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伯伯,妈妈要向你。。。。。。向你。。。。。。”
“我知道,我知道了,”他不等金宝把话说完,就掏出钱夹子,打开后,翻来找去找出几张钞票:“对不起,金宝。到月底了,伯伯只有四块钱了,拿回去给妈妈吧。”自从特殊时期开始后,他重新享受每月三十元的生活费,日子并不宽裕。
金宝接过钱,脸上绽开笑容:“司马伯伯谢谢你。”
司马笑了,摸着金宝的头说:“金宝还是蛮讲礼貌的嘛,以后无论对谁都要讲礼貌喔。”
金宝点点头,懂事地把饼干盒还给司马。
“拿回去和弟弟们分分吃吧。”司马把一盒饼干塞还给金宝,并送他出了门。当司马正准备反身进屋,眼前忽然一亮,看见了罗天佑。
“司马叔叔。”天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天佑的出现,使得司马惊喜异常:“孩子,快进屋。”说着,他警觉地朝四下望望,十间头前面没有其他人,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进了屋,关上门,两个人站着交谈起来:“天佑,这几个月到哪儿去了?怎么过的?”
“一言难尽,”天佑凄然一笑:“师娘送我到崇明乡下住了四个月。前几天,师傅来信,说可以回来了。”说到这儿,天佑问:“上海最近形势如何?”
“两派力量势均力敌,派性斗争激烈,当前各单位都在进行夺权斗争。”他简略地介绍后又说:“师傅让你回来的时机选得还是恰当的。现在两大派你争我斗闹得不可开交,已经顾不上你了。”
听司马所言和师傅信中所说一致,天佑松了口气,须臾,他又问:“我妈妈和弟弟都好么?”
“你出事后不久,你妈妈生了场病。。。。。。”
“妈妈情况怎样?现在好了没有?”天佑一下握住司马的手,紧张地询问。
“不要紧,不要紧,”他轻轻拍拍天佑那双发抖的手,“发病很凶的,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妈妈生的什么病呀?”
“肺炎,挺吓人的,高烧不退。”
天佑很难过,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总是忙忙碌碌,很少病倒,即使生了病,吃些药发发汗也就好了。他认为,这次母亲生病一定与自己有关,他自责道:“都怪我,是我连累了妈妈。”稍顷,天佑又问:“我弟弟怎么样?”
“弟弟没事,你放心。天佑,快回家去吧,看到你平安,他们会高兴的。”
“嗳,我回去了喔。”出了司马家,天佑急匆匆地往家走,离家越近,心跳越快,最后几步,几乎跑起来。真想家呀!到了自家门口,他推门而入:“弟弟。”他唤了声。
大佑一愣,尔后惊喜地唤道:“哥哥!”兄弟俩手拉着手,相对而视,一时间感慨万千。
“妈妈在哪儿?”见里屋房门紧闭,天佑想进去找。
大佑凑到哥哥耳边,小声说:“妈妈在求佛保佑你呢。”
天佑一阵感动:“妈妈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有一段时间了。”大佑回答。
昏暗的里屋没有设置佛龛,没有香炉,更没有袅袅的香烟,但是气氛却肃穆庄重。徐忆兰面朝南,跪在蒲团上,双手合掌,嘴里喃喃诵念着。她在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她的两个儿子,保佑她的丈夫。并祈求菩萨允许她用自己的寿数换取亲人们的平安。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祈祷完毕,她虔诚地朝南磕了三个头,然后从蒲团上站起来。
忽闻外屋有人说话,像是天佑的声音,又不敢相信,疑惑间朝外屋问了句:“谁呀?”静候回音。
听到母亲绵软亲切的声音,天佑的心暖暖的,他抑制不住激动心情,推开了里间的门:“妈,我回来啦。”
举目望去,徐忆兰眼前灿烂一片,高高大大的长子出现在面前。她拖着两条酸麻的腿迎向儿子:“天佑,我的儿子。”母子俩悲喜交加,拥抱在一起。
“妈----都怪我。。。。。。”天佑难过地说不下去了。
“孩子,我的好孩子,怎么。。。。。。怎么能怪你呢。。。。。。”忆兰的声音哽住了,好一会儿,她接着说,“。。。。。。你受了多么大的委屈,遭了多大的罪呀!妈妈伤心呀!可是又没办法救你,心里就更伤心,更难过了。”
望着母亲孱弱的身体,显然大病初愈,天佑心里难过:“妈----你的病好了么?。。。。。。”天佑还想询问母亲的病情,但是他的声音却憋在喉咙里出不来,只是不安地望着母亲苍白的面庞。
看到儿子难过的样子,徐忆兰强忍住泪水,佯装笑脸:“没啥,人哪有不生病的?现在已经好了,不要难过呵。”她不再谈自己,而上上下下地端详起天佑来,发现儿子额角那道紫褐色的疤痕:“啊!这是他们打的?怎么这么狠毒呀!”
