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阳喝了一声道:“你们别走!”这班江湖豪客见他不准自己离开马家,不禁大吃一惊!
鲁大刚发怒道:“姓王的,你威风抖足了!怎的不准我们走?留我们在这里食饭,叫马钰养我们一辈子吗?”
王重阳哈哈大笑起来,道:“鲁大刚,你还不失为一个有血性的好汉子,大丈夫恩怨分明,可是也要分清皂白,你知道你父亲的死因了吗?”鲁大刚寒着面,低头不语。
马钰抢前两步,正要说话,王重阳一摆手道:“你别先入为主,以为自己父亲是冤死的,更不要以为恃着少林寺的盛名,便可以任意横行,少林寺僧人的本领,我已经见过了,六年以前,我闯过贵寺罗汉堂一次,你记不记起那一次我力取三老,打坏了十八尊罗汉木像吗?”
鲁大刚愕然抬头,问道:“哦!你就是王重阳了!”
王重阳当年独闯少林寺,掌推十八罗汉,单身败三老,把少林寺搅得天翻地覆,那时候鲁大刚年纪还小,他是俗家子弟,寺规限定他不能够入初相庵、达摩院等高层地方练技,所以他的本领虽然学了十年以上,兀自平平,不过王重阳捣乱少林寺的事,他已经在同门口里知得一清二楚了,只是没有眼见而已!如今这中年书生就是王重阳!鲁大刚不由失声叫道:
“原来是你,那么,这仇怨拉倒了吧!
马钰立即上前拉着鲁大刚的手,两个抱头大哭,洪通在旁边大笑道:“妙哉妙哉!这才是好汉子哩!”
王重阳把这对欢喜冤家拆开来,笑道:“好了好了,不打不成相识,你两个的爹爹生前是同门师兄弟,你两个就承继先人之志,结为盟兄弟吧!”
马托和鲁大刚齐声答应,各自跪在地上,对叩了三个头,马钰年长为兄,鲁大刚做盟弟,丘逢春吩咐家人再整酒肴,大家重新入席饮酒。
王重阳忽然说道:“乌龙道人这尸身摆在这里,怎办?”
洪通道:“那个容易!”把竹杖向地上一放,使出降龙拿来,“见龙在田”,掌风向地一扫,乌龙道人尸身当堂瓦解破碎变成一堆碎骨肉酱,洪通笑道:“拿一个喝空了酒的坛子,把地上骨肉碎糜铲起来,倒入坛里,明天派人带出大门丢入河里,岂不直截了当?”
马钰不禁大喜,吩咐家人拿竹帚蔑兜来,扫净血迹,倒掉肉糜,这事按下不表。
这一席酒十分畅快,迥非刚才鸿门宴的光景了!洪通喝得大醉,首先告辞,王重阳也要走,马钰向丘逢春耳语几句,二人双双过来,扑通,跪在王重阳的面前,要求收为弟子。
王重阳怔了一怔,不旅踵间笑说道:“我今回逞强出头,真是自惹麻烦了,好好,就收了你们吧!”马丘二人叩头拜师,马钰后来就是丹阳子道人,丘逢春后来就是长春子丘处机,这两人居全真七子之首,按下不表。
鲁大刚也要过来拜师,王重阳道:“你是少林门下,怎能改投?违犯五戒?”鲁大刚一想也是,不禁喏然,王重阳向马钰道:“徒儿,你今后把长白派的功夫,传给你盟弟吧!”
马钰唯唯答应,鲁大刚方才笑逐颜开。
王重阳在马家居留了一个多月,把全真派的内功秘诀,传给马丘二人,然后离开,临走时叫他们依内功口诀练三年之后,然后到嵩山百禽谷找寻自己,王重阳离开燕京,要找洪通,哪知道向丐帮中人一打听,洪通已经南下到江南去了,王重阳非常失望,自己北游已逾一年,如果不到塞外长城一带游逛,很快就到返回嵩山的日期了!他即日离开燕京、向北进发。
这次王重阳在北方绕了一个大圈子,由居庸关出长城,横贯着内蒙古,到了辽东,再在关东各地游玩了半年,然后折返辽东海岸,由营口搭海船,渡渤海到登州(今日山东烟台港)。依照路程,王重阳本来可以由登州深入山东,取道鲁南返入河南中州,可是他为了增加阅历,故意不走陆路,由登州乘船到江苏去,打算循长江返入内陆,这一段海地相当遥远,要经过整个黄海。
在那时候如果海船遇着顺风,也要走十几天,如果遇了逆风,或是沿途停泊的话,没有一个月航程,不能抵达,王重阳贪图清静,雇了一只海船,声明到江苏南通的,付了定银,船家贮足粮食淡水,择人吉日由登州扬帆出发。
由登州绕过山东半岛北端的老铁山头,就是汪洋浩澈的黄海了!王重阳生长在中州,十多年来,足迹南入苗疆,北涉蒙古大漠,只不曾到过海洋,今日才算开了眼界。
他在船上只见海天空阔,天是青的海是蓝的,天空白云朵朵,海上风帆片片,还有无数小岛,散布在海平线上,王重阳顾而大乐,心中想道:“昔日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今天我到海洋才知道宇宙壮阔,与其读万卷数,不如乘长风破万里浪哩!”
