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写好,连着这边送的年礼送到京里,曼娘放下笔看着窗外的竹子,都快半年了,梁首辅还放心不下,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儿子怎么特地送银子回来?”陈铭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曼娘回身瞧着他:“儿子在京里听到传言,说我们在变产,伤心不已,特地让人带了这些银子回来,还说若不够花,他那里省着些就是。说来他手里哪有银子,还不是从阿颜那里来的。我给他回信时候可没好话,说他一个男人,要媳妇的银子花还要的这样干脆。”
京里有传言,陈铭远笑了:“怎么好端端地京里会有这样的传言?”曼娘瞧丈夫一眼就道:“这京里有传言,也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我就巴望着,梁首辅早日记不得你,我们好过几日清静日子。”陈铭远坐在醉翁椅上,稍微一使劲,那醉翁椅就摇了几下:“他盯着我也没用,再说,再过几日,他也就不用盯着我了。”
这话有原因,曼娘看向丈夫,陈铭远把手一摊:“我今中午看见邸报,湖北巡抚奉诏进京,诏令,着湖北布政使补湖北巡抚,为军政事,无需进京陛见。”湖北巡抚?曼娘的眉微微皱起,陈铭远从椅子上起身,笑容不变:“山东巡抚老范,和梁首辅可是对头。当初梁首辅初入阁时,动了手脚,让老范只得外放到湖北任巡抚。现在都五六年了,梁首辅或者以为,陛下都已经忘掉老范的时候,陛下调老范入京。只怕梁首辅是真的会气到。”
走了一个陈铭远,再来一个对头。况且陈铭远当时在时,并没和梁首辅翻脸,梁首辅所忌讳的,是陈铭远的圣宠罢了,可是这位范巡抚可不一样,他和梁首辅,那是能在朝堂上当了陛下的面都吵起来的。这回梁首辅是真的被气到了。
陈铭远看着外面,面上笑容灿烂。曼娘看着丈夫的笑,轻声问道:“你,还是想回朝堂吧?”陈铭远的笑容凝固个在那里,接着点头:“我不瞒你,我的确想回去。”那是从少年时就被埋下的念头,从来都没变过。曼娘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是偎依在丈夫身边。
☆、343
范巡抚的突然被调入京,还是在腊月底;各衙门都收印的时候;几乎打了梁首辅一个措手不及,而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在大年初一;群臣朝贺天子的时候,天子突然降旨,以范巡抚为户部尚书;填补陈铭远留下的空挡,之前户部尚书一职;因没有合适人选,已经空闲半年;只由户部侍郎代行其事。
梁首辅欲待反对,可天子立即以,群陈半年都没一个人选出来,索性朕做了这个决定为由,让梁首辅无言以对,况且又是在朝贺之时提出,若惹了天子的怒气,梁首辅也只有咽下这个结果。
谁知事还没完,吴尚书同时启奏,内阁尚缺一人,既然尚书已补,同时行入阁之事也可。天子当然准奏,梁首辅却没料到自己亲家在这个时候插了一脚,登时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消息传到时,已是三月时候,此时江南正是处处鲜花开放,时时春雨蒙蒙。曼娘见陈铭远看了信后唇就往上翘,忍不住开口问他,当听到竟是吴尚书说出让范尚书入阁的事,曼娘的眉不由微微一皱:“吴梁两家可是亲家。”陈铭远面上笑容越发轻松:“这朝中官员,真要一个个算起来,那可真是盘根错节,彼此有亲有故的自是不少,可就算是有亲有故,背后拆台的还不是很多。别说互相嫁娶,有些人家,一家子还在背后斗个不停呢。”
曼娘哦了声就笑了:“我竟忘了这一茬,想是因为离京太久,在家日子好过,竟忘了这些。”陈铭远握住妻子的手:“你也别这样想,我知道,有时这些事,难免会让人觉得心里烦恼。”联姻的人家翻起脸上,那也是很快的。曼娘嗯了一声:“我们在家里,还要待多久。”
