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曼娘当然赞成,这日一大早三人就往慈恩寺行去,到的那里,早有人在陈家施棉衣的地方排好。秋霜已经掀起车帘对曼娘道:“奶奶,今儿旁边还搭了粥棚,也不晓得是谁的。”曼娘淡淡地道:“今年年成不大好,婆婆已经吩咐免了田庄的租子,那日还说今年也要施粥,只等这边施了棉衣就做这事。没想到有人抢先了。”
陈家马车停下,慈恩寺的知客僧人已迎出来,曼娘等人下车时那知客僧人就上前行礼:“阿弥陀佛,奶奶还请往这边来。”陈家是慈恩寺的大施主,却从不仗势欺人,曼娘还礼后带着睐姐儿和刘吟梅往里去。
睐姐儿已经往那边粥棚瞧见,见那粥已热气腾腾出锅,施粥的人正在分发,不由好奇问道:“大师,这是谁家这么早就来施粥?”知客僧又是阿弥陀佛一声才道:“当不起大小姐这声大师,今日是冯家来施粥,说今年是冯太太六十大寿,为她祈福,特别要施十日粥饭。原本冯大奶奶还说,从私房里拿出银子,赶做一百套棉衣施舍。贫僧说陈家年年都在弊寺施棉衣,这好事倒不如拿到别的寺庙作去。”
京城里姓冯的人家不少,但今年六十的冯太太只有一个,曼娘已经感到刘吟梅紧抓住自己的胳膊,伸手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才笑着问:“不知今日冯家来的,是哪位奶奶?”知客僧正欲回答,突然想起刘吟梅和冯家的恩怨,笑一笑道:“是冯大奶奶来了,刘小姐今日还要施舍经书,这年月,这么年轻就亲自抄录经书为亡母祈福的,已经少见了。”
刘吟梅怎能瞧不出知客僧的迟疑,眼帘垂下,很多事,的确该忘了,而不是记在心上。知客僧已把她们请进禅房,送上茶水点心也就跟陈家的管家去安排施棉衣的事。刘吟梅喝了杯茶才道:“这慈恩寺,母亲在世时候也曾带我来过数次,只是时光易逝,许多事情已是物在人非。”
睐姐儿已经叹气,用手托着小下巴:“刘姨,我记得曾祖母曾经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孩子们都活的好好的。我想,您母亲,也是一样的。”刘吟梅悄悄擦去眼角的泪,对曼娘道:“姐姐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曼娘也为女儿骄傲,但还是故意道:“她不过是一张嘴最能哄人,这些道理,知道了不会往心里去。”刘吟梅也浅浅一笑,丫鬟已经进来:“冯家大奶奶和五奶奶听说奶奶来了,特地遣人来问候。”
曼娘让人进来,来的是个十七八很俏丽的丫鬟,见来人不是自己认得的,刘吟梅心里松了口气。这丫鬟伶牙俐齿,有问有答,对曼娘笑道:“我们五奶奶说,本是晚辈,合当亲自过来拜见的,可和大奶奶那边走不开。还请恕罪。”
曼娘笑着回了,赏了那丫鬟,也让个人跟了去致谢。回头见刘吟梅面色如常,并无怅然之感,拍拍她的手道:“知客僧方才说,这施舍的经书顶好在佛前供奉过再行施舍,还托你带了睐姐儿去呢。”
刘吟梅带了睐姐儿起身,睐姐儿早坐不住了,出了禅房就对刘吟梅道:“刘姨,这慈恩寺有个小山坡,上面种了梅花,我们去瞧瞧那梅花开了没?”慈恩寺的梅花远近闻名,常有人借礼佛之名前来赏梅的,当年就是在梅林,和冯毅见面。刘吟梅收起思绪瞧一眼睐姐儿:“怎么性子这么急,才十一月,梅花最早要腊月才开,这会儿去,你是去看光枝?”
