引荐在相识的女高人门下,如是姑娘也有这层意思,便由在下预置如何?”
张入云本以为素秋还会有些犹豫,不料对方闻言便即跪下,拜道:“如此难女全仗仙长救助,只恳请仙长施恩!”
见她变化如此之大,张入云不免有些疑惑,再看见对方脸上变幻,面色坚决,心中已自有些领悟,不禁自言自语道:“难不成也是明白无力不能立世的道理了吗?”说话间少年人才察觉对方已在地上跪倒,因是女子不便亲近,忙隔空拂袖,但见春风吹送,素秋女只觉得周身一阵温暖,不觉间已是将身立起,至此刻才明白张入云果是仙侠一类的人物,心中惊喜,纵是平日里喜怒均不见颜色的她,此时也是止不住的脸上显出些兴奋。
张入云见对方首肯,因已在这花船上耽搁甚久,一心早早上路,又见船外湖上船老汉果然未去,便上前将手臂一缩笼了手隔了衣袖将素秋一臂牵带。那女子果然精灵,见状知张入云要带了自己离去,正待对方起身时,却又皱眉央告道:“仙长即带了难女去,不如也趁势也将这一船姐妹也放走了吧!”
张入云见她说这样的话,虽欣慰其心仁,但仍照直道:“你是明白人,我与你有缘,今日于湖上偶闻你叹息声才得追索而至。这一船上女子能不能救,会不会得自救,内中事怕是艰难。况且即生善心,那这一湖上的花船,普天下的苦难也都尽该有着落,可无奈世间事本就是这样,但能自扫清心已是非凡,至于再救渡他人则还是要量力而行!”
素秋闻言,只稍一沉吟便道:“但仙长不是已有意救下难女吗?”说完便不再言。
张入云见她意思点到,不由叹气笑道:“被你如此一说,我倒不好再做懒了!但这老鸨与这船上龟奴相公,以我气性全部都是要取了性命的,就不知道你能不能狠下这个心肠?”
素秋又道:“这老鸨与其恶党虽然尽皆可恨,但杀了他们也嫌脏了仙长的手,何况但留一线,说不定日后其人能改恶从善呢!即便不为善,就再不为恶,也该可让他等一命!”
听得这话,张入云笑道:“我如此也是想为自己省麻烦,即然你有此言,我只好费一番大功夫,你且去将这一船人放话骗过来,我自有处置!”
素秋得张入云这句话,忙垂首作福道:“都是难女多事,一再让仙长费心了!”
张入云轻笑道:“你救人性命,解人脱难,怎叫多事?只是我可不是什么仙长,你如此称呼,我可实在当不起!”
第五十五回 … 平地起风云 荒茫遇明星 (拾)
素秋闻言轻笑,好似深知张入云心意,也不待作答,只一恭身便移动莲步出了舱。
张入云见她出入随意,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并不显一些盲人的小心翼翼,仿佛自有一套遁迹辨位的本领,不知觉间已将唇反咬,暗叹这女子资质悟性无一不佳,可惜直到今日才得遇见自己,不然也不由受得这多苦。但转念一想又是一笑带过,到底素秋未失纯阴已是万幸,惹连一些小小的折磨都不经历,日后也难修正果。
就在张入云作想的功夫,素秋已是领了柳鸨子与众位姑娘进了舱,张入云见来的尽是些女子,船上男丁也未见一个,正在犹豫,就听素秋已朝自己恭身道:“还请公子费心将柳妈妈留下,素秋一次请不得那多人,也怕被人撞破,如将妈妈留下,我就好再去请别人来了!”
张入云眉头皱动,略微寻思便已知其意,心中有些好笑,可不好如此,以素秋一人一张口却难以请动的满船人来,想到有趣处反乐道:“那就劳动你多跑两趟!”说话间,又请各位姑娘入席,顺便又张手唤老鸨近身。
那柳鸨本是被素秋施巧言哄骗了来,只以为夜来这位公子当晚要大发布施,财迷心窍,自不怀疑别的,此刻听得张入云与素秋一番对答,到底她作恶多端,向擅度人心理,见今夜少年仔诸般有异,心中一个哆嗦打了个冷战,不理对方招呼,夺步便往舱外逃去。张入云见她竟然知机,笑骂道:“你这老鸨倒精鬼,竟看出我存了歹意,我本想给你个凳子坐,免得脏了这地,既然你愿意躺在地上,那我也只得成全你!”说话间,便是一指点出,指风激荡已撞在其腋下,柳妈妈身子一瘫,紧接着便倒在了地上。
张入云不愿她堵在门口挡人去路,凌虚探抓,已将其隔空收笼在舱中一角,当下只一双眼睛上下翻动,但为张入云禁制吐不出声间,苦不能呼喊救命,怕到深处,豆大的汗珠累满了颜面,一双满是脂粉的老脸,已是成了果酱铺,难看之极。到这时众娼妓才发觉情形不对,有胆小的,已吓的张口欲呼救命,可不想还没等出声,张入云瞬间手起掌落,就听啪的一声,身前坚硬异常的枣木桌子一角已被其起一掌拍了下来,其声好似人骨折断一般,群妓见此已被吓的魂不附体,忙都止了声息,大气不喘,只望着眼前凶煞。
但闻张入云笑道:“众位姑娘不比这老鸨儿,望几位还是暂不要出声的好,还请放心,今日事倒是与各位多少有些好处,而在下则绝不会伤害诸位的!”说话功夫,素秋已是又将一班男子带到,如此又连跑了两回上,才将人集齐,因这花船甚大,一船人竟有二十余人,待张入云将众人点倒,室中桌椅早已不够,只得安排众人躺在地上。
张入云见人物如此众多,已是多有不耐,当下放言问众女中还有愿意跟随自己逃走,果然不出所料,群女之中只有两人为柳鸨涂毒甚深,一意想走,其余人等,竟都不敢附合。素秋虽也有预料,却不料日受老鸨逼害的女人里只有两人愿走,有心再与人劝解,却又一时说不出个究竟,张入云见状摇首叹道:“你也算是尽了人事,要知世上人自堕,贪恨嗔痴,哪能这么容易解救,我等又不是圣贤,还是能完一人是一人吧!”
闻此话,素秋也没了言语,张入云又命站在一旁的二女收拾自家行礼,再问了素秋其船上众人过恶,但凡害人行恶深者均被他割耳剜鼻,以儆效尤。轻者割去一耳,因其中还有年轻女子助纣为恶,倒让张入云有些作难,略一作想,便在对方背上责了一指,如此一来,那女子要弯腰陀背一年后,方能慢慢行气血调整化去自己一指劲力,也算是作了惩罚。至于割下来的耳鼻通通被张入云顺手扔在了窗外西湖里喂鱼,被罚者见自己残肢被张入云这般作贱,再忍不住,阵阵嚎哭,却不想将张入云惹得恼了厉声道:“尔等当日残害他人时便该知有这样的报因!当日里怎不见怜那些苦命女子,却如虎狼一般的心肠一味下得毒心狠手,今日又来作这等丑态,再惹得我恼了,便打断四肢一样扔到这湖里去!”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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