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传诏封赏的是被封赏的侄孙,这样的荣耀是值得京城人说上好几年的。韩氏的心却开始往下沉,陈铭远去的话,必定会带上曼娘一块回家,到时曼娘回去了,问个清楚明白,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此时谌哥儿哥俩已经睡醒午觉,被奶娘抱来这边,陈四爷看见儿子们伸手就把他们两个抱起:“走,去你三伯那边,我和你三伯好好喝几杯,你们去和你们弟兄们玩。”谌哥儿听说要去三伯那边,眉不由皱紧,自从三伯一家子回来,祖母就对自己没有原来那么疼爱了,可是被爹紧紧抱住,只是喊了声娘。
韩氏走出两步,想说外面冷,别带出去,可是陈四爷正在欢喜时候,哪里理她,几大步就走出屋子。风吹进屋里,吹下几点小雪花,虽然屋里的炭炉烧的很热,可韩氏却觉得从骨头缝里透出冷来。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让这个年过的越发喜气洋洋,大年三十那晚,一家子聚在厅里吃完年夜饭,摆上茶水点心,就撤掉中间的屏风,一大家子坐在一起热热闹闹说话。
陈大老爷坐在上方,见下面四对,都是恩爱情浓模样,孙儿们都坐在那,彼此有模有样地说话,不由大悦,对陈大太太道:“今夜远儿也在此,我们这一家子总算团圆了,老二、老三、老四,他们三个现在都有了官做,小五还小,能在家理些庶务。以后,我也该告老了。”
九阿公正从美婢手里接过一块点心,听了这话就道:“难道你也要学我,从此不问世事,不妥不妥,我还活着,你哪能做这样逍遥事?”陈大老爷恭敬地道:“正因为爹爹您还活着,所以儿子才能做这样逍遥事,已做祖父,唤爹尚且能应,天下这样事又有几个?”
九阿公听的老怀大慰,哈哈大笑起来,陈大太太忙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给九阿公擦掉方才吃点心时掉在唇边的点心屑:“公公年纪慢慢大了,吃东西也该小口些。”九阿公点头:“我明白,这么大的年纪了,儿子儿媳们依旧恭敬,我这也叫福气满怀。”
下面坐着的晚辈们都笑起来,九阿公身子微微前倾对陈铭远道:“阿远,我这些孙儿里面,包括你叔叔家的弟弟们在内,数你最聪明能干,现在娶了这个媳妇,和你也是相得益彰,把这么一大家子交给你们夫妻,我很欢喜。”
陈铭远和曼娘夫妻忙站起行礼口称不敢当,九阿公已经端起酒杯对在座诸人道:“如此佳辰,不该共贺一杯吗?”众人急忙全都站起,端起面前杯子,韩氏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只觉这酒酸涩无比。
众人又各自坐下谈笑起来,陈大太太笑着对韩氏道:“原本你理着家,难免疏忽了谌儿他们的管教,以后你空多了,也该多教教他们才是。”韩氏一张脸腾地红起来,偏生陈四爷还在旁边帮腔:“娘说的是,不光是你媳妇,平日我也该多看看他们。三哥家的谨侄,比谌儿还小差不多一岁呢,都已经在背唐诗了。可是谌儿还在念千字文呢。”
韩氏的笑容卡在脸上,陈大老爷道:“家里现在这个先生,虽然有坐性,学问也好,但我们要的,还是能教蒙童的,不如重新请一个。”陈铭远已经点头:“这蒙师呢,可是要好好挑,轻不得重不得。明年就是会试之期,有不少举子会来,里面也有做过蒙师的,不如慢慢打听着,如果有那落第后留在京城的,就请回来,教教家里这些孩子们。”
曼娘侧耳听了听就道:“是今年了,不是明年了。”新的一年再次来临,九阿公也笑了,丫鬟们端上饺子,孩子们顾不得先吃饺子挨个给长辈们磕头,收压岁钱。
这些红包都是预备好的,每个孩子手上都拿了厚厚一叠,等坐回原来位子,都迫不及待各自拆开瞧瞧。九阿公咽下一个饺子看着重孙子们都在拆红包,笑眯眯地说:“这些,够你们平日买果子吃。”
这时听到睐姐儿轻轻啊了一声,举起红包里的:“曾祖父,这是给我的?”睐姐儿手里拿的,是一对小金镯子,遍体镂空雕满花朵,每个镯子上面,还挂了一对玉铃铛,最适合女孩戴的。
九阿公笑眯眯地:“你不是有六年不在家,这啊,是补偿你前面六年的,等到明年,就没这么好了。”原来如此,睐姐儿脸上顿时笑开花,规规矩矩给九阿公行礼道谢就把金镯递给曼娘:“娘,帮我戴上。”
曼娘接过才发现这对金镯做工极其精致,不由点女儿小额头一下:“瞧把你高兴的。”九阿公听到了:“哎,这家里,女孩子太少了,你们啊,也要给我再添两个重孙女来。”睐姐儿还是一脸小嘻嘻,戴上那对小金镯,衬着今日新穿的大红衣衫,真像那画上的玉女一样。旁边正在专心吃饺子的谨哥儿突然哎呀一声,从嘴里吐出一枚金钱来,往年这都是特意放到九阿公碗里让九阿公吃到的,陈大太太不由微微愣住,九阿公已经笑眯眯地对谨哥儿:“曾祖父给你的这两个饺子好吃吗?”
