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狰狞恐怖。
“快给小囡穿衣裳。”婆母的一句话提醒了忆兰。她接过婆母递来的小孩衣裳,麻利地为女儿穿好。这时她镇定了许多,把孩子塞到婆母怀里:“我到外面去看看。”
“别出去,外面太危险!”文秀淑企图阻止儿媳的冒险。
“里面外面都一样,我出去看看就回来。”忆兰定了定神,匆匆奔向后花园。打开后门向外张望,只见河对岸的小路上人头晃动,有人在喊:“快跑呀----日本人打来了----”
忆兰一时竟然伫立在门口发怔,就在这时,一颗炮弹呼啸地从空中飞过,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爆炸声夹杂着房屋的坍塌声一并传来。忆兰发现自家围墙也坍塌了一角,瓦砾纷飞,尘埃顿时弥漫开来。忆兰不由打了个激灵,她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赶快走吧,不能留在这里了。想到这儿,她赶紧跑了回去。进了厅堂,她稍稍放轻了脚步,她感到时间紧迫,她要带领婆婆和孩子早早地离开这个危险境地。
进了卧房,她对文秀淑说:“妈,我们也快跑吧,外面,人们都往外跑呢。”
“好、好,我们也走。”文秀淑颤颤抖抖地说。
准备逃难的东西事先早有准备,忆兰把一只包袱斜背在肩,又从婆母手中接过女儿,为孩子重新包包好,然后紧抱在怀。文秀淑一手拎了只皮箱,一手挾了个包袱,婆媳俩急匆匆地出了月亮门,向街门方向跑去。她们在过道上迎面碰到阿明。
“太太,少奶奶,”阿明见到她们大声地招呼着,“我正要去接你们呢。”他斜背了个包袱跑了过来,从文秀淑手中接过皮箱扛在肩上。
“快去叫阿根,我们一起跑。”文秀淑气喘咻咻地叫道。
“阿根叔已经不在这儿了。”忆兰提醒着。
“他到哪儿去啦?”
“不是已经让他儿子接走了么!”
街上已经到处是人,天又黑,人又挤,脚底下的路也看不清,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人流朝着没有枪炮声的方向跑去。
“跟牢我,不要走散。”阿明一面在前面开路,一面大声叮嘱。当跑到一条岔路口,从另一条街巷中涌来大批人流,两条街巷的人汇到一起,道路更加拥挤。忆兰被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哎哟”她惊呼一声。文秀淑一把拽住了她,才使忆兰没有倒伏在地。否则忆兰母女在倾刻中便会葬身人们足下。婆媳俩同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一路上,他们就这样跑呀,跑呀,跑呀。也不知跑了多少路,过了多少桥,他们已经出了城,到了郊外。他们沿着公路,跟着逃难的人群继续漫无目的往前跑。
这时天已放明,冬日的清晨是寒冷的,然而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百姓们为了逃避战火,逃避灾难,扶老携幼地奔命于荒野之中,有家而不能归。
“阿明叔呢?”忆兰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跟错了人,她的前面也有一位四十多岁,短衣打扮的男子,那人也背着个包袱,肩上也扛了口箱子,然而那人不是阿明。
文秀淑是缠足,自然行走不便,跑了这半天的路,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一瘸一拐地紧跟在忆兰身后,她见忆兰停下了脚步便问:“怎----么----停----下了?”
徐忆兰四处张望,哭兮兮地说:“我们和阿明叔走散了。”
“唉!怎么不跟牢呢?”
“我跟牢的。”忆兰委屈地声辩,然后扯开嗓子朝四下喊:“阿明叔----阿明叔----”
“唉,不要喊啦,这上哪儿去找呀?!”
“一定是走岔了路,”忆兰遗憾地朝四下望望,“我们自己走吧!”
