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她说得极其艰难,那对她来说,是血淋淋的伤口,要宣之于众,实在是太难,太残忍了。
“沐忠!”沐晨桀重复着这两个字,恨得几欲将他挫骨扬灰。
“娘被污辱的时候就咬舌自尽了。而我,后来被药仙上官玥所救。她教我六年与医术,为了报仇,我一直学得很用心。再之后,我听说龙行将随翰澈国王子去姜国求亲,就化名冷芷清去麒兴城的邀月楼做了一名清倌人。之后又尾随求亲队伍去了姜国边界……”
“所以,我那次被打落悬崖的时候,才会遇见你。”龙轩然上有握住她的手,温柔地一笑。
这么曲折,惨烈,离奇的故事,听得我心跳狂乱,久久难以平静下来。当年,初识沐若薇的时候,我直觉她是个有故事的人,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故事。
“我来雪洲之后的事,让轩然告诉你吧。”沐若薇看起来有些疲惫,龙轩然忙扶她找了个位置坐下。
龙轩然站在沐晨桀的对面,清亮的眸子里除了真诚没有其他杂技。他说道:“若薇随我回翰澈那时,我就感觉到了她别有目的,但我选择相信她,我自认对她的感情会令她改变初衷。没想到,她居然在与我成亲的那一天,趁着敬茶的时候刺杀我父王。当时君贵妃挡住了一击。而她,自然被抓起来,收押在天牢。我偷偷去看她的时候,竟撞见了龙行,并且还听到龙行说出的许多关于岳父岳母的不干不净的话。于是我将若薇救出来,戴了铁面具在她面前乔装,取得了她的信任,以朋友的身份劝她谨慎行事,并且开始暗中搜集当年淮西沐家这一案件的卷宗,发现此案疑点颇多。很多所谓的证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我偶然问起父王,听他的口气似乎也颇后悔当年过于武断地处理此案。坊间传闻沐寒清品行清高,虽是生意人却从来不做任何牟取暴利之事,还救济百姓。再之后我查到了沐家还有一个未死,这个人原名沐忠,据说出家前他是沐家的管家,还曾与龙行有不清不楚的来往,但在沐家灭门之后他却出家了。”
“哼,出家?!犯了错就出家,怪不得满天下尽是和尚道士。”沐晨桀嘴角勾起一缕讥讽。
“后来,我和若薇一起去找到了他,才按图索骥,查出沐家血案背后的一切阴谋,知道罪魁祸首正是龙行。在我查出罪证之后没多久,朝中便有人弹劾龙行贪污赈灾巨款,经查属实,我便向父王请命,抓他归案。龙行落网之后,我又找到合适的时机,让若薇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并安排她亲自去见龙行,问清一切事情因果。父王为沐家平反昭雪,若薇又远赴淮西为双亲修建了陵墓。又过了一年,她嫁给了我。”
“沐忠现在人在何处?”沐晨桀问。
“他圆寂了。就在他在公堂上指证龙行之后的第二天,他被人发现死在禅房,死得很平静。”龙行道,“他留了遗书,要求死后进行火化,骨灰带到淮西沐家人的坟前,他要向沐家屈死的冤魂赎罪。”
“是这样。”沐晨桀听到这样的结局慨叹不已,心中却还气愤难平,“纵然如此,我还是无法原谅龙飞腾,让我们沐家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虽是龙行,但拿刀的人是他,他的圣旨就是最直接的那一刀,如果没有圣旨,龙行怎么可以抄我们的家,杀我们的家人?”
“哥,当年的圣旨是令龙行酌情处理,抄斩灭门是他假传的。”沐若薇补充道。
“无论如何,我不会原谅龙飞腾,我可以不杀他,但我绝不会再留在上地,人各有志,也许你觉得*高过一切,但我不像你,可以连家仇都放得下……”
“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可以吗?”我泪眼盈盈地询问。
有那么一瞬间,沐晨桀似乎犹豫了,可最后他仍是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对不起,我爱的人是桃夭,不是紫伊公主。”
“如果,如果是为了夏初呢?”我鼓起勇气又加了一句。
沐晨桀不明就里,仍是拒绝:“夏初需要的,不是像我这样的父亲。她应该在一个充满温暖,充满爱的家庭长大,而我的身上,只有仇恨,只有戾气。”
“可是,夏初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情况迫在眉睫,我顾不放许多,当着众人,对沐晨桀说出这句酝酿了整整四年的话。从当年还在大齐皇宫的时候,夏初出生不多久时,有很多次,我都想告诉沐晨桀夏初的身世,但每次,均应时机不当而没有说出来。
“桃夭,你在说什么?”沐晨桀无法相信亲耳听到的事实,对此事并不知情的龙轩然与沐若薇更是一头雾水。
“夏初是你的骨血,与北堂昊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字字铿锵,绝不含糊。
“怎么可能?”沐晨桀连连摇头,“你一直和大哥生活在一起,而我们……我们……”
“你算算日子,夏初是五月初八生的,”我提醒道,“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她长得很像你?”
