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木摇摇头,抓住林剑澜衣襟道:“没有水了。”阿依木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林公子,这时候你不能放弃了,也不能回头,一定要找到……”
林剑澜点头,阿依木眼睛渐已失去神采,唇边透着继续欣慰笑意,喃喃道:“这样挺好,我可不想死在我家老太婆的唠唠叨叨声里。大漠才是永远的家……”他眼帘逐渐合上,众人肃立在侧,心中俱都在暗想,或许几日之后,自己也就是这样的下场。
阿依木长呼了一口气,然而瞬间双目却睁开,似乎仍有什么未了之事,手指勉力抬起直指前方,看着艾曼不肯闭眼。
艾曼点头道:“老哥哥,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你放心去吧!”
阿依木才重又合上双眼,再没有了气息,一辈子与沙漠打交道,最后死也要葬在沙漠中,众人草草挖了一个深坑将他尸体掩埋,林剑澜从车上掰了一块木条,聊做墓碑。
艾曼毅然起身,神色如常的将驼血先灌到袋中,又招呼众人过来。骆驼已经被阿依木杀死多时,但血仍然温热,大家早已不再顾及身份形象,也不同最开始喝驼血时难以忍耐的呕吐感,只掐住伤处撕咬吸吮,口渴之下觉得异常甘美,咕嘟咕嘟都喝了个饱。几人互相看看对方嘴边血迹,不禁都惨淡一笑,临出发前回头看了看阿依木的墓碑和倒毙的骆驼尸身,更觉前途凶多吉少,却也没法回头,一行人只得勉力向前行去。
走的时间越长,李隆基看向万秀车厢的次数便越多,知道那里有一袋清水可以活命,心中暗骂什么望梅止渴都是假的,只会越想越渴,难以禁受。虽然事先做了决定,沙轻尘和白宗平却同李隆基一样,也不时的抬眼看着拉车的六匹骆驼,眼光如剑,仿佛刺向骆驼脖颈处就能流出汩汩的鲜血来。
林剑澜岂会不知,不禁向万秀那边靠了靠。虽然心中仍有内疚,但不得不防备他们二人突然下手,现在这种情况,宰了一匹便会宰第二匹,最后便一匹都不剩。想到此林剑澜将年小侠也招呼了过来,紧紧的盯着六匹骆驼和一头黑驴,就连休息睡觉都丝毫不敢懈怠。然而终究人也有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林剑澜已经几夜没有安睡,终于一阵困意袭来,刚坠入黑甜没多久,便被年小侠哭着喊着推醒,一睁眼睛,沙轻尘正一手拽着黑驴鬃毛,一手执剑,黑驴则高声嘶叫,四蹄乱蹬,白宗平在黑驴身后也是拿着长剑伺机而动,艾曼则拦在他前面。
这黑驴林剑澜都不曾这样待过,看此情景,怒冲头脑,急忙跃到沙轻尘身后,一柄剑已经出手,高声道:“住手!”
沙轻尘转身避开剑势,道:“林公子,你说留下骆驼我们并没有什么意见,这畜牲一路上耗费了我们许多清水,又不能驮人,也不能负重,宰了又有什么关系?”
林剑澜道:“不能杀就是不能杀,沙堂主,我虽感谢你们舍命相陪,但你莫要逼我和你动手。”
沙轻尘见他为了这匹黑驴不惜撕破脸皮,耸了耸肩膀,随意立起一个剑势,却见曹殷殷站在林剑澜旁边,沙轻尘脸色一凝道:“帮主,你别拦着我,总归是一个死字。”
眼看二人就要动手,艾曼急道:“林公子,阿依木临死之前说的就是这匹驴子!”
林剑澜愕然道:“他……他也要我们将它杀死吗?”
艾曼道:“不是不是!二位,把剑放下来可好?听我说完!林公子,你道我和阿依木在沙洲城外为何答应了你,带这头黑驴上路?”还不等林剑澜答话,艾曼又急急道:“我们把黑驴绑在原地,没想到被它挣脱,结果在沙洲城外那片海子又遇到了,这黑驴有点儿灵性,我和阿依木都觉得或许深入大漠之后,没准还要靠他救命。林公子,它只听你和小侠的话,你求求它让它引路,我们这些人恐怕都要靠着这头黑驴才能活的下去!”