睐姐儿哎呀一声:“难得出来一趟。我们就在这寺里逛逛,这么多人跟着呢。”刘吟梅捏捏睐姐儿小鼻子,去了大雄宝殿也就往梅林去,这些景色都很熟悉,看的越多,刘吟梅的心绪越平静,大哥已和冯家小女定亲,等这个嫂子过门,会遇到很多以前的熟人,暗自神伤只会让人笑话。
睐姐儿不耐烦慢慢的走,不时去那路边摘那不知名的野花,还大惊小怪地说怎么这个时候还有野花开放。要不是这么多人跟着,刘吟梅怀疑睐姐儿一定会去爬树抓小鸟。这孩子,真是活泼的让人半点不觉得烦。
梅林已近在眼前,刘吟梅让丫鬟往里面瞧瞧是否有外人。丫鬟应是进去,刘吟梅站在梅林外面看向远方,身后已经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一个陌生女子声音:“夫君,这边有人呢,我们还是往另一边去。”
刘吟梅侧过身子,那眼微微一扫,却看见身后数步,站着的是冯毅。
☆、放
乍然相逢,冯毅是又惊又喜;刘家兄妹回京也有三四个月;冯毅想了许多办法,都不得见刘吟梅一面,上回去说小妹婚事;刘家那几个仅存的下人;更是如防贼一样防着他。晓得陈家冬日都在慈恩寺施棉衣;冯毅更是撺掇自己的娘把施粥地点定在慈恩寺;为的就是刘吟梅和曼娘交好,说不定刘吟梅会跟了曼娘前来;到时得见一面。
谁知刘吟梅来虽来了,却没有出面,冯毅只觉千种相思都落到空处;妻子建议前去梅林瞧瞧时,冯毅也不过勉强跟随,毕竟谁也不愿意往昔日的伤心地去。可此时梦里佳人就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熟悉的眉眼,还是那从没忘却的笑容。
冯毅迈出一步,想对刘吟梅倾诉思念之情,可很快就想起身边还有妻子,那脚步生生停住。看见丈夫见到这个女子时的神色,冯五奶奶怎猜不出这人是谁,嘴里不由有些酸苦,嫁给他四年,自问从无一点对不起他,可他的心还是不在自己身上。
冯五奶奶唯一聊以□的,就是刘吟梅不会委身做小,更不会和丈夫有更深的牵扯,可即便如此,做为一个女人,冯五奶奶还是受不了。特别是丈夫那个魂梦牵绕的女子就在自己面前,唇边有浅浅笑容,相貌不是那样顶美,可却比自己从容。
睐姐儿的眼从他们三人身上转了转就笑着说:“表姐你也来了。这是刘家姨姨。”此时的冯五奶奶才看到睐姐儿,面上忙带上笑:“表妹还是这么爱玩,要表姨知道,又该说你贪玩了。”睐姐儿吐一下舌,笑眯眯地说:“表姐千万别给我娘说去,不然下回她不带我出来了。”说着睐姐儿突然啊了一声:“不对,我叫刘家姨姨是姨,可是刘姨的哥哥,定的却是表姐的小姑子,这样论起来的话,那我岂不成了自己的长辈。哎呀,真是烦恼。”
刘吟梅已经笑着道:“京城各家,彼此联姻甚多,有时就会如此。难得遇见,冯五奶奶还请和我们一起逛逛这梅林。”
刘吟梅开口相邀,正中冯五奶奶下怀,她笑着应了才对冯毅道:“夫君,刘小姐既和表妹邀我一起逛梅林,就烦劳你在外面等我们吧。”夫君,冯毅的眼生生从刘吟梅脸上移开,这个女子,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之后再见,不过是自己妹妹的小姑。当年,自己本可以拒绝爹娘退婚,爹娘如果不答应的话,甚至可以悄悄跟了刘吟梅去,那时,就不会失去她了。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却用最完美的礼仪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姻亲罢了。
冯毅点头,对妻子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艰难无比,接着就转身离开,走过好一段路才回头看去,方才刘吟梅站立的地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像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一样。冯毅又想去大醉一场,但父亲的严词又在耳边,你已不是一个人,是有家有业的,该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冯毅闭目,泪从眼里崩落,如同他们的过往一样消失。
日子还早,这梅花别说开花,连个苞都没打,只有睐姐儿带着丫鬟在梅林中钻来钻去,寻找那早打的花苞。冯五奶奶和刘吟梅并肩而行,除了刘吟梅偶尔叮嘱睐姐儿一声,没有别的话。过了许久冯五奶奶终于忍不住了:“你不问我吗?”
刘吟梅回头瞧她,眼里一片平静:“没什么可问的,断了就是断了,忘了就是忘了。”只是如此吗?冯五奶奶的声音很低:“可他忘不了你,你知道吗?他在我们窗前也种了株梅花,日日照看,比照看我们的孩子还精心。”
是吗?刘吟梅的眼眨了眨就道:“男子爱花也是常见的。”冯五奶奶终于忍不住:“可我不愿意,刘小姐,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成亲?”刘吟梅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家父前些年都在流放,寻不到好的,家父未免会伤心我是因他被连累,既如此,倒不如不嫁。”
冯五奶奶眼中分明写着不信:“你不会是在等他?”刘吟梅失笑了:“冯五奶奶,天下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别说我等一个虚无缥缈的你过世后我嫁进冯家的希望,就算今儿他和我说,回去就休了你,娶我过门,我也不会嫁的。他已负心,我又何必强求?”