没多久了,陈铭远眼里的闪出亮光,或者再有个一年,自己就会被重新起用了。曼娘没有得到丈夫的回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别担心我,我说过,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真好,陈铭远再次露出笑容,有妻子陪在身边,真的很好。
春雨绵绵的春日过去,又进入夏日,江南的夏日雨多不说,连空气中都能挤出一把水来,陈老太太瞧着丫鬟们把箱子里发霉的衣衫给拿出来,眉皱紧一些:“哎,原先我还笑话,江南的人怎么一过了夏日,就要把箱子里的衣衫拿出来晒,还晒的一院子都是,简直就是怕别人不晓得他们箱子里有些什么东西。现在我才晓得,原来不晒晒,这些衣服都会发霉。”
曼娘也在那瞧着,听了陈老太太的话就道:“也是我做媳妇的疏忽了,忘了这江南的夏日,和京城是不一样的。”丫鬟们已经把一些有霉点的衣衫给寻出来,听曼娘这样说就道:“也不是太太疏忽,说起来,京城里也有连日雨的情形,可只要把箱子垫高,里面的东西就没事,那晓得这里,竟是连箱子垫高都没用。”
陈老太太见丫鬟们都做的差不多,叹口气:“都说江南好,可这夏日,确实不好过。”曼娘给她端上一碗绿豆汤,笑着道:“婆婆要实在住不惯的话,等过了秋,媳妇再陪您回京?”陈老太太的眉皱起:“你陪我回京,那老三呢?”曼娘只笑没说话,陈老太太摇头:“这不好,哪有我回去了,他们还在这的道理。罢了,不就是雨水多些,衣服霉了,我会习惯的。”
久居北方的人来到江南,哪里能真正习惯,即便是曼娘这样在江南住过七八年的,有时也会不习惯。更何况陈老太太,但曼娘知道,这是陈老太太一片爱子之心,也没有劝说。
雨水连绵的夏日过去,总算到了秋日,去年就是秋日到的家乡,陈老太太算是瞧出江南秋日的妙处,这里的蟹比起京城的蟹要肥些,水蜜桃也比京城的水蜜桃要甜蜜多汁。更兼曼娘把庄上送来的东西都捡尖儿奉给陈老太太,陈老太太觉得,若江南一直都是秋日,那该有多好?
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想想就罢,天下哪有只有一个季节的地方?此时京城也该是桂花飘香的时候了,也不知道儿女们过的怎样?睐姐儿上回写来的家书里面说,又有孕了,希望这回生个聪慧美丽的千金。而阿颜和陈谨,现在也过的很好。
“阿珠,你瞧,这是谁送来的信。”魏钰的笑声已经从门外传来,睐姐儿用手按下头,对阿颜道:“和他说过好多次,可他就是不听,还说,别人都叫我睐姐儿,只有这个称呼,是他一个人叫的。”阿颜拍拍睐姐儿的手:“这也是你们小夫妻的情趣,你没见你三哥呢,只叫我阿颜。”
说着话,魏钰已经走进来,先对阿颜作个揖:“舅嫂好。”这才把手里的信显摆地一扬:“你猜猜,谁送来的信。”睐姐儿也不想理他,别过身道:“谁送来的信不都差不多?”魏钰见妻子没有想象中那么欢喜,有些讪讪地坐到她身边:“不是旁人,是阿昭来的信。”
阿昭?自从她远去,再加上后来传来天朝子民在吕宋被杀的消息息导致重开海禁,销毁海图之后,就再没有她的消息传来,而此时,还有她的信送来。睐姐儿的欢喜简直无法想象。阿颜也极其欢喜,想去拿魏钰手上的信又觉得不好,推睐姐儿一下:“你快些给我瞧瞧,信上说些什么?”
这样才对嘛,魏钰把信交给妻子就对阿颜道:“我听送信的人说,不止这里有信,你府上也有,还有长宁公主那里,还有陛下那里,都该有。”睐姐儿已经把信拆开,看到阿昭熟悉的字迹,泪水不由流下,这是阿昭的字,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可这字迹做不得伪。
阿颜也凑过去,面上开始有喜悦之色:“原来,他们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算算日子,已经走了快三年了。”也不知道这一路上,他们是怎么过来的,阿颜和睐姐儿往下看,这日子,已经是一年前的日子了,连封信都要送一年,阿颜不由叹气。
“我的阿昭,她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金尊玉贵的女儿啊。”伤心的话语从长宁公主的嘴里传出,泪已经打湿面前的衣衫,手里捏着一张纸,正是阿昭派人送回来的信。坐在她面前的周太后的脸紧绷,说出的话也充满怒气:“陛下他是昏了头,竟然做出这种事,可是女儿家一嫁了人,怎好?”