林剑澜道:“你……艾曼,你不是开玩笑吗?它……”忽想起阿依木临终之时手指方向,正是年小侠和这黑驴的方向,想必死前仍然冀希望于它,虽然林剑澜心中颇感无稽,仍是硬着头皮走到黑驴身边道:“黑兄弟,你可知道哪里有水吗?带我们去找吧。”
说到最后,林剑澜自己都觉得荒唐,更别提旁观众人了,沙轻尘早已哈哈大笑,道:“算了算了,你这痴人,陪你进来送死就算我们倒霉,早知道你和这驴子既然兄弟相称,我哪会动手!”林剑澜束手无策,艾曼也满脸失望,叹气道:“算了。”
那黑驴看着众人再度上路,嘶叫了一声,随即趴卧地上,懒洋洋的再不动弹,大家都知道它赶路习惯,也不理它,径直跟着艾曼拄棍儿的拄棍儿,扶车的扶车,慢慢前行。大约过了半日,黑驴才发力赶上,却并不停留,一直冲到前面,四处张望,过了片刻突然向西南狂奔而去。
艾曼愣了一下,随即连声道:“快追,快追!”
林剑澜还没等艾曼开口已经拽着曹殷殷拔足追了过去,后面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艾曼边喊边跑,只好迷迷糊糊跟着撒腿就跑。
第四十回 清波引(下)
沙轻尘等人还好,可苦了李隆基,本来就已经走的费力,此刻愈发狼狈。陆蔓皱了皱眉,道:“这时候还强撑什么面子,快上车吧,好歹骆驼要比你快些。”
黑驴跑的极快,林剑澜又要追它,又要顾及曹殷殷,又不能让身后的艾曼跟丢了自己,只能遥遥的看着黑驴身影。然而轻功再好,众人也都是强弩之末,黑驴却似乎精力十足,连奔了一日一夜还不见停下的势头,致命的干渴和疲惫一波一波袭来,不知何时,白宗平和陆蔓消失在了这拉的太长的队列中,慢慢的艾曼也落在了后面,再后来沙轻尘也从林剑澜身后消失。
虽然李隆基扶着车边有个依靠,可也是摇摇欲坠,车内一直在鼓励安慰他的微弱声音终于也消失了,炫目的日光晃得李隆基满眼金黄,什么都看不清楚,这金黄色之中隐约看见前面卧着一个人影。他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蹲下身顿时又是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将那人勉力扳过来,觉得触手绵软,隐隐约约青丝下一丛粉色的绢花。
李隆基心里知道必定是陆蔓无疑,张嘴喊了两声,听到耳朵里却似乎又不是自己的声音,又遥远又模糊,他着急之至,想把陆蔓拉起来扶上车去,却连自己都站不起来,不由眼泪滚滚而下,将脸贴在陆蔓发上,轻声道:“蔓姑娘,蔓姑娘……”
他又突然惊醒起来,将陆蔓小心翼翼的平放地上,奋力向驼轿爬去,爬到车内,竟是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心如擂鼓一般,李隆基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看见万秀将那水袋抱在怀中,脸色苍白,丝毫没有血色,一缕发丝就在鼻尖,竟毫不颤动。李隆基大惊,急忙爬上前去,用手探了一下,鼻子不由一酸,万秀气息微弱的竟连发丝都无法吹动,他用手轻轻推了几下,又唤了几声,万秀毫无反应,李隆基只得从她怀中将那水袋慢慢拽了出来,拎在手里,不禁又是一愣。
那水袋之中的水仍是满满当当,即便万秀拖着虚弱的身体宁肯与众人一同忍受干渴,也不愿饮用一口,将这水袋视同珍宝一般,李隆基二话不说,将水袋拧开,扶着万秀灌了一气后匆匆下车,复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满目亮黄中一抹轻盈的淡粉爬去。
曹殷殷武功尽失,被林剑澜拖着奔了这么长时间,二人都是疲倦之至,曹殷殷只想挣脱开来,手腕却被握的如同铁箍一般,无奈之下只得开口大声道:“停下,停下!”
林剑澜愕然道:“怎么了?”
曹殷殷用手轻抚林剑澜手腕,道:“有些疼。”林剑澜急忙松开,见雪白的腕子果然一道紫痕,歉疚道:“我背负你走吧。”曹殷殷摇头道:“我不跟你一起追了,你自己一人前去。”
林剑澜心中知道曹殷殷所想,摇头凄然笑道:“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现在还没跟上来,想必已经一个一个的留在了后面,如果你不愿再走,我也不走,好歹……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曹殷殷轻轻一笑,道:“你不要说死字,我可不想死,还等着你回来救我。”说罢将腰间白绸取下,轻轻捻了一根细丝出来,系在林剑澜手指上,道:“那位老向导说的对,或许活命之机就在你那黑驴身上,你跟着它,必定能找到水源,到时候沿着丝线回来找我。”
林剑澜回头看去,见那黑驴已经只剩了一个小黑点,再不追赶便失了踪迹,只得点了点头,勉力提起劲道奔去,曹殷殷看他背影,手中白索以极快的速度散成细不可见的轻丝被拉离,她紧紧握了一下两柄剑的剑柄,然后双手毫无留恋的松了开来,两柄短剑发出清脆的一声撞击,瞬时消失在大漠之中。
前面的黑驴却丝毫不见停步的意思,周边景象总觉似曾相识,莫非黑驴也迷了路,在带着自己兜圈?林剑澜不敢多想,可无论他再怎样知道一人肩负着身后所有人的生死,无论他再怎样努力追赶,腿脚越来越沉重,气力也流逝的越来越快,终于脱力而倒。
“原来自己终究和韦素心没什么不同,为了自己的固执,让这么多人陪着一起葬身大漠……”
迷迷糊糊中林剑澜一直心中存着这样懊悔与自责的想法,原来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一意执念会带来多大的痛苦与遗憾,“冠世墨玉”的心魔,自己又何尝没有?
