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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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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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起风了,风正呼啸的穿过树梢,发出巨大的响声,她掀起窗帘的一角,月亮已隐进云层,星光也似乎暗淡了。

第二天早上,满窗的风雨把她从沉睡中唤醒,昨夜的蔚蓝云空,一窗皓月,现在已变成了愁云惨雾,风雨凄迷。她穿上白衬衫和黑长裤,这是学校的制服,再加上一件黑外套,仍然感到几分寒意。窗前淅沥的雨声使她心中布满莫名其妙的愁绪。上学时经过的小巷子,破房子也使她感到寥落。教室里的喧嚣更让她烦躁。只有在国文课时,她才觉得几分欢愉。但,那五十分钟是消失得太快了,只一刹那,康南已挟著课本隐没在走廊的尽头了。

白天,晚上,晚上,白天,日子从指缝里溜过去。校园里的茶花盛开了,红的红得鲜艳,白的白得雅洁,江雁容的课本中开始夹满了茶花的心形花瓣。和茶花同时来临的,是迷迷蒙蒙,无边无际的细雨,台湾北部的雨季开始了。无论走到那儿,都是雨和泥泞。江雁容常和周雅安站在校园中,仰著脸,迎接那凉丝丝的雨点。看到落花在泥泞中萎化,她会轻轻的念:“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校园里是冷清清的,学生都躲在教室里,并且关紧门窗。只有江雁容喜欢在雨中散步,周雅安则舍命陪君子,也常常陪著她淋雨。程心雯叫她们做“一对神经病”!然后会耸耸肩说:“文人,你就没办法估量她有多少怪癖!”

晚上,江雁容在雨声中编织她的梦,深夜,她在【全本小说下载】}。。雨声中寻找她的梦,多少个清晨,她在雨声中醒来,用手枕著头,躺在床上低声念聂胜琼的词: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这天晚上,江雁容做完功课,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她望著她的谧儿,心境清明如水,了无睡意。她想起白天的一件小事,她到康南那儿去补交作文本,周雅安没有陪她去。康南开了门,迎接的是一股酒味和一对迷离的眼睛。她交了本子,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他也同样望著她,这份沉默使人窒息。转过身子,她开了门要退出去,在扑面的冷风中,她咳嗽了,这是校园中淋雨的结果,她已经感冒了一星期,始终没有痊愈。正要跨出门,康南忽然伸手拦在门上,轻声问:

“要不要试试,吃一片APC?”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瓶没开过的药瓶,倒了一粒在手心中。江雁容无法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接过了药片,康南已递过来一杯白开水,她吃了药,笑笑。不愿道谢,怕这个谢字会使他们生疏了。她退出房门,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她相信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现在,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她的脸又红了。望著谧儿,她轻轻的问:“他是不是专为我而买一瓶APC?他是吗?”

叹了口气,她把明天要用的课本收进书包里。有两片花瓣从书中落了下来,她拾起来一看,是两瓣茶花,当初爱它的清香和那心形的样子而夹进书中的。她把玩著花瓣,忽然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柔情,提起笔来,她在每一片上题了一首词,第一阕是“忆王孙”:

“飞花带泪扑寒窗,夜雨凄迷风乍狂,寂寞深闺恨更长,太凄凉,梦绕魂牵枉断肠!”第二阕是一阕“如梦令”:

“一夜风声凝咽,吹起闲愁千万,人静夜阑时,也把梦儿寻遍,魂断魂断,空有柔情无限!”写完,她感到耳热心跳,不禁联想起红楼梦里林黛玉在手帕上题诗的事。她顺手把这两片花瓣夹在国文笔记本里,捻灭了灯,上床睡觉了。床上,和她同床的雁若早已香梦沉酣了。第二天午后,康南坐在他的书桌前面,批改刚收来的笔记本,习惯性的,他把江雁容的本子抽出来头一个看。打开本子,一层淡淡的清香散了开来,康南本能的吸了一口气,江雁容那张清雅脱俗的脸庞又浮到面前来,就和这香味一样,她雅洁清丽得像一条小溪流。他站起身来,甩了甩头,想甩掉萦绕在脑中的那影子。为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坐回到书桌前面,默然自问:“你为什么这样不平静?她不过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而已,你对她的感情并没有越轨,不是吗?她像是你的女儿,在年龄上,她做你的女儿一点都不嫌大!”拿起江雁容的笔记本,他想定下心来批改。可是,两片花瓣落了下来。他注视著上面的斑斑字迹,这字迹像一个大浪,把他整个淹没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迅速的把这两片花瓣放进上衣口袋里,打开了房门。门外,江雁容喘息的跑进来,焦灼而紧张的看了康南一眼,不安的说:

“你还没有改笔记本吧,老师?我忘了一点东西!”

