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焱看到她眉目含笑的模样就烦躁,可能这种烦躁更深层次地是源于心底摸不清,摸不清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对他是真心,又或者从来没有真心过,他冷下脸,声音中带着二十几岁不该有的阴沉:“的确是不错,至少比你不错。”
庄浅懒懒地伸手顺了顺发,趴在他身上,够着手拉过后座自己的小提包,在里面翻找半天,终于找出一串钥匙,摊手上递给他:“给,欢迎跟我一样跳到婚姻坟墓里来。”
一边伸手拉开车门。
庄浅原想是应该哭哭啼啼吻别一下的,后来又想不该给这个骄傲的年轻人留下心理阴影,遂作罢。
直到她半个身体钻出车门的时候,却突然被握住了手腕,身后传来乔焱冷冷的声音:“庄浅,你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吗?”
庄浅回过头,他手上用力猛了,弄得她手很疼,她脸上便也止了笑。
“我说我要订婚了,还可能不出半年就结婚;我说你以后别再打电话给我,我也不会再来找你;我说我们就这样一拍两散,甚至连分手都算不上,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玩的?”无名的怒火烧上心头,乔焱有些口不择言。
的确是分手都算不上,分手是适用于情侣的,他们是什么?炮…友?
庄浅想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自己冷淡的反应伤害了他身为世家少爷的自尊心,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许是看她没有表现出留恋,没有苦苦哀求挽留,所以此刻正心里不爽发少爷脾气,不过庄浅心肠好,别人冲她发脾气她很少能甩回去,甚至连抱怨都是鲜有的,乔焱这两三句于她而言不过是轻描淡写,她原本可以顺其心意来场难受的分别哄哄他……
可她又觉得那样做不厚道。
庄浅只能又探回头来,凑近脸吻了一下乔焱,对方重重别过脸,冷哼了一声,她清凉的唇瓣落在他年轻的脸庞。
庄浅与乔焱脸贴着脸,在他耳边温柔呢喃:“傻瓜,婚姻保证不了什么,完成婚姻只代表你完成了父母布置的任务,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一大半,你甚至都没跟另一半深入了解过,你们的结合无关感情,你的婚姻就像是一场昂贵的召妓,摆出各种诱人的条件,挑出最适合培育你下一代的子宫,等你结婚后你就会发现,你的妻子平时无奇,她的漂亮端庄渐渐在家庭琐事间磨去,她的温柔大方慢慢变成了小肚鸡肠,你又会觉得我比你妻子更吸引你,你还会来找我,又或者拉不下脸吃回头草,而去找其他的女人……”
乔焱脸色难看,恨死了她的歪理,偏偏又找不到借口来反驳。
庄浅松开他,两脚一前一后下了地,却又突然被他再一次叫住。
到底是太年轻,乔焱眼神中隐约的急切没有隐藏得很好,他灭了指尖的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看她,眼神晦暗不明:“你——”
“嘘,”庄浅一根手指抵唇,止住了他欲出口的话:“别问,有些话千万别问,问了就代表放不下,放不下就代表出尔反尔没本事,你是个男人,别这么逊,别让我瞧不起你。”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有没有一点?