谨哥儿点头,好吃,曼娘已经回过神,知道这是九阿公特意给自己儿子吃到得好兆头的,不由起身对九阿公行礼:“孙媳谢过祖父。”九阿公哈哈一笑:“应当的应当的,你们在外这么些年,也该多些好运气。”
在座众人都笑了,赵氏往韩氏面上瞧去,脸上有得意之色,韩氏的眼盯着曼娘,心中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有曼娘还是带着淡淡笑容。
过年时节,应酬极多,初二本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雪琳又有身孕将产,也就没有回来,陈家四个儿媳各自归家,曼娘也带了孩子们回娘家盘桓一日。过了这日,或是别人家请客,或是陈家请客,各自都忙着应酬。
这日曼娘从齐王府赴宴回来,刚下马车钱妈妈就迎上前:“奶奶,四房的三奶奶来了,太太请她在奶奶您屋里等着呢。”曼娘听到是堂姐来的,唇边露出笑容,带着孩子急急往屋里赶。十一小姐已经反客为主在门口等着,见了曼娘就道:“六年没见,你越发精神了。”
曼娘让孩子们都来见过十一姨母,睐姐儿皱眉:“娘,方才不是说是四房的三伯母?这会儿怎么又成了十一姨母?”十一小姐哈哈大笑,解释两句曼娘也就让他们先下去玩,进屋解着斗篷问:“我托你问的事,有眉目了?”
十一小姐抱着手炉坐在那:“你不晓得,过年时节,是最容易问出事的?武家的儿子,前日在赌场输了一千两。”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前文曼娘嫁妆管理问题,是这样的,曼娘要在京城的话,当然是曼娘自己管,可是曼娘不在京城,那交给婆婆管是很正常的,至于有读者说,交给父母弟兄这样的话,古代一个媳妇嫁过去后,从外人眼里,夫家的人才是她的家人,即便昨日这群人与她还是陌生人,也是如此。假设在有婆家而交给父母弟兄管的话,那代表的是已经和婆家翻脸了。
曼娘,包括陈大太太,都想过,交人代管,有人会从中捞点好处是正常的,但没想到的是,韩氏这样贪婪。所以,这是考验曼娘如何处事的一个要点。韩氏其实不了解曼娘,所以才敢这样大胆的。
☆、雷霆
一千两;曼娘的眉不由微微扬起,十一小姐似怕不够再来了一句:“仅仅一夜。啧啧;曼娘;都说陈家待下人恩重,这恩,也未免太重了吧,一个管事的;儿子就能随便输一千两;要是……”曼娘顺手拍她一下:“真是,说的就跟你不是陈家人似的?三嫂子。”
那声三嫂子咬的极重,十一小姐噗嗤一声笑出来,两人打闹几句十一小姐才道:“知道了又怎么办?毕竟他家现是四婶子那边的人,曼娘你?”屋里很静;能听到炉里的炭发出哔叭声,曼娘能感觉到珠串在额上的微微凉意,很快就笑着道:“敢做就要敢当。”
做坏事的又不是自己,为什么不敢说出去?天下多少事,不就是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敢说出去吗?十一小姐笑了:“好丫头,果然和原来不一样了。看来,以后我可不敢惹你了。”曼娘啐十一小姐一口:“故意来逗我,还要劳烦你,除了这一千两,武家还有些什么?还有别人呢?”
