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驱入树林之中,寻了一块空地停下,将车帘掀开道:“阿秀,今晚恐怕要露宿野外了。”
此时晚风甚是凉爽,林剑澜聚拢了一些枯枝点燃,从车座下翻出一块毯子铺在地上,将万秀扶下车来。
忽的一大群飞鸟呀呀喳喳的投入林中,一片鼓噪之声后更显得疏林静谧,万秀将遮挡之物取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笑道:“林公子,若不是你,我只怕一辈子都不能知道野外露宿是个什么滋味。”
林剑澜因许诺万夫人要好好照顾万秀,自己一路走神竟错过了住宿之处,见火光下万秀神情却很是愉悦,眼睛专注的盯着那跳跃的火苗,有些兴奋,如同小孩一般,一肚子抱歉的话都咽了回去,想起尚有一些干粮肉食,起身向马车走去。
那马却倏的高声嘶叫起来,四蹄不住在地上乱刨,只觉耳后一阵风向,那树头一个黑影向下逼来,一把长剑映着月光明晃晃的直刺向林剑澜。
万秀惊的大叫一声,见林剑澜身子向旁边一侧,那剑虽然刺空,却后势汹涌,几乎看不见剑影,只见一团白光频频向林剑澜逼去,林剑澜身形却甚是狼狈。
万秀自在长安与他相遇以来,见他数次从高高的院墙翻进翻出,毫不费力,身姿十分巧妙,翩然欲仙,此刻却这般吃紧,想是那突袭之人武功高超,让林剑澜招架不及。
林剑澜连连躲避,心中却是惊惶之至,避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只是此刻竟是一点内力也使不出来,东流云步无法施展,手中也没有招架之物,几招下来左支右绌。心中不禁暗道:“小时候什么都不会反而能和殷殷一起招架丁雷丁水,现今学了这许多,反而脑海一片空白束手束脚。”
却听万秀在旁边叫了一声“林公子”,略一分神,衣襟已被那人长剑划破,他不知万秀那边出了何事,刚刚避过,便向万秀那边看去,却见她勉力爬起,伏在马车上,手中拿着自己的长剑,全力向自己一掷。
长剑在手,林剑澜方有了些底气,侧身将剑身一抬一片,却是借力将对方那长剑下劈之势卸开。
虽不知为了何故毫无内力,林剑澜脸上仍是丝毫不露声色,此时缓了一口气,借着月色看清对面那人,他倒有些吃惊,道:“悟常师父?”
悟常重新捏了剑诀,并不答话,一招“剑指南山”向林剑澜胸口刺去,想起刚才的招式,林剑澜顿觉这和尚竟是招招要取他性命,自己却无力反击,硬拼显是下策,然而总是躲避招架也不是办法,忖必招式一变,却是灵风剑法,向对方手中之剑绞去,直逼手腕。
悟常初攻击时见他连滚带爬,以为他武功内力均属平平,在手下走不了几招,想到自己一人便将事情做的干净利落,不由心中暗喜,没想到林剑澜拿了一柄剑却精神大振,几招下来,虽仍以躲避为主,但却常借轻巧招式屡次反击,不由有些焦躁。
灵风剑法中那“绞”、“卸”、“缠”、“震”、“弹”五字诀,均是岳灵风从棍法演化而来,尤其是“震”、“弹”二字,本是利用长棍自身特性,借对方之力以招架进而反攻,林龙青这把剑本就是名器,剑身柔且韧,林剑澜使起来更是将这二字用到了极至,竟连连将悟常避退。
然则二人却未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锋,灵风剑法的反击力量微薄,悟常的招式俱被这五字诀所化,此刻二人心中俱是一个念头,何时才能结束这场打斗。
悟常虽心中惊愕,林剑澜却也不好受,依这种打法下去,不过是勉力维持,取胜万万无望。
一百多招下去,林剑澜忽觉得压力慢慢转轻,自己借力反弹的劲头也越来越弱,看来对方力道似乎略显不足,偷觑过去,却见悟常并未有什么疲态,只是神色似乎并不向刚才那般冷静。
又过了片刻,悟常出剑竟是丝毫内力也无,二人月光下你来我往,如一对蝴蝶一般,不时传来兵刃对撞的清脆声音,外人看来必定觉招式精妙,实则这场打斗真真已成了花拳秀腿。
二人心中俱是苦不堪言,对了一招后收了剑势向后跃出,林剑澜却并未追击,距离几尺远二人相互对视,半晌悟常方恨恨挤出句话来:“卑鄙,竟使毒暗算!”