再醒来时,林剑澜正被什么东西拖动,衣服磨在沙上发出“唰唰”的响声,勉力睁开双眼,黑驴正叼着自己的衣襟奋力前行,牙龈外露,因为太过用力渗出血迹,远远处还啪着一个人,看衣服像是白宗平。林剑澜挣扎了一下想起来,却是毫无力气,只得任凭黑驴拖动,慢慢身下细细的流沙变的粗糙起来,石砾硌的后背疼痛不已,林剑澜忍不住低呼出声,没过多远,便觉黑驴猛然发力,整个人竟被凌空叼起甩了出去,未及反应,一声巨大的水响伴随着周身的冰冷畅快突袭了林剑澜的全身,似乎一刹那间全身的力量都恢复如初,忍不住要欢呼起来。
此刻林剑澜哪还顾得上休息调整,一跃而起,向白宗平奔去,连拉带拽的把他丢到水里,白宗平被水呛的一阵剧烈咳嗽,爬上岸边,边喘气边笑,二人死里逃生,相视大笑。林剑澜俯在水边猛喝了一气,又脱下衣衫浸满水分,才与白宗平一起沿着来路慢慢寻去,黑驴则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
林剑澜循着手指上的细丝沿路回去,最先看见的是艾曼与年小侠,挤了些水到他们口中后将他二人扶在黑驴上,那黑驴也不抗拒,林剑澜轻轻拍了拍黑驴头道:“你莫要跟过来了,带着他们去。”
黑驴长嘶一声,驮着二人回头便跑,林剑澜才又前行,慢慢前面看到一团白影,林剑澜心中一跳,虽然担心却不能不靠近,终究还是走近前去,看那团白影原是细丝牵引的白索,上面金银小剑仍在,只是不见了心上人的踪影。
第四十一回 阑干万里心(上)
“曹帮主他……”白宗平试探着问了一下。
林剑澜心中沉痛难以言喻,捏着那段白索,还剩了极长的一段,她不是一向如此绝决果断吗?而今也从未变过。“殷殷,殷殷……这是你最后的自尊么?”绕是林剑澜死死的咬紧牙关,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流出,氲湿了手中白索。
这伤感不过维持了片时,绕是分别之前那般绝境都不曾绝望,何况现在?想到此处林剑澜将那白索紧紧缠在手上,道:“继续吧,或许还能找到他们。”
失了冰丝的指引,林剑澜再向回走,也不免提心吊胆,变幻无形的大漠中,从一个地方离开,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也有可能会一直在这个地方周围打转。只是这一路他对白宗平倒真是刮目相看,竟甘愿离开那片绿洲出来陪着他寻人,脸上也是毫无惧色。
他们走走停停四下瞭望,还未等走出多远,黑驴又神采奕奕的奔跑而至,林剑澜哑然失笑,拍了拍黑驴脖颈道:“黑兄弟,你和我们一起出来,就不怕迷路吗?”
白宗平道:“幸而那夜林公子及时醒来,否则被沙堂主把救命恩驴宰杀了可不得了。”
林剑澜莞尔一笑道:“那样它也做不成我们的救命恩驴了。”
二人正欲再向前走,却见前面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向这边移来,定睛望去,正是当初林剑澜阻止宰杀的那几匹骆驼负着驼轿而至,奋力牵着骆驼前行的正是娇生惯养的皇子李隆基,咬牙向前,后面那四匹骆驼拖着的木板上凌乱的堆了三个人。
林剑澜看见那木板上一抹白色大喜过望,急忙迎上前去,大喊道:“唐兄!唐兄!”
李隆基却似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只是向前拉着骆驼猛走,直向林剑澜撞去,林剑澜慌忙让开,用白索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见李隆基仍是毫无反应,原来是凭着一股意志强撑,只知道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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