婆媳俩继续逃难,这回忆兰可不敢马虎,每跑出一段路,便大声呼喊婆母:“跟牢我。”后面便会传来气喘咻咻的声音:“跟----着----呐----”
伊星虽说还是个婴儿,但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的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一路上,她不哭不叫,只是紧紧贴在母亲身上。
她们和千千万万其它中国难民一样,为了生存,为了活命,逃离枪炮和杀戮。战争打乱了她们平静的生活,她们别无选择。她们的行动是盲目的,她们心里充满恐惧,很是伤心难过,很是彷徨不知所措,她们无法预料,是何种命运,何种归宿等待着她们。
她们拖着麻木的双腿,一步捱一步地走着,肚子饿的咕咕乱叫。文秀淑实在支持不住了:“忆兰----我----跑不动----啦----”似乎在哀求。
忆兰放慢脚步,侧耳听听,枪声炮声确实离她们较远,她腾出一只手,拉着婆母退到路边:“我们歇歇再走。”她抹了把汗。
后面的难民一拨一拨地从她们身边经过,每个人都是一张惊惶的脸。
“到那边去,不要挡住人家的路。”文秀淑指指公路一侧的原野。那里有几丛灌木,几蓬茅草,几步之遥还有一座坟茔孤零零地横卧在土地上。婆媳俩拖着疲乏的脚步下了公路,坐在茅草上休息。忆兰把了女儿一泡尿,重新用小被子把伊星裹好,扎牢。刚一坐下休息,就觉得舒服无比。但是身上的汗被嗖嗖的冷风一刮,便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妈妈妈妈”伊星饿了,叫着要吃奶。
“不要急,妈妈给你吃。”忆兰撩起衣襟。就在这时,隐隐约约传来嗡嗡声,转瞬间,几架飞机出现在空中,呼啸而过,机身上的红膏药在眼前一闪。
“日本飞机!”忆兰惊呼一声,抱起女儿从地上爬起来:“妈妈快躲。”这时公路上的人群也往四处散。文秀淑婆媳拼命往附近的灌木丛中钻。
果然不出所料,飞机折了回来,顺着公路作低空飞行,随即,连续不断的巨大爆炸声在周围炸响。日本飞机向逃难的人群投掷炸弹。
伊星被吓坏了,扯着喉咙拼命哭喊。后来才知道,婴儿在哭喊时起到了保护耳膜的作用。谢天谢地,鬼子在飞机上听不到忆星的哭声,否则它也不会饶过她!
忆兰弯着腰,把孩子护在怀里,她的脸贴在女儿脸上:“伊星不怕,伊星不怕。。。。。。”她在女儿耳畔轻轻地念叨着。巨大的冲击波把泥土掀了起来,抛上半空,然后劈头盖脸地砸在你了忆兰一家身上。几架飞机狂轰滥炸一够,耀武扬威地在空中盘旋一周,然后满足地扬起机身向远处飞去。
等到飞机的轰鸣声消失,大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忆兰抖掉身上的泥土,掀开被角看看女儿,伊星已停止哭嚎,睁着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望着母亲。忆兰为女儿擦去满脸的鼻涕眼泪。她忽然想起了婆母:“妈妈,妈妈。。。。。。”她寻找着,呼喊着。
“没有事,没有事。”文秀淑从灌木丛中爬出来,抖着满头满身的泥土。忆兰的眼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伊星饿了,给她吃口奶吧。”文秀淑提醒道。
忆兰解开棉袄钮扣,把**塞进女儿嘴里。伊星果真饿了,贪婪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渐渐地,伊星睡着了。忆兰轻轻地擦去沾在女儿嘴唇上的一滴乳汁,然后把小被子的一角拉下来为女儿遮遮寒气。婆媳俩就这样愣愣的相对坐着。
“妈,我们走吧。”忆兰抱着孩子挣扎着站起来,“人家都走了。”有些难民又重新上路。
“往哪儿去哟!”文秀淑哭叽叽地说,茫然地向四周看看。
“妈,你看,有大队人马来了。”忆兰向远处张望,见到远处尘土飞扬。忆兰眼尖,看到在刺刀的寒光下挑着面太阳旗。她的心猛地缩紧了:“快快,快藏起来。”忆兰猛然醒悟:“日本兵。”婆媳俩弯下了腰,快步移到了坟茔背面,她们大声都不敢出,生怕弄出个什么声响惊动了鬼子。此时,她们真怕伊星突然放声大哭,她们的心脏收缩得使她们感觉到了疼痛。她们只有尽量地贴近那座坟墓,尽量地蜷缩起身子蹲下来。
穿着皮靴的日本鬼子“呱呱呱呱”地越走越近,偶尔还能听到一二句日本人叽哩哇啦的吼叫声。待到鬼子走远,忆兰已是冷汗浸身。
婆媳两人长长地吁了口气:“真险呐!”