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乔焱脸色阴沉得有些难看,他垂下了眼睑,木然地翕动嘴唇,“你滚,我再也不想跟个有夫之妇牵扯在一起。”
庄浅将他家里的备用钥匙交到他手上,果然就安静地滚了,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乔焱的视线。
焦练练从前跟庄浅吵架的时候,有一句骂得好:臭婆娘就是阴着坏。
庄浅坏吗?并不是。
她从小到大家教严明,表现更无可挑剔,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的好孩子,男同学心中的女神,女同学心中的成长对象,比起焦练练那种初中都被退学好几次还差点连高中都没得上的同龄人,庄浅要好太多太多,也比焦练练温顺柔婉太多。
可她们的结局却都是一样的。
一个女人,没富到一种境界,没穷到一定地步,本来是没有什么好忧愁的,唯一的难题,无非就是爱情与面包孰轻孰重,庄浅遇到风度翩翩的甄持,就跟踩到了狗屎运似的,爱情有了,面包也有了,嫁进豪门了,在亲戚朋友面前长脸了。
直到结婚甜蜜三个月后,甄持有了第一次外遇,庄浅才初梦初醒:哦,原来我不是踩到狗屎运,而是被狗屎糊了一脸,平白恶心了自己。
那时候庄浅还怀着一颗美丽动人的圣母心,婆婆高岚厉声呵斥儿子,甄持几乎是跪着苦求她原谅,他还当着她的面给了那小情人两巴掌,小情人哭着不可置信,委屈地求庄浅成全她一番痴心,被甄持痛骂不要脸一脚踢开,给庄浅长尽了威风。
日子又继续过,但到底有些微妙了,庄浅当时还在想:他只是心不定,要是有了孩子,他就能安定下来了。
后来庄浅庆幸两人没有孩子。
出轨这种事情,庄浅也是亲身尝试过才终于明白,有一有二就会有三。
甄持越来越明目张胆,甚至长期在外过夜,庄浅知道他在临近几个市分别购置了房产,用来装他那些莺莺燕燕,她婆婆高岚自然也知道了,可是却懒得管,也管不了,只反复催她生孩子,说男人有了孩子心才会定。
定你全家。
庄浅心里冷笑,面上却还得过。
离婚吗?她想过,但却立马打消了这种念头。
庄浅想如果把人生比作爬阶梯的话,她现在至少已经踩到了中段,折腾来去,一是面子过不去,她还是要点脸,心里那点小虚荣放不下;第二是离婚于她而言毫无意义,因为甩了一个甄持,她还会嫁给下一个甄持,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除非她老娘能有一天想通了别再以死相逼。
父母生养恩,庄浅不是愚孝,但却无法心安理得伤老人家的心。
再者,出过轨的男人就像是沾了屎的软妹币,洗洗再揣兜里护着是不可能的了,一脚踢远还得沾上满鞋的污秽,索性就让他原地杵着,恶心别人,谁缺钱了愿意不怕脏捡起她也乐意,总归她这两年也过来了。
可是吧,
二十七八岁的身体,不再如少女般青涩玉嫩,生理需求总是有的。
庄浅第一次跟乔焱的时候,着实是紧张,远不如现在的应对自如,那是在一次家宴,就在清静的后院,花香入鼻,两人胡乱喝得都有点多,闹出的动静也许都惊动了佣人,但到底没谁敢嚼舌根。
不过那滋味很微妙,不讳言,庄浅觉得刺激,否则也不会跟乔焱有了后来那些牵扯。
生理需求满足了,庄浅就更没想过离婚了,诡异的是,甄持近来倒是又对她温柔起来,昨儿个打电话,隐约有暗示不会动摇她地位的意思,大概是觉得她表现乖巧吧,在公公婆婆面前没一丝抱怨,也对,像她这样的明事老婆,甄持是疯了才会想跟她闹离婚,还不得紧巴着哄着?
他乐得逍遥。
庄浅现在却有点烦闷:跟乔少爷掰了,难道要她像焦练练那女人一样,去夜店找小白脸?
想想她就恶寒起来。
边走着,她沿途又给老公甄持打了几个电话,意料中的无人接听,最后只得一个人愁苦着脸回了甄家。
甄家等着她的,是婆婆熟悉的一通冷嘲热讽。
☆、第003章
安城的贺岗监狱向来冷清,里面究竟有多少“住户”庄浅不知道,但庄浅常喜欢流连在外围,并且在可允许的范围之内,竭尽全力朝监狱内部眺望——当然,除了大门口两棵对称的大白杨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秦贺云在里面。
十五岁的时候庄浅说:我这辈子最恨秦贺云,他死了我都不会替他收尸。
结果他还真就没给她收尸的机会。
秦贺云是因政治犯罪进监狱的,很多年了,若不是国家早已取消不人道的死刑刑法,他的罪名够他死几百次。
秦贺云是庄浅的亲生父亲。
庄浅原本叫秦浅,但那个名字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天色还没完全亮,深秋的早晨有些冷,庄浅紧了紧脖子上的丝巾,远远地站在小公路边上,目光盯着前方肃冷的监狱正门——和普通监狱不一样,这里面的“住户”是一辈子都别想出来的,连病重就医都不能出,更别提保释。
庄浅目不转睛地盯着监狱正门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开始酸疼,守卫室的卫兵开始赶人,她才转身离开。
在她身后,一小队卫兵突然快步赶出来,卫兵们步子整齐划一,腰际均佩着枪,表情凝重而肃穆,直直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庄浅离开的脚步一晃,回过头来,心中有些惊。
“你们干什……”
“让开让开!这里不允许记者拍照!”她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轻巧地掀开,那一堆卫兵各个目不斜视,甩下她朝着前方路口而去。
原来不是冲着她来的,庄浅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又呼吸一紧。
因为这队着装整齐的卫兵是为了迎接一辆车。
黑色的劳斯莱斯,温和地滑停在还带着泥泞的路口,那庞大的身姿杵在窄窄的路口,像是一只沉默的巨兽掐住了猎物的咽喉。
车窗打开,为首的士官弯腰对着窗户说着些什么,庄浅猜测是在跟后座上的人交涉,她撩了撩微乱的发丝,盯着路口的大怪兽冷笑:又是一家妄想用钱权捞人的,只是注定要空手而归了。
“够资格”住进贺岗监狱的罪犯,那就一定够资格住一辈子,管你的家产万贯还是皇亲国戚。
岂料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人,那人黑色的薄风衣,立领挡住了脖子,步伐紧凑而稳健,他走在前面,身边陪同的士官被衬得像个小丑,不停地说着话,做着些不合时宜的小动作。
隔得老远,庄浅都能感受到那人身上飕飕的冷气,也能感受到领路士官那股子急于巴结讨好的窘迫,两人走得近了,她听到了对方并不掩饰的交谈声。
“上头文件已经下来了,白纸黑字,证据摆得清清楚楚,他是清白的,你们还将他当犯人一样关着是几个意思?当我们沈家没人了吗?”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您也是知道的,交接手续不是一两天都能搞定……”
“所以你们还准备关他多久?”