长宁公主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看向周太后的眼里闪出希望:“母后,你说,我们能不能把阿昭接回来?”阿昭信上说,他们并没有去那个大荣所在的国家,而是一直沿着海往西边走,经过了昆仑奴在的地方,现在来到另一块极大的地方,那里有皮肤全是黑的人,不过也有不少的波斯人。
周太后拍拍长宁公主的手:“总是嫁了人的,我晓得你心里伤心。”长宁公主突然站起身:“那我去求陛下,既然他重开海禁,那也就该让我的阿昭回来。”周太后尚未说话,内侍已经传报陛下驾到。
天子已经走进来,还没给周太后行礼,长宁公主已经道:“阿弟,我的阿昭,能不能接回来。”天子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这声阿弟,已经很多年没有从长宁公主的嘴里听到,但天子依旧给周太后行礼后才起身对长宁公主道:“皇姐,阿昭她也不愿回来。”长宁公主眼里的期盼消失,看着天子道:“你好狠的心啊,你想瞒住天下的人,阿弟,那不是正途。”
天子的眼已经从长宁公主身上转开,声音很轻地说:“我知道,所以,我不是重开海禁了?”重开海禁又如何,自己的女儿已经远涉重洋,重开海禁,不过是让自己和女儿之间的信,传递的更加困难。如同这封好不容易送到自己手里的信,日子,竟然是一年前,也不晓得转了多少手,才由商人送到京城,送到京兆尹的手上,然后送到自己面前。
一年,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的,天子的眼里渐渐没有温度,若对阿昭还有几丝歉意,也随着被迫重开海禁,销毁海图的举动而消失。他低垂下眼对周太后道:“母后既安好,我也就告退了。”说完天子行礼退出,周太后看向失魂落魄的长宁公主,轻叹一声:“阿昭和陛下,真是一对亲甥舅。阿宁,罢了,你就当从没生过阿昭这个女儿。”
长宁公主的手颓废地垂下,眼里的泪又落下,怎么可以当做从没生过这个女儿,可是她的心,却早已不在自己身上。
阿昭送信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京城,很多人似乎也开始记得,当年陈铭远送人出海,奉的是当今天子的谕令,而陈铭远实为能臣的话,也在京中重新出现。毕竟在这一年多里,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范尚书强行入阁,在内阁中竟有压梁首辅一头的感觉,梁首辅虽依旧在首辅这个位置上,但已有些力不从心,毕竟梁首辅已经老了,年近七旬,而范尚书,不过刚刚过了五十,比他小了快二十岁。
这样的形势变化,很快传到陈铭远耳里,告诉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知县,知县既有上进心,这京城里的消息就比别人要知道的迅速,听到范尚书要压住梁首辅,再想到陈铭远身上,天子的喜恶已经很清楚,不由懊悔自己当初听梁首辅的话,若有人记得自己是梁首辅提拔的,要拿捏自己那是很容易的。
于是知县又去求见陈铭远,这一年多,知县和陈铭远的交往,算不得多但也算不上少,听到知县又来,陈铭远的眉不由皱了下:“这个人,倒是机灵。”曼娘手里正在为陈铭远做着一件内衫,听了这话就笑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陈铭远伸出双手,让曼娘给自己试这件内衫合不合身,笑着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有些局势,不一样了。”曼娘推他一下:“去吧,还有客人等着呢。”陈铭远笑着离开,曼娘继续低头做衣衫,绯姐儿走进来,坐到曼娘的身边:“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曼娘捏捏女儿的鼻子:“绯儿想不想京城?”
说不想是骗人的,毕竟绯姐儿从出生一直到十岁,在京城里的日子多,况且京城里面的相识也更多。看着女儿圆溜溜的眼,曼娘笑了:“或者,再等一些时候,我们就可以回京城了。”
真的吗?绯姐儿的眼里闪出喜悦,曼娘继续做着针线,瞧瞧,还是孩子最坦白,而不是大人。
知县对着陈铭远,早已是十分恭敬,听他说了不少的话,陈铭远吩咐人送走客人,信步走回房里,听着曼娘和绯姐儿在那说话,陈铭远的唇不由往上翘。或者,再过一些时候,就可以回京了。家乡再好,毕竟不一样。
陈慎的脚步声历来很急,此时也不例外地打断了陈铭远的遐思,陈铭远回头瞧着儿子:“你这是怎么了,一身的汗,往哪里去了?”陈慎笑嘻嘻地给自己的爹作个揖才道:“儿子和几个哥哥出门跑马去了,哎呀,这里就是和京城不一样,又是秋日,庄家都收了,田地里正好可以跑马。”
说着陈慎把手伸出来:“爹爹你瞧,我们一口气跑到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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