十一小姐的夫君连续考了三次,都没考中进士,上一科放榜后终于心灰意冷,做举人官去了。十一小姐陪着丈夫在京城住了这么些年,一直住在陈家族内合力买的那栋宅子里面,那宅子住的人多,说话也无顾忌。
曼娘这才托了十一小姐打听信,此时十一小姐也收了面上笑容:“除了武家,韩氏身边可还有两个翠,这两个翠,一个是家生子,另一个是外头买来的。可是这两个翠,出手都很大方,说实话,太太奶奶小姐们身边的贴身丫鬟,出手大方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可是那翠红的娘,这些年过的,那真是,”
穿金戴银这是不用说了,还买了丫鬟来伺候,有头脸的管家婆子这样做的也不少,可是翠红的娘是个寡妇,男人死了后拖着几个孩子过日子,听说还和别人有什么事好赚些钱回来养孩子。翠红到韩氏身边伺候后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但也没像现在这样大方,还和原来那些来往的人都断了。
光靠那些赏赐,是不够负担起翠红一家这样的花销的。但翠红一家子这样无忌,背后还是因为有依仗,至于这个依仗,曼娘勾唇一笑,并没说话。
世家大族日子久了,难免会有些三四代的陈人出来,这些陈人或仗着与祖辈有功,或仗着资格够老,到处有亲,拉帮结派,从中取利。这也是各世家大族的弊病。曼娘和十一小姐都是徐家出来的,自然深知这些弊病。或者,一开始韩氏也没想过手伸这么长,可是在别人的挑唆下胆子越来越大了,毕竟韩氏得到的越多,她身边人能拿到的利益也才越大。
而一旦被察觉,拿了最大利益的韩氏自然要出面保住他们,而韩氏被牵扯进来,事情就会不小。甚至曼娘的名声也会得到损害,这样的肆无忌惮,如果遇到别人,权衡利弊下也只会忍下这口气。
可是,曼娘微微一笑:“他们或者忘了,我的继母是谁?”新安郡主,是宗室郡主里面最特立独行的人,守寡再嫁,以至于根本不在乎和林家翻不翻脸。十一小姐笑了:“也是,都能和整个夫族翻脸的人,能教出一个不在乎这些的女儿,也是平常事。”
真因为他们肆无忌惮,就忘了有些人是不能惹的,至于韩氏,曼娘轻叹一声,经此一事,她就该明白,有时只有妥协是不够的。
晚间陈铭远回来,曼娘和他说了这件事,陈铭远的眉深锁,叹气道:“这啊,就跟朝政是差不多的,太子前日和我说,也有无数雄心壮志,可一做起来才发现,要牵扯的人着实太多,即便是陛下,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
曼娘给丈夫捏着肩:“人这辈子,不就是这样,其实这事,他们之前也想过,认为就算我会追究,也不过是小惩罢了,毕竟这些三四代的陈人,整个府里都是亲戚,自然认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且前面还有四婶子在这顶着,到时顶多就是吐出一些银子,丢几天差使,过了些日子,求一求,又会找到差使。”风险极小而收益颇大,在他们看来,傻子才不做这样的事。
曼娘的手停在那里,陈铭远抬头看着妻子,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不管是朝廷还是家里,有些弊病总归是要清的。”丈夫总是这样支持自己,曼娘笑了,陈铭远搂住妻子的肩打个哈欠:“过年说不开印,每天这么多应酬,也只有和你说说话,才轻松些。”
曼娘又是一笑,还有什么能比夫妻同心在这样深宅大院更宝贵的?有了这个,还怕什么下人们的风言风语?
韩氏总觉得这些日子眼皮在跳,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很快又安慰自己,不会的,曼娘即便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又如何,她能和这一府的下人作对吗?况且失了下人的心,她到时掌家就是步步为难,只是可惜自己这几年掌家好容易贴到自己身边的人了。
不过,韩氏唇角露出笑容,也没有什么不好,到时看她被左右为难,自己也好在旁边看戏。这么一想,韩氏脚步越发轻快,走进陈大太太上房时候唇边还带着笑:“婆婆,您寻我?”陈大太太今日面色异常严肃,并没招呼韩氏坐下,而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你身边的人平日做些什么你都不知道吗?”
这是怎么说的?韩氏见这屋内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只有曼娘一人,不由往曼娘脸上瞧去,曼娘依旧神色不变。韩氏的心突突跳了两下才对陈大太太道:“婆婆这话让儿媳不晓得怎么回答,媳妇身边的人,都是老实的。”
老实的?陈大太太神色依旧没动:“老实到一夜输了上千银子?老实到在外置办了外室。我倒不晓得,我家什么时候,有了排场那么大的下人 ?'…'”韩氏被这天外飞来的话问的更是没了主意,急忙跪下道:“婆婆说的这话,媳妇确实不知道。”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