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沈国栋总是把周晚晚十八岁了他们就结婚挂在嘴边,可是自从去年那件事以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了。
甚至他已经计划好的订婚也搁置下来没有再提。
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却谁都不去说破。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解决的问题,谁插手都没用。
赵小四儿被哄住了,很快趴在椅背上跟后座的小汪玩儿了起来。周晚晚和沈国栋之间却陷入了沉默。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们的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过,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像这种忽然之间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沉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特别是郭克俭父亲的葬礼以后,谁都不知道那天郭克俭到底对沈国栋说了什么,可是那些话就像一颗种子,在沈国栋的心里慢慢发芽,半年过去,到底长成了什么周晚晚都不知道。
她只是能肯定,沈国栋把那些话听进了心里,非常在意,却不肯跟她透漏一个字。
她甚至去找过郭克俭,可是郭克俭只是笑着问她,“你觉得我能说什么?我要是真的对你和沈国栋指手画脚胡说八道,依他的脾气,我现在说不定又被扔哪个山沟沟里做苦力去了,还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我只是把他心里的话说出来让他正视而已。”郭克俭对周晚晚非常坦诚,“我说这些只是为了你,这些话一直在沈国栋心里憋着,早晚是你们之间的大问题,与其以后造成更大的遗憾,还不如现在就拿出来想清楚。”
“郭克俭,别多管闲事,你了解我多少?又了解沈国栋多少?你凭什么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周晚晚现在终于明白了沈国栋那天跟他谈完之后的感受。
郭克俭笑笑离开,没再说一个字,几天以后照样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过来找周晚晚吃饭聊天。
周晚晚靠在座位上在心里默默叹气,她身边的人最拿手的就是装作若无其事掩饰太平,这一点她谁都不如。
☆、第三八一章 团圆
开学以后的第一个周五是农历丁巳年的元宵节,那场历时十年的浩劫过去,很多被当作封建糟粕摒弃的传统又慢慢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中。
虽然生活条件没有改善,可是人们的精神世界开始自由起来了。只要不被打压限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热情就让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始装点节日了。
这一年的元宵节陵安专区政府下发文件,组织各单位和郊县有条件的公社大队做彩车巡游,鼓励群众自发的庆祝活动。
元宵节那天正好是周五,沈国栋早早过来等周晚晚,要带她吃元宵,晚上去凌安彩车巡游的正街上去看热闹,然后在陵安住一天,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回家。
“绥林不是也有活动?你跑了你们单位的活动怎么办?”周晚晚一直有点搞不明白沈国栋的领导逻辑,对他们粮食公司的很多事他都特别不上心,每天脑子里占据最多的就是吃喝玩乐,可是他工作做得好像还不错。
“又不用我去扎花灯开花车,我去有什么用?”沈国栋揉揉周晚晚的脑袋,发动汽车带她先去吃饭,“本来就是个大伙凑热闹瞎乐呵的事儿,我不去他们玩儿得更放得开一些。”
“再说了,元宵节不是就讲究个团圆吗?咱俩必须得一块儿过呀!”沈国栋看着车窗外蓝灰色的天空,一踩油门向街灯陆续亮起来的陵安城中心驶去。
“汤圆有芝麻的,豆沙的,枣泥的,还有五仁儿的,都是甜的!不过你得先吃点儿饭才能吃。”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先去了陵安矿务局招待所。这是陵安城里最好的招待所了。他早在这边定好了贵宾房,两人一到,先去招待所只对内开放的小餐厅,马上有人送来了事先准备好的晚饭。
周晚晚意思意思吃了两口饭就不肯再吃了,沈国栋也不强迫她,让人上汤圆。
周晚晚刚吃了一口就眼睛一眯,含着一口汤圆对沈国栋笑。
沈国栋看她吃得开心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昨天去省里开会,去了一趟小二那,他包了不少汤圆。听说墩子今天要带战友回去吃饭,我就给你也带回来点儿。”
沈国栋把几种汤圆都摆在周晚晚面前,“都是你的,不过每样儿只能吃几个。这东西不好消化。”
周晚晚每种舀了两个放到自己碗里,剩下的又推回沈国栋面前。
沈国栋开始一样一样按顺序吃下去。他对这种东西没感觉,吃不吃都无所谓,可是周晚晚喜欢,他也就陪着她吃。吃起来竟然也觉得挺高兴。
两人正吃着,小餐厅门口走进来一群人,从穿着到气质。一看就是矿务局或者专区政府的领导,都是笔挺的毛呢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钢笔,一副标准的国家干部打扮。
餐厅经理亲自给这群人引路,往里面的大包间走去。
周晚晚他们坐在大厅靠窗的位置,旁边用几盆大大的铁树挡出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只抬头看了一眼这群人,就接着吃饭。
刚吃几口,就听到郭克俭的声音,“这个位置好,待会儿花车从楼下过,不用去街上挨挤,还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国栋拿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忍了一下还是非常不耐烦地赶人,“可惜还是不够隐蔽,挡不住那些没眼里见儿的!”