往哪儿去呢?哪儿安全?她们也搞不清楚了。往回走?显然不行,那里正在打仗,走公路也不行,于是她们只能绕开公路走庄稼地。田野里,萝卜、青菜被炸得稀烂,失去了往日的勃勃生机,没走几步便有几具尸体横在眼前,他们都是平民百姓,都是逃难途中的遇难者。这种惨状徐忆兰和文秀淑从未见过,她们惊骇地像木桩一般定住了。当她们清醒过来时已是满眶的泪水。
“作孽呀!作孽呀!”文秀淑颤抖着嘴唇反反复复说着这几个字。
忆兰不忍心看下去,抱紧孩子,绕开死尸往比较安静的地方去。没走多远,一条河拦在眼前,不远处的一座桥已被炸塌,被炸死的难民有的挂在了桥墩上,有的落入河水中。
“妈妈,你看!”忆兰看到河中有一妇女倾斜着身子半跪在水中,双手高高地托举着个婴儿。
“我去救她。”忆兰定定地盯着那个固定在母亲手中的婴儿,她把女儿交给婆母,准备淌水去救那个孩子。
“再看看,是不是已经死了?”文秀淑接过孙女对忆兰说。她的怀疑没有错,那对母子确实已经死了,像一尊雕像耸立在河水中。这是位伟大的母亲,就在她的生命遭到毁灭的最后一瞬,她仍考虑到孩子的安危,她即便已经死去,仍不屈地挺立,把婴儿高高地托起,希望小生命能够生存下去,然而母亲的希望成了泡影,这个小生命未能幸免于难。
一阵野风吹来,吹动着枯枝蓑草发出瑟瑟悲鸣,像是在哀悼又像愤怒地控诉。
徐忆兰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那对惨死的母子发出凄厉的哀嚎:“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吧!”
望着悲痛万千的忆兰,文秀淑默默流泪:“走吧,这条路不能再走了。”
徐忆兰站了起来,抱过女儿,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那个血腥的地方。她们顺着田埂,艰难地向不知名的地方走去。漫长的一天她们始终在荒野里转来转去,不知哪里才有生路。天渐渐地暗下来。伊星在母亲怀里吱吱咧咧地哭。
“小囡遭罪呀!”文秀淑难过地唉叹。
“有口热水喝就好了。”忆兰对婆母说:“歇一歇吧。”一路上,她们经过许多村庄,但是每个村庄的村民都已跑光,她们总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个村庄,希望那里有个和平的环境,希望能在那里坐一坐,避避风寒。可总也没有这样的地方,她们实在太累了,于是在一个池塘边上歇下来。
文秀淑取出两个米饭团,递给忆兰一个,婆媳俩捧着饭团大口大口咀嚼着,吞咽着,她们实在太饿了,整整一天,滴水未沾。
伊星见母亲嘴在动:“妈妈,妈妈。。。。。。”她一边叫一边对着母亲张嘴。“光吃奶水,伊星不够呀,可怜的伊星这么小就碰到了兵荒马乱。”徐忆兰嘴对嘴地把嚼细的米饭喂给伊星吃。
突然从西面传来了枪声,时而还有爆炸声。婆媳俩顿时又是一惊:“该死的鬼子!”她们愤愤地骂着,同时从地上爬起来,背好行囊,艰难地逃离。不一会传来人嘶马叫声,忆兰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似乎已经感到生命已到尽头,她迅速地朝四面望望,幻想有个坟墓出现,但是这里没有坟墓为她们遮掩,四周除了池塘,河岔,就是田地。冬日的田地里已经没有了可供她们藏身的庄稼。要想跑出这块是非之地,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跑。婆媳俩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奔跑。文秀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妈,快起来。”徐忆兰欲拉婆母,伊星吓得大声哭叫。
“快跑吧,不要管我啦!”文秀淑痛苦万状地对儿媳摆摆手。
忆兰焦急地腾出一只手拉婆母。文秀淑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一面抽泣着一面跟着忆兰身后跑。
后面是一群受了惊吓的村民,他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小车,或牵牛,或赶猪,步履杂乱地奔跑过来,他们也是躲避战火的逃难者。
见到的是一群老百姓,婆媳俩的心才略略地放下来。有个青年一面跑一面喊:“国军和日本兵打起来啦。”由于她们已经在逃难途中颠簸了一天,体力耗尽了,渐渐地落到了这群难民的后面,再到后来,她们连人家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天越来越暗,夜越来越黑,忆兰抱着女儿,文秀淑拽着儿媳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荒野之中。她们完全迷失了方向,对于前方是否危险,她们全然不知。
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在这荒茫的原野上,任何景物都可演幻为形态狰狞、怪异的可怖景象,目及之处比比皆是。那些若明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