“至少要等最近的风头过了……”
“我看不如等他死了再放人好了!”
士官额头上终于冒出了热汗。
沈雨巍收了话,冷笑了一声,将手中一份加急蓝皮文件摔在士官的身上,“赵士官,你可得看清楚一点。”
赵士官匆匆看了一眼,在对方锐利的眼神逼视下,根本不敢细细核对,他急忙领着人进了监狱正门,事实上,也就在他领着人进去的半途中,赵顺就接到了顶头上司的电话,胆颤心惊地挂掉电话之后,他庆幸自己刚才的忍气吞声。
一行人进去不多时,庄浅就惊悚地发现,竟然真有“住户”能从贺岗监狱里出来,活着出来。
从身形看,那是个男人,身材绝对称不上健硕,但却瘦削有型。
他脚上还带着镣铐,手镣刚被取下,内衫是单调的白色囚服,外面却裹着昂贵的风衣,头上浅浅的发丝,像是刚冒出头的春草,没有半点威胁性。
“还不快解开。”沈雨巍怒道。
男人脚上的镣铐被解开了,他也依然规规矩矩地站着,直到被监狱长告知可以离开,他才低低跟监狱长道谢,然后像是忍不住,手捂住唇低低咳嗽了两声,咳完,他向目光担忧的监狱长笑着说了句“失礼”,才一步一步走向路口的劳斯莱斯。
沈雨巍连忙快步赶上前去。
“思安,这次是舅舅对不住你,舅舅知道你受了苦……”
沉思安一声没坑地坐上了车。
“开车。”
年过半百的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触及到里面一双阴沉的眼睛时,司机仿佛被沉默的巨兽咬了一口脸上的肉,半边老脸都开始泛起疼来。
老司机叹了一口气:“思安,这次你的确是过火了,数十亿可不是小数目……”
“开车。”
“你这是……”
“他说开车就开车,陈叔您上了年纪就少说两句,先去军医院,让思安检查一下身体,然后再回老宅。”沈雨巍跨上车来,摔上车门,坐在了沈思安对面。
天还是没有亮开,反而黑得更沉了,像是要下雨,秋季的安城是鲜少有雨天的。
等路口嚣张的大怪兽开始启动,即将甩尾离去的时候,庄浅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她像是如梦初醒一般,顾不得脚上七寸高跟,疯了一般朝着劳斯莱斯冲去。
“等等!请等等!”
司机看到了她,示意的眼神转向沈雨巍,对方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司机会意地踩下了油门,没作片刻停留。
天果然开始下雨了,庄浅不要命地冲向路口渐行渐远的大怪兽,脚上崴倒几次后疼痛不堪,顾不得被石子刮破脚掌,她边跑边大声喊:
“思安!思安!”
这是她从刚才那段交谈中听来的两个字,对她而言陌生又拗口,现在却被她当成救命稻草一样,声嘶力竭的喊着,像是喊着自己的命。
车上的沈雨巍一惊,忍不住朝窗外多看了一眼。
收回眼神的时候,他才发现身边的沈思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车停了下来。
雨开始变大,雨幕中只剩下被浇灌得狼狈的动植物,和一个狼狈的女人。
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