他在船舱中取美酒来,自斟自饮,邀那船家谈话,这船家名叫丁三毛,十分健谈,他在海上吃水面饭儿十年了,两个儿子已经少壮,还未娶妻,一家人靠船过日子,王重阳和他说海上的事,由天气的变化,飓风的来去,以及海上千奇古怪的鱼类和生物,一般人对海神传说,丁三毛如数家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王重阳在船上很不寂寞。
过了三天,海船已经过尽山东半岛,行驶在茫茫大海里,陆地固然影迹全无,岛屿也很少见,再行三天,船上淡水渐告用竭,淡水是航海人的第二生命,没有粮食还可挨三五七天,没有淡水一日就要渴死,丁二毛着忙起来,找寻有淡水的岛屿,找了几处,都是礁石形成的小岛,怪石磷峋,连青草也没有,哪里来的淡水呢,再过一天,眼看船中淡水只够一天用了,丁二毛正在心焦,他的大儿子丁刚忽然叫道:“爹,前面有一座大岛,岛上山峰是绿色的,想来一定有淡水哩!”
他的话果然不错,船舷甲板的左前方,现出一个长形的岛屿来,岛中央品字形排列了三座山峰,山峰呈现一片青绿,有青绿的地方就有草树,也即是有水源了!丁二毛不禁大喜,下令把风帆扯下一半来,几个舵工水手一同划桨,让船只慢慢的向岛岸泊近。
过了一个时辰,船果然在岛屿的东岸泊近了,丁二毛吩咐大儿子丁刚到岛上去,寻找水源,哪知去了一个多时辰,不见回来,丁二毛搔头道:“这孩子真个没用,找一点水也要费半天,义儿,你去吧!”
丁义是丁二毛第二个儿子,他提防有意外,拿着一把鱼叉去了,哪知他这一去,有如泥牛入海,过了个多时辰,仍然不见回来,丁二毛一颗心焦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候红日平西,已经是黄昏日落时分了!天际夕阳映在海上,散成霞绮,可是大家没心赏玩海景了,船家两个儿子,到了岛上不见回来,事情必有古怪,丁二毛念子心切,向众人道:“你们看守船只,我上岸寻找吧!”
王重阳由舱里出来,说道:“船家,我陪你去!”
丁二毛道:“相公是个斯文人,这岛上没有路,很崎岖呢,还是让老汉去便了!”
王重阳道:“话不应这样说,二位令郎都是年轻力壮的人,怎的去了不见回来,这岛屿有些邪门,我来帮你一臂吧!”话未说完,王重阳脚下轻轻一点船板,身子已经象飞鸟般掠到岸上!
丁二毛估不到王重阳一个斯文的读书人,居然有这样轻盈的身法,不由吃了一惊,问道:“相公,你学过武艺吗?”
王重阳道:“学过几天,闲话少说,多一个人陪伴,总比一个人好,去吧!”丁二毛攀下船舷,涉水上岸,沙滩走尽,便听见水声潺潺,丁二毛是个惯家,立即听出瀑布声音来,说道:“那边不是有水吗?这两个孩子真个不中用!”
王重阳向前走路,忽然看出沙滩尽处,是一个丁字形峡谷,夹在两山之间,谷口有几十堆石头,外人看去是杂乱无章,但是在王重阳眼中看来,不由吓一大跳!
原来这几十堆乱石,堆的全是奇门八阵图形,和诸葛武侯在四川鱼腹浦布下的八阵图大同小异,他一看见这座乱石阵图,便明白丁二毛两个儿子失踪的内因了!