康南关上房门,默默的望著江雁容,这张苍白的小脸多么可爱!江雁容的眼睛张大了,惊惶的望望康南,就冲到书桌前面,她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于是,她知道她不必找寻了。回转身来,她靠在桌子上,惶惑的注视著康南,低声说:“老师,还给我!”康南望著她,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这个小女孩,小小的小女孩,纯洁得像只小白鸽子。”他想,费力的和自己挣扎,想勉强自己不去注视她。但,她那对惊惶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那张变得更加苍白的脸在他眼前浮动,那震颤的,可怜兮兮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飘过:

“老师,还给我,请你!”

康南走到她旁边,在床沿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那两片花瓣。“是这个吗?”他问。

江雁容望望那两片花瓣,并不伸手去接,又把眼光调回到康南的脸上。她的眼睛亮了,那抹惊惶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梦似的光辉。她定定的看著他,苍白的脸全被那对热情的眸子照得发亮,小小的嘴唇微微悸动,她的手抓住面前的一张椅子的扶手,纤长的手指几乎要陷进木头里去。

“喔,老师。”她喃喃的说,像在做梦。

“江雁容,”他费力的说,觉得嘴唇发干。“拿去吧。”他把那两片花瓣送到她面前。

她没有伸手去拿,也没有去看那花瓣,她的眼光仍然停留在他脸上,一瞬也不瞬。

“老师,”她说,低低的,温柔的。“老师!你在逃避什么?”

康南的手垂了下来,他走过去,站在江雁容的面前。

“江雁容,出去吧,离开这房间!”他暗哑的说。

“老师,你要我走?”她轻轻的问,站直了身子,转向门口。康南迅速的把手压在她的手背上,于是,一股旋干转坤般的大力量征服了他,他握紧了这只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江雁容的眼睛燃烧著,嘴里模糊的反复的说:“老师,老师,老师。”

康南抚摩著这只手,这手是冰冷的。

“你穿得太少了!”他说。

“中午脱了一件毛衣,下午忘了穿。”她说,轻声的。眼睛里在微笑。康南不再说话,就这样,他们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康南叹了口气,把江雁容拉到自己的胸前,他揽住她,让她小小的,黑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他不再费力和自己挣扎,他低声说:“从没有一个时候,我这么渴望自己年轻些!”

江雁容紧紧的靠著他,眼睛里有著对幸福的憧憬和渴求。她望著窗子,雨水正在窗玻璃上滑落。“多美的图案!”她想。雨滴叮叮咚咚的敲击著窗子,“多美的音乐!”她又想。微笑著闭上眼睛,尽力用她的全心去体会这美丽的人生。窗外19/50



寒假悄悄的来了,又悄悄的过去了。对高三学生而言,这个寒假是有名无实的,她们照旧到学校补课,照旧黄昏时才回家,照旧有堆积如山的作业。各科的补充教材纷纷发了下来,仅仅英文一门,就需要念五种不同的课本,另外再加讲义。别的功课也都不是一种课本就完事的,每个学生的书包都沉重得背不动,这份功课更沉重得使她们无法透气。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换言之,再有三个多月,她们就该跨出中学的门槛,再有五个月,就该参加升大学的联合考试了。学生们都普遍的消瘦下去,苍白的脸色和睡眠不足的眼睛充分说明了她们的生活。但是,老师们不会因为她们无法负荷而放松她们,家长也不会因为她们的消瘦而放松她们,她们自己更不会放松自己。大学的门开著,可是每十个学生里只有一个能走进去。这世界上,到处都要竞争,你是强者才能获胜。优胜劣败,这在人类还是猿猴的时代就成了不变的法则。

台湾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校园里的杜鹃花已全开了。荷花池畔,假山石旁,到处都是红白一片。几枝初放的玫瑰,迎著温和的娇阳,懒洋洋的绽开了花瓣。台湾特产的扶桑花是四季都开的,大概因为这是春天,开得似乎格外艳丽;大红的、粉红的、白的、黄的,布满校园的每个角落,吊灯花垂著头,拖得长长的花蕊在微风中来回摆动。栀子花的香味可以飘上三楼的楼顶,诱惑的在那些埋头读书的少女们身边回旋,仿佛在叫著:“你知道吗?春天来了!你知道吗?春天来了!”