听了这话林剑澜哭笑不得,心道:“我还不知被哪个暗算了呢?”将剑撤回,此刻他知悟常已不具什么威胁,将一颗心放下,并不理睬他,走到万秀身边,万秀仍是伏在车上,只顾着关注林剑澜打斗,此刻略一停顿,立刻浑身颤抖,双腿抖动,几乎站立不稳。
林剑澜上前扶住万秀,将她重扶在毯子上坐下,见悟常仍自盯着自己,心中倒有些奇怪他行刺未中,竟然还不快快离去,仍在此滞留,起身问道:“悟常师父,在下在寺中并未有什么冒犯之处,为何追击至此?”
悟常合十道:“小僧替佛行道,施主执迷往事,便是执念,该杀!”
林剑澜道:“原来你都听到了,我打探我父下落,与你这出家之人有何相干?执着于让红尘中人斩断恩情,小师父,这岂非也是执念?”
悟常正待反驳,却听空中一人道:“陆莲,何必与他罗索?”
瞬即一黑一白两条人影已翩然落下,姿态一致,落地之时不差毫分,如同那黑衣是白衣的影子一般。
林剑澜凝神望去,却是大吃了一惊,那白衣人一身锦缎,上面点缀些许八卦图案,说是道袍,却于衣领袖口处纹绣金丝凤纹,极为华美,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一柄拂尘,柄上镶嵌若干珠宝,虽是黑夜却仍是光华四射,面貌颇为英俊,略有愠怒之色。几年过去,林剑澜对此人仍是印象深刻,正是东都御寇司的云梦稹。
却听旁边那黑衣人道:“云道长,这却也怪不得陆莲,我观战之时看他力道渐轻不太正常,怕是中了毒无法施展内力。”
那声音端的是柔润动听,林剑澜不禁向那人注视过去,见他一袭黑衣,与云梦稹伟峻身材相比略显瘦削,腰间系着一根银色丝绦,衣角处则是一朵银色牡丹,随风飘摇,煞是生动。脸上却是覆着轻纱,只留了一双眼睛正也向林剑澜望来。
云梦稹已经算是一等一的人物,而这人站在他身边竟毫不显逊色,剑眉入鬓,目光平和,如深池一般,只眉间一道略深的竖纹,微微透出沧桑,更增添几许魅力。
林剑澜虽不知此人究竟是谁,却觉他这眼神似曾相识,既然与御寇司总司并行而止,恐怕地位也不低,当日因金冠褶纹蚌之事都未曾见到御寇司中什么头面人物追击,此刻却不知何故竟惹了这么大的人物,林剑澜此时如坠云里雾里,已来不及担心处境。
云梦稹轻斥道:“无用,这般角色竟要我二人出面。”
悟常面色甚是惶恐,垂头道:“属下无用。”
云梦稹并不看他,只用眼睛打量林剑澜道:“让大智与旁人见面便已是大大的失职,司中规矩你不是不知,且先解决了这二人再说。”
悟常连退几步,悲声道:“属下十余年来并无差错,初时几年有暗里跟踪营救之人也解决的一干二净,这一年一年青灯苦佛的日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这次……”
却听那黑衣人斥道:“住口,你多嘴了!”林剑澜心道:“听云梦稹所言,他真名原是陆莲,为了监视大智长老,竟做了十多年的假和尚,接近大智长老之人,都被他解决掉了。看来御寇司对于失手之人惩罚极严,所以这陆莲才这般害怕。”
那黑衣人语气稍缓,道:“近些年来虽再无变故,但也不能就此放松了。只这一次还不够么?幸而你自己觉察事态恐非自己一人能控制,及时传信,否则事情闹大起来,整个御寇司都没法担待。”说罢回身道:“云道长,这等小角色还无需你亲自动手。”竟自从腰间抽出长剑,缓缓向林剑澜逼去。
三人在此对话,仿佛眼中没有林剑澜此人一般,皆因以云梦稹和这黑衣人武功,杀他易如反掌,林剑澜心中则叫苦不迭,他已暗自提气试了数次,却如泥牛入海,内力消失的一干二净,即便平日,以他武功也不是他们二人对手,何况今日?只得将剑勉力握紧,紧盯着那黑衣人,不敢妄动。
黑衣人见他神情颇为紧张,眼神中透出一抹笑意,虽距离林剑澜只几步之遥,林剑澜却觉这过程极为漫长,夜风凉爽,他额头却已沁出汗来,眼中一片剑影交织,只得抬剑一格,仍是灵风剑法中的“弹”字诀,却觉对方内力滚滚压来,仿佛知道林剑澜心思一般,将林剑澜剑身上那反弹之力又加上几许,重又弹回,“铛”的一声后,两柄剑分开,林剑澜已经是气血翻涌,手中的长剑兀自震动不已,心知那些借力卸力的招式完全行之无用。