冯五奶奶想说不信,可从刘吟梅的眼中瞧出,刘吟梅说的是真的,冯五奶奶突然呜咽一声,对丈夫最后的指望也消失了。刘吟梅能感到她的伤心,见睐姐儿离的有些远了才道:“冯五奶奶,人这一辈子,总是要活的开心些,你有儿有女,出身又好,何必想着我和他昔日的事?我和他,是永远都不可能了。”
活得开心些,自己的娘也是这样说的,可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女子,即便自己待他,已经无微不至,他却依旧视若无睹。冯五奶奶用手蒙住脸:“当初我爹娘其实不愿意答应冯家求亲的,可我喜欢他,求着我娘应了。那时我娘就和我说,这天下夫妻,男子或者女子心中没有对方的都不少,可是只有嫁娶了他们的人才晓得内中滋味。你若心里没有他,嫁了也就嫁了,毕竟不过是双方互利的事。可你心里有他,嫁过去就晓得这种滋味不好。那时我以为我娘说的不对,毕竟我出身相貌都不比你差,嫁过去后好好待他,他迟早会发现我的好。可是四年了,不管我怎样待他,他都是这样。”
刘吟梅静静地听她说,若是早两年,听到冯五奶奶的话,刘吟梅心中或许会漫起得意,毕竟那个让冯毅不能忘的人是自己。可是现在刘吟梅心中却什么都没有,原来忘了一个人是不管他怎样都不会在意的。
看着刘吟梅那平静的神色,冯五奶奶惨然一笑:“其实你住柳树胡同的事我是知道的,那时我想,装作不知道,等事成了再把你接进来,他对我有愧疚,定会多看我几眼。可是,没有等到事成你就被陈家接走了。”
刘吟梅大惊,自然更明白事成两字是什么意思,昔日曼娘的话犹在耳边,刘吟梅看着冯五奶奶:“你为了他,竟不惜置我的名节不顾?”冯五奶奶看着刘吟梅:“我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的,别说是你的名节,就算是别的都可以。可是,可是,”
冯五奶奶连说两个可是都没说完,刘吟梅摇头:“太可怕了。”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毁灭,太可怕了。摇了摇头刘吟梅又道:“你嫁进冯家,真好。”冯五奶奶还在想为什么,刘吟梅已经叫冯家的丫鬟:“你过来服侍五奶奶,我还有事,和陈小姐先走。”
说着刘吟梅就叫睐姐儿过来,睐姐儿跑过来,刘吟梅对冯家的人点点头就带上睐姐儿回去。睐姐儿回头,见冯五奶奶满脸失魂落魄,似乎人都没了半个,不由叹了一声。刘吟梅已收拾好了心绪,捏捏睐姐儿鼻子:“叹什么气?”
睐姐儿的眼眨一下:“一定是表姐对你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你才会这样。刘姨,我娘说,感情这件事情,一旦真的喜欢上,就会让自己变的不像自己。嗯,我娘还说,她很幸运,和我爹之间彼此心中都有彼此。所以她希望我也能这样幸运。”
哪个当娘的会这样讲,刘吟梅先把自己的事放在一边:“徐姐姐真这样讲?”睐姐儿努力点头:“我爹爹也说,那些话本子上的也一样,归其原因,就是为了情,所以,不能轻易动心。”刘吟梅这会儿是真的笑了:“你爹娘真好。”
睐姐儿自然大力点头,两人已经进到禅房里,曼娘正在和秋霜说着什么,见睐姐儿进来就瞅她一眼:“我不看着你,你就乱跑,还往梅林去了。”睐姐儿啊了一声:“娘您怎么知道?”秋霜已经笑了:“大小姐这才叫明知故问。”
睐姐儿又和曼娘撒几句娇,刘吟梅也笑了,曼娘已经知道刘吟梅在梅林那遇到冯毅夫妻的事,见刘吟梅神色如常,那件事似乎并没发生一样,不由浅浅一笑,知道刘吟梅是真的放下了昔日的事。
只是刘吟梅如此,还不晓得自己弟弟那边是怎么想的,曼娘用手按下头,做姐姐的还真操心。禅房外已经响起徐明楠的声音:“我见自己姐姐,还要通报吗?”睐姐儿双眼闪光,就要奔出去喊小舅舅,看见自己娘的神色就急忙把腿收回来。
徐明楠已经走进禅房,正要喊姐姐就见刘吟梅站在那里,急忙把脚往回收,讪讪地道:“我不晓得还有外人。”曼娘故意道:“现在你晓得了,为什么别人要拦你。”徐明楠整个人已经退出禅房,身子半掩在那:“我晓得了,姐姐,你怎么罚我吧。”
刘吟梅开口道:“徐二十一爷也是见过的,偶尔冲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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