郭克俭丝毫不以为忤,对周晚晚眨眨眼睛,“你给他吃什么了?怎么火气这么大?”
“郭哥哥,你去忙吧,把同事丢下太久不好。我和沈哥哥吃完就去看花灯,你们改天再聊。”周晚晚把自己碗里的汤圆舀给沈国栋两个,示意他快点儿吃。
沈国栋被周晚晚这种毫不避讳的亲密举动哄高兴了,对郭克俭难得地没有马上翻脸,“郭大处长,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大过节的给人添堵。”
郭克俭显然觉得能给沈国栋添堵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儿,反而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跟周晚晚商量,“明天你姥爷过生日,你去祝寿吗?要是去帮我把寿礼带过去,我今年就先不过去了。”
其实自从他跟古桃婚事告吹,郭克俭就再没去过李家,但是每年李老头的寿礼他一次都没拉下过。
就冲这个,李家人对郭克俭的印象也一直好得不得了,这么有情有义又前途无量的好小伙子,可惜古桃没那个福分。
“你明天早上送我宿舍去把,或者上午送到这儿来给沈哥哥,我们帮你带回去。”周晚晚也是不去祝寿的,每年李老头过生日李淑华一家都会去,再加上一个总说怪话的赵晓雪,她已经很久不去李家了。
跟李家舅舅们和姥姥姥爷的走动也都是她回去把他们接到家里聚一下。
沈国栋放下手里的碗,对郭克俭眯了眯眼睛,“陵安矿去年事故不少生产指标可是差了挺大一节儿没完成,今年的财政拨款还有一半儿没下来吧?
你们党委书记最近没少往上面跑啊,啧啧!那么大岁数了,一个衙门口一个衙门口地走,也够难为他的了!你说,我让他多跑几趟怎么样?”
沈国栋用手指敲着桌面,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不高兴了,这也就是两个电话的事儿,保证让你们全矿上下小半年没好日子过,你信不信?”
郭克俭不敢不信,他站起来冲沈国栋还是斯斯文文地笑,一点被威胁的窘迫都没有,“今天厨房有新鲜的鸡毛菜,我让他们给你们炒一盘,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季节吃吃还是挺水灵的。”
“用不着,你别在我面前晃比什么都强。”沈国栋说完接着吃饭,笃定了郭克俭不敢再跟周晚晚磨叽。
郭克俭这些年走过来,看人眼色的本事当然是一流的,沈国栋什么事能忍着不对他发作,什么时候是忍不了马上要出手了。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冲周晚晚点点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看见没有,这人就是贱,好声好气跟他说话就听不懂似的!”沈国栋话是这么说,还是有些担心地观察着周晚晚的表情。
他能忍郭克俭到现在,没把他扔到犄角旮旯去,就是怕周晚晚不高兴。
“我们学校今年弄了个鱼跃龙门灯。是我们美术系画的。我画的鱼尾巴,待会儿你仔细看看!”陵安师专的美术专业现在已经独立出来,建立专门的美术系了。
周晚晚不想再提郭克俭。大过节的,她也想让沈国栋高高兴兴的,“我们郝老师点的眼睛,弄得跟舞狮似的。灯还没拿出去就热闹得不得了,可好玩儿了!”
“为什么让你画鱼尾巴?”沈国栋有点替周晚晚不平。“那鱼脑袋是谁画的?”
“我们系的老师啊!你不知道,能画上鱼尾巴就算不错了,轮到莫琪琪,她只能给底座画祥云和水花了!”