林剑澜看这黑衣人剑招平和中正,沉稳不乏凌厉,若剑锋相交,只能自己吃亏,灵风剑法因由棍法演变,常要与对方兵器缠绕碰撞,想到此林剑澜剑锋一转,换了流云剑法。
那黑衣人见他忽然换了剑法,轻灵流动,只在自己剑身四周躲避,并不与他硬碰,眼中笑意陡盛。
林剑澜已是筋疲力尽,知道此人对自己招式感兴趣,因此并未使出杀招,只是逗弄而已,如此下去只怕生生耗死在此,更是连累了万秀,咬咬牙,拧身避过来招,双手将剑握住,用尽全力如飞箭一般向云梦稹攻去,招式凌厉老辣,如拼命一般,时刺时削,时砍时扫。
云梦稹平日也甚少见这黑衣人显露武功,此刻正自琢磨,不想林剑澜突然变招向自己攻来,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几步,那招式反越发锐势逼人,汹涌而来,林剑澜全身却是空门大露,毫无防备,仿佛与人拼命一般。
云梦稹只得抽出拂尘,应了几招后却觉这少年攻势既快且狠,无法游刃有余的招架,脸上又红又白,觉得那黑衣人应对自如,自己却被这微末的少年逼至要用兵刃,真真是奇耻大辱,心中愤恨之至,见林剑澜又是一波瓢泼招式攻到,空门大露,云梦稹面露一丝狠意,左手捏了拂尘末梢,身形一矮,拂尘柄带着一阵风声直向林剑澜胸口扫去。
第二十三回 或为檀香引
那预料中击到胸骨的碎裂声却没有传入云梦稹耳畔,林剑澜本已怀着必死之心,却觉被人拦腰抱着腾空而起,脉门亦被人擒住,后续的剑招只无奈的向着旁边的树枝一片乱砍,又听耳畔有人低低问道:“你是何人?”
还未及答话,林剑澜已被放至地上,同时只觉背上一掌猛击,顿时站立不稳,向前几步踉跄而倒,再也忍受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手中剑再也拿不稳,掉落地上。
那黑衣人见了剑有些愕然,瞬即(炫)恍(书)然(网)大悟道:“原来是他。”正自沉吟,云梦稹却怒道:“我下招便可杀了他,你为何拦截?”
那黑衣人淡淡道:“这招式本是搏命之招,无法招架,用意就是要与你两败俱伤,虽能击中他的胸口,然则他拼命刺去,你这一矮身,固然不会伤到性命,但这让她倾心的容貌却有些危 3ǔωω。cōm险。”
云梦稹明知这是讥讽之言,然而回想刚才,却也有些后怕,道:“如此多谢相助,你我速速解决了这两人撤离便是,若让人知道我二人出手还这般费力,恐被耻笑。”
那黑衣人点点头,重又走到林剑澜身边,林剑澜撑起身子,回头望去,虽不知刚才他何故问自己那句不明所以的话,然而此刻这人眼神却已煞是冰冷,一剑向要害处刺下,毫不留情。
林剑澜心道今日万无生理,对万秀更是千万般愧疚,万秀已是被这情景惊呆,短促的惊呼了一声,泪水已滚滚而出。
却听树林中若干脚步嘈杂之声,那黑衣人略一犹豫,回头望去,见十数个僧人围着一辆马车缓步走入这空地,刚一停下,早有僧人从车上拿下两个蒲团,回身从车上扶下两个老僧坐下。
林剑澜见那黑衣人的剑尖仍指着自己胸口,不敢起身,勉力抬头看去,竟是那些各寺的方丈去而复返,坐在蒲团上的两个老僧正是昙宗方丈与大智长老。
正诧异间,那些和尚纷纷向黑衣人走去,将二人团团围住,道证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这位施主,烦将这二人交于老衲处置。”
那黑衣人并不搭理道证,将长剑垂下,径直转头向昙宗,道:“昙宗方丈,御寇司在此执行公务,方丈是数十载修行的高人,请勿搅这俗世风波。”看来竟也与昙宗颇为熟识。
见那黑衣人对自己爱理不睬,道证心中颇不是滋味,不等昙宗答话,急急上前道:“无缘无故老衲自不会去而复返追踪至此,昙宗方丈好意引他本寺休息,为何暗中下毒?快将解药交了出来!”
林剑澜此时已趁空握住长剑,支地站起,仍是摇摇晃晃,听此言心内一急,正欲开口辩解,刚说了一句“我没有”,便觉那黑衣人的长剑又复抬起,剑尖移至咽喉寸许处,竟是一句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