丁二毛跑到石阵前,忽然看见乱石下有一件光闪闪的东西,连忙过去一看,不禁叫声啊呀,原来是半截折了的鱼叉,还带着钢铁的叉头呢,丁二毛心中一急,高声大叫起来:“刚儿!义儿!刚儿!义儿!”一连喊了二十多声,只听见山谷回响,不见有人答应。
王重阳道:“船家,你不用再喊了,你两个儿子就困在乱石堆里面!”
丁二毛诧异道:“石头也能够困人的吗?这岛上有妖怪吧?”
王重阳失笑起来,说道:“天下哪有许多鬼怪,你站定了不要乱动,我给你找儿子出来!”他在百禽谷跟清虚散人学技的时候,也由师父那里学一些奇门遁甲,五行生克的本领,王重阳绕石阵走了一遍,发觉正南面是生门,挺身直入,丁二毛看见王重阳穿的黄衣走入乱石阵里,晃了几晃,使自不见!
过了顿饭时候,王重阳忽然由北面出来.他是由“开”门走出的,两边胁下各夹了一个人,正是丁二毛望眼欲穿,不见回来的丁刚丁义,这老船家不禁大喜,几乎滴下眼泪来。
王重阳夹了两个人,起落如飞,不到片刻已经跑到丁二毛的跟前,把他两兄弟向地上一丢,丁二毛看见两个儿子软瘫瘫的,原来呼呼睡着觉,还未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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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 大剑师扫校
四十、缔罗埋神剑 月夜会东邪
丁二毛气得暴跳加雷,顿足骂道:“这两个懒东西,叫他找寻淡水,他却在石堆里睡觉!”
王重阳道:“不要打他,让我救醒了他,问明再说!”他把手心搓热,向丁刚丁义两人的胸背推操几下,丁刚兄弟方才慢慢的睁开眼皮来,迷惆惆的说道:“咦!我们怎会身在这里?”
老船家勃然大怒,破口骂道:“只会吃饭的东西!叫你们取食水,难道你们跑到鬼门关去了!”丁刚被父亲一骂,方才醒悟过来,看看丁义,丁义也茫然看着乱石,王重阳笑道:
“你两兄弟一定跑入石堆里面,不会出来,是与不是?”丁刚兄弟搔着头皮,过了一阵才说出来。
原来丁刚本人先上岸找水源,听到了瀑布声,心中大喜,向乱石中跑入,他起先以为二三十丈方圆一片乱石,何男走出?那知一进了石阵里,眼前光景突变,自己好象陷入深山里面,被几百座山峰包围,天上黑沉沉,看不出什么,心中越慌,脚下不停奔跑,也不知跑了多少路,走了多少时候,走得力尽精疲,扑通一声跌倒,晕了过去。
丁义的情形也和兄长一样,他奉命上岸找寻丁刚,依样糊涂的走入乱石里,突然眼前一花,白茫茫的,全身好象陷入云还包围里,情形有点和大雾行舟相似,丁义心中一急,高声大叫起救命来,喊得声嘶力竭,忽然看见眼前有团青色影子,在雾里由远而近,好象鬼怪一般,丁义害怕起来,举鱼叉向那青影刺去,猛觉手上一松,那柄鱼叉居然脱手,自动投入白雾里去了,丁义此时觉得脚下一绊,当堂一跤跌倒在地,不醒人事,毋怪他们两兄弟醒转过来,还是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海上船家渔民多半迷信,丁二毛听了两个儿子的话,不由害怕起来,说道:“不好,我们今年不利,遇上了鬼啦!你们两兄弟遇鬼迷,俗语叫鬼打墙,快一点返回船上去吧!”
丁刚丁义听了鬼迷两字?真是汗毛俱竖,连声叫王相公快走,王重阳又气又笑,他知道这些愚民,如果用口舌和他说,一百年也说不清!王重阳向船家父子一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等一阵便来。”
丁二毛道:“相公,你要小心着鬼迷吧!”
王重阳不耐烦的叫他们父子先走,丁刚兄弟遇了一场惊,觉得这个地方鬼气森森,不愿再留,赶忙和老父返回沙滩上,王重阳仰面道:“堆石阵的是哪一位高人,请出相见!”一连喊了三遍,忽然听见峰壁上有人吟哦道;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阙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箩,恨未息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厮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清音娓娓,如泣如诉,王重阳听得呆了!原来这人唱的是一首词,名叫做《破阵子》,是南唐李后主作的,李后主名叫李煜,是亡国的皇帝,也是一代词人。
南唐立国在江南,被宋太祖大将曹彬,潘美统兵渡江攻灭,他也做了亡国俘虏,所填的词极为凄怨,全是亡国之音,后来因为填了一首《虞美人》词,词中有“……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