江雁容从一个无法解决的代数题目上抬起头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唔,好香!栀子花!”

程心雯坐在桌子上,膝上放著一本外国地理,脚放在椅子上,双手托著下巴,无可奈何的看著膝上的地理书。听到江雁容的话,她也耸耸鼻子:

“唔,是栀子,就在我们窗子外的三楼下面,有一棵栀子花。”叶小蓁从她的英文书上抬起头来:

“是栀子花吗?闻起来有点像玉兰花。”

“聋鼻子!”程心雯骂:“栀子和玉兰的香味完全不同!”她和叶小蓁是碰到一起就要抬杠的。

“鼻子不能用聋字来形容,”叶小蓁抗议的说:“江雁容,对不对?”江雁容伸伸懒腰,问程心雯:

“还有多久上课?”“四十分钟。”程心雯看看手表。这是中午休息的时间。

“我要走走去,坐得脊椎骨发麻。”江雁容站起身来。

“脊椎骨没有感觉的,不会发麻。”叶小蓁说。

“你已经决定考乙组,不考生物,你大可不必这样研究生物上的问题。”程心雯说。

江雁容向教室门口走去。

“喂,江雁容,”叶小蓁喊:“如果你是偷花去,帮我采一朵玫瑰花来!”“她不是偷花去,”程心雯耸耸肩:“她是去找康南聊天!”

“她为什么总到康南那儿去?”叶小蓁低声问。

“物以类聚!这又是生物问题!”程心雯说,用红笔在地理书上勾出一个女人头来,再细心的画上头发、眼睛、鼻子,和嘴,加上这一页原有的三个人头,那些印刷著的字迹几乎没有一个字看得出来了。江雁容折了回来,走到程心雯和叶小蓁身边,笑著说:“到门口看看去,一块五毛的帽子脱掉了!”

“真的?”像个大新闻般,三、四个同学都涌到门口去看那个年轻的秃头老师。这位倒楣的老师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一路上,学生们的头像玩具匣里的弹簧玩偶似的从窗口陆续探了出来,假如“眼光”能够使人长头发的话,大概他的秃顶早就长满黑发了。江雁容下了楼,在校园中略事停留,采了两枝白玫瑰和一枝栀子花。她走到康南门口,敲了敲门,就推开门走进去。康南正坐在书桌前沉思,满房间都是烟雾,桌上的烟灰碟里堆满了烟蒂。“给你的房间带一点春天的气息来!”江雁容微笑著说,走过去,把一枝栀子和一枝玫瑰顺手插在桌上的一个茶杯里,把剩下的一枝玫瑰拿在手中说:“这枝要带去给叶小蓁。”她望望康南,又望望桌上的烟灰碟和学生的练习本。她翻了翻表面上的几本,说:“一本都没改!交来好几天了,你越变越懒了!”她闻闻手上的玫瑰,又望望康南:“你喜欢玫瑰还是栀子?嗯?”康南随意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江雁容靠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这两天累死了,接二连三的考试,晚上又总是失眠,白天精神就不好!喂,昨天的国文小测验考卷有没有看出来?我多少分?”康南摇摇头。“还没看吗?”江雁容问。

“嗯。”“你看,我说你越来越懒了!以前考试,你总是第二天就看出来的!”她微笑的望著康南,噘了噘嘴:“昨天的解析几何又考坏了,假如我有我妹妹数理脑筋的十分之一,我就满意了,老天造人也不知道怎么造的,有我妹妹那么聪明的人,又有我这么笨的,还是同一对父母生出来的,真奇怪!”

康南望著窗子外面,微蹙著眉,默然不语。江雁容又笑笑说:“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在电线杆下面等我的小家伙不知道怎么把我的名字打听出来了,写了封信到学校里来,前天训导主任把我叫去,大大的教训了我一番,什么中学生不该交男朋友啦,不能对男孩子假以辞色啦,真冤枉,那个小东西我始终就没理过他,我们训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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