天佑笑笑:“已经好了,不疼了。妈,你放心好了,我没落下残疾。”
听儿子这么一说,忆兰更难过了:“你哪儿还有伤?让妈看看。”说着忙不迭地掀天佑的衣襟,想查看儿子的伤情。
天佑握住了母亲的手:“我现在不是挺好嘛,你放心吧。”
“妈每时每刻都惦念着你呀,”说着摸出手帕拭起泪来。
“妈,你看你,”大佑笑道,“哥哥已经回家了,大家应该高兴呀。”
“嗳嗳,”忆兰醒悟了似的应着,“大佑说得对,天佑,我们坐下说话。”她努力做出笑脸,一手拉着一个儿子,坐到床沿。见儿子一边一个挨着她坐着,她心满意足:“天佑,”她轻轻地说,“菩萨果真显了灵,把你送回来了。”
“妈,你拜菩萨求佛的事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啊。”
“嗯,”她点了下头,“旁人不知道,连司马我都瞒着他的,”说到这儿,她奇http://。345wx。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呀?”
兄弟俩笑了,互相望望没言语。过去母亲并不信神佛,经过几次打击,她以这种形式为精神支柱。既然神灵能让母亲达观,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天佑,你能保住性命回家,我真开心呀!”她把天佑的手捏在自己手心里,歪过头端详儿子,晶莹的泪珠还是从眼角往下淌了下来。不知她是高兴还是伤心?
“这几个月来,你到哪里去了呀?流浪的日子不是好过的呀!”她擦了下眼睛又说,“大喇叭里时常广播‘通缉令’那口气好凶啊!连‘格杀勿论’都用上了,我一听到这些,腿就发软,真担心‘通缉令’里喊出我儿的名字来呀!”
“妈,我没到处流浪,只是到崇明乡下过了几个月。”
“你是怎么逃到崇明乡下的?”
“很突然的,事先一点都不知道。”罗天佑开始向母亲和弟弟讲述出逃经过:“那天晚上,我在写检查,不知怎么刘淑玲到关押我的地方来了,只见她焦急地对我说,‘你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大难临头。’我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指的是有人准备残害我。当时,我并不觉得可怕,只是气愤!心想,让他们充分暴露法西斯手段好了。我说,我不走。她急得直瞪我,说,他们明天要对你下毒手。我说,我不能逃跑。她说,即便你被整死是没有人把你当英雄的,反而落得罪该万死、死有余辜的下场。我想,我老老实实地做人,勤勤恳恳地工作,反倒罪该万死,这是什么道理?!她说这是师傅的主意,让我出去躲一躲,保住了性命才能澄清问题。我想通了,觉得师傅想得周到。她说,由我师母送我到崇明她亲戚家去,并说,师母已经在厕所后墙外等我了。于是我逃了出去,冒充师傅的儿子到了乡下。”
听完儿子的叙述,徐忆兰为儿子的不幸遭遇心中隐隐作痛,又为儿子得到好人的帮助而感庆幸:“陈师傅和师母可是好人呐!”
“师傅一直对我关怀备至,后来我调动技术科,我们关系仍很好。”
“那个刘淑玲姑娘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她是在我调到技术科以后才进的厂,她也是我师傅的徒弟。”
“为什么她也要救你呢?就不怕受牵连?”