……
两人吃完饭就去街上了。并没有在郭克俭说的好位置多待。
等花灯巡游的车过来,沈国栋在挨挨挤挤的人群中把周晚晚护在怀里,身边是热闹熙攘的人群。他们俩正大光明地亲密无间,这比坐在任何能看到全景的好位置上要让人心情愉悦多了!
周晚晚一手举着一个贴着嫦娥奔月剪纸的小花灯。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跟着人群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往前挪。
其实这所谓的花灯巡游非常简陋,大部分车都是人力拉着的架子车,甚至还有几台自行车绑在一块儿的,郊县农民连马车都弄来了。
街上也还是那几盏昏黄的街灯,各单位最多把大门口的门灯打开,再挂两串小彩灯,跟平时一片昏暗的街道没什么大区别。
花灯做得更是简单粗糙,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所有人都热情高涨,几乎所有来看花灯的人都参与到了这场活动中来,哪个单位的花灯过来了,马上能引起本单位职工的一顿欢呼。
人们要庆祝的不止是这个元宵节,更是借着这个节日来迎接新生活的曙光。
沈国栋给周晚晚买了个糖葫芦,却又不放心让她吃,谁知道那个糖葫芦在街上接了多久的灰了?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他一发现周晚晚去看那个糖葫芦,就先自己吃一个,含一会儿觉得应该没什么灰了再护着她转到某个黑暗的街角或者暗巷,喂给她吃下去。
一开始他是真的很单纯地担心周晚晚吃坏了肚子,可是喂下去一个之后,他就觉得今天晚上最大的乐趣都在那串糖葫芦上了。
等周晚晚手脚发软脸颊酡红地被送回宿舍时,沈国栋还是不肯放她下车,抱着她坏笑,“要不要我明天再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周晚晚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恨上糖葫芦了,可惜,再怎么瞪沈国栋,在他眼里她现在面若桃李目光迷离,完全没有一点儿作用,反而让他更来劲儿。
马上要到宿舍关门的时间了,沈国栋抱着她的手臂却越来越紧,周晚晚几乎觉得今天晚上他不会放她回去了,他却忽然放开了她。
“你们宿舍窗户上有个小花灯,”沈国栋温柔地帮周晚晚顺顺头发,“待会儿你把咱们的也挂上。”
周晚晚乖乖点头,刚要开车门下车,却又被沈国栋拉住。
周晚晚回头,看沈国栋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拉她的样子,忽然冲他灿烂地笑了,“沈哥哥,以后你每年都送我花灯吧,不许耍赖忘了。”
周晚晚举着她的小花灯冲沈国栋摇了摇,“我们每年都在一起团团圆圆地过元宵节!”
周晚晚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里的花灯挂到了窗户上,冲在外面看着她的沈国栋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儿回招待所。
送走沈国栋,莫琪琪从水房回来,指着窗户上那盏花灯告诉周晚晚,“郭大哥给你的,你不在,我就帮你挂起来了!”
☆、第三八二章 是非
夏日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在画室的窗户上,窗外的大树挡住了半面阴凉,斑驳的光斑映在白色的窗帘上,微风一吹,晃晃悠悠像一副缓慢悠闲地流动的画,让人更添睡意。
隔壁的隔壁,几个在化学实验室里打扑克的学生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哄笑声,更显得75美术班的画室安静异常。
非常适合睡觉。
莫琪琪打了今天中午不知道第几个哈欠,看看偌大的画室只剩下三四个没什么精神的人还在坚持,很痛快地放弃,扔了笔去拉周晚晚,“大中午的,人都回去午休了,实在画不下去了,咱们去吃个冰棍儿吧!”
周晚晚也要画不下去了,可是期末了,她还有三四副作业没赶出来呢,再不交就影响平时成绩了。
她倒是不在乎拿不拿奖学金,可是因为作业没交而挂科,这个人她实在丢不起,只能奋力跟生物钟对抗,牺牲了午睡时间赶作业。
画室里这几个留守的都是在赶作业的,别人什么原因周晚晚不知道,她这个作业耽误的却是非常心甘情愿,甚至欢天喜地。
石云半个月前生了个健康漂亮的小侄子,胖乎乎的小手小脚,一出生就黑油油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