“不知道,我和她交往不是很多,也许出于同情心吧。”
“真是个心善的姑娘啊。”徐忆兰想起了抄家的事便对天佑说:“你逃走之后,你们厂的红卫兵坐卡车来捉你,并抄了我们家。我真是吓坏了,不知你出了啥事情,后来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只说一句,罗老师很安全,请你放心。就把电话挂断了,当时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想想这人说的是真话,她没有花言巧语套我的话,只是给我报个平安。这人是不是就是刘淑玲姑娘呀?”
“我想就是她。这件事只有师傅、师母和她知道,不会是别人,平时她是称呼我老师的。”
“你们是师兄妹,怎么她叫你老师?”
“我们虽是师兄妹,但没在一起工作过,而且我确实当过她的老师,在厂夜校,她是学生。”
“是这样的,”徐忆兰听明白了,接着又说,“人家是冒了风险救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噢。”
“那是一定的。”天佑点点头。话匣子一打开,徐忆兰想把自己受审的事跟儿子们说说,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那件事已经不了了之,市委的那个女人后来也没再露面。不说了,何必给儿子们增加负担呢。
“妈,除了我们厂的人来捉我,别的没什么事吧?”
“没啥事,我和你弟弟都平安。”说到这儿,徐忆兰又问:“你回家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你?”
“我只看见了司马叔叔,没看见其他人,不过并不能说人家没看见我。”
“看见就看见,怎么样?”大佑倒底年少气盛。
“我不是想让你哥哥能在家太太平平地躲几日么!”
“先在家休息两天,然后我还是要到厂里去的,总不能永远这样躲下去呀!”说罢,天佑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愤愤地抱怨:“这叫什么事?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啦?要挨骂挨打,下跪游街,还要躲躲藏藏地过日子?!”
“小声点,别让人家听了去。”她像是哀求,她被特殊时期吓坏了。
“唉!”天佑重重地捶了一下床,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叩门声。母子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静听门外的动静。
门一直在轻轻地叩击,想等人家离去,似乎希望不大,忆兰忍不住对大佑说:“你去看看谁来了。”
大佑走到外屋窗前,伸长脖子斜着眼往门口瞧,然后回到隔断门口轻声说“是个女的。”
“老的还是少的?”忆兰问。
“年青的。”
“开开门问问她找谁?”
大佑开开大门,出现在面前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左臂上还戴了个红箍:“你找谁?”大佑客气地问。
“这是罗天佑的家吗?”
“你贵姓?找他有什么事么?”
“我姓刘,是他厂里的,来看看他。”
“让她进来吧。”天佑已经从里屋出来。
“哦,罗老师。。。。。。”刘姑娘的目光穿过大佑的肩头,捕捉到了她要找的人,样子显得激动。当她迈过门槛走进屋子,目光始终不离开天佑。
徐忆兰在一旁端详起刘姓姑娘。她不漂亮,但很朴实,很纯真,是个讨人喜http://。345wx。欢的女孩子,她一定是刘淑玲了。徐忆兰这么猜测。
“妈,她就是刘淑玲。”天佑把刘姑娘介绍给母亲:“我妈妈,还有我弟弟。”
“阿姨好。”刘淑玲恭敬地向徐忆兰问好,又对大佑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淑玲姑娘,里屋坐。”徐忆兰笑呵呵地邀客人进里屋叙谈。
大佑忙为客人搬椅子,泡茶水。
“坐、坐。”徐忆兰热情让座。
“阿姨,你也坐。”
“好、好。”徐忆兰挨着刘淑玲坐在一张方凳上。
天佑和大佑坐在了她们对面的床沿上。
大家坐定后,刘淑玲问:“罗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家门不久。”
“哟,我来的还真巧呢。”言语中透出兴奋。
“谢谢你来看我。”
“有啥好谢的。”说着,她的脸颊飞出两团红晕,她关切地问:“你身体好么?”
“没多大毛病。”
“嗯”她显出放心的样子,又说,“让你走还是对了。”
“他们打算怎么整治我?为什么非走不可呢?”
“一定要走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后果?”
“咳,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了。那天,我听说第二天要开大会批斗你,就留了心眼,注意他们采取什么方式斗你。我听到有个人说,光用皮鞭抽抽,坐坐‘飞机’没意思,得翻翻花样了。他还真想出个高招,竟然找到一个磨盘,用铁丝穿上,说拿这个当牌子挂在罗天佑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