“这……”沐晨桀没了应对的话,呆呆地回想着我向她提醒的话语。
我失望得无以复加,只得道:“如果你不相信,我无话可说。我还要去看女儿,先走了。”
“桃夭……”沐晨桀的声音传来时,我已奔出很远,尽管腿伤未愈,我却跑得极快,黑暗之中,我被不明物事绊倒,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足踝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泪水在脸上肆虐,我分不清,这么刻骨的痛,究竟来 自'霸*气*书*库'脚上,抑或还夹杂着心里的伤痛?沐晨桀不相信我,我过去那么多年的挣扎与痛苦都失去了意义。
他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残忍?
黑暗中,有双手轻轻扶起我,我只当是龙轩然,委屈地唤道:“哥哥……”
“是我。”沐晨桀声音平和了不少,“桃夭,我相信你。”
“你相信?那么,你会留下来,对不对?”我偏过脸,含泪望着他。
“抱歉,我不能。我无法面对你父亲。”
“就算我和夏初加在一起,都不够份量抵消你心中的恨吗?”
“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的抉择,最终还是伤了我的心。如果四年前,他能自私一点,不考虑北堂昊的感觉,带我一起走,今时今日,我们之间又当是如何?可惜,“如果”永远无法兑现。
我拭去泪,平静道:“晨桀,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女儿。”
“好,我背你。”沐晨桀将我放在肩上。
第十七章 最后的相聚(上)
我双手搂着沐晨桀的脖子,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幸福,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因为正值禁卫军换班,这段路没有他人的打扰。
只有我,只有沐晨桀,我多希望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我多希望就这样走到永恒,走向天荒地老。
“桃夭,如果我们只是小家子夫妻,就好了。”沐晨桀深深地叹息。
我一惊,如破冰雪,这一句话,何等地熟悉,很多年以前,北堂昊也这样对我说过。言犹在耳,说着那句话的人已离得太远,太远。是宿命,还是老天要再次戏弄我,眼前重复这句话的这个人,又即将离我而去。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才会令自己这辈子与相爱的人总是聚少离多。
“我希望是。”我在他脸颊印上一吻,恳求道,“答应我,陪我和女儿七天,可以吗?”
沐晨桀思虑良久,方说道:“可以,但我不愿住在宫里。”
“这个我会安排。”我婉静地回话。
“桃夭,你会不会怪我,怨我恨我?”沐晨桀忽尔问。
“会。”我给予肯定的答案,又补充道,“我会怪你,怨你 ,恨你,但我也会等你。”
沐晨桀又陌入长长久久的怔忡。夏初的寝宫已近在眼前,我让沐晨桀在门口将我放下,再搀着我,两人一同入内。
夏初已经醒来,乳母和宫婢在给她喂晚膳。她专心地喝着汤,蹙着的眉头早舒展开来,小小孩童,哭过了,就会忘了吧。
“娘亲!”看到我,夏初眨眨眼,笑道,“刚才外婆来过,她说了一个故事,可好听了。”
“初儿。”我慢慢走过去,轻轻将夏初搂住。泪珠悄然滑落,滴在她纯洁的小脸上。
“娘亲,你怎么哭了?”夏初伸起手摸我的脸。
我强笑着说道:“娘亲没有哭,是沙子掉进眼罢了。”
“娘亲,我吃完饭去你那好不好啊?”夏初搂住我的脖子撒娇。
我将她的手放下,说道:“初儿,你好好吃饭,娘亲给你做了新鞋子。”
“新鞋子?太好啦!”夏初雀跃起来。
沐晨桀不作声,看着我和夏初,听着我们二对话。我发现他看到夏初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也牵起一缕微笑。
夏初一直没有注意到沐晨桀的存在,直到吃饱为止,才突然问我:“娘亲,这个叔叔是谁呀?”
“他是……”我环视周围,宫婢与乳母立即识相地全部退下。
“初儿,你的爹爹没有死,他就是你爹爹。”我郑重地对夏初说,“快叫爹爹。”
“可是,爹爹为什么一直没有来看我?”夏初不满地嘟着嘴。
“因为爹爹和娘亲分开了,爹爹,不知道娘亲在这里,所以才没来看夏初。”我编了个谎话安慰夏初。
沐晨桀感激地望向我,继而对夏初温柔地微笑:“初儿,叫声爹爹可以么?”
夏初欢呼着奔向沐晨桀,扑进他的怀中,叫道:“爹爹!我有爹爹了,我和其他人一样,又有娘亲又有爹爹了!”
“初儿乖。”沐晨桀将夏初抱起,眼中满满的歉疚之情。
我仿佛又看见了希望之火。或许,沐晨桀会为了重拾的父女之情而放弃离开的念头?
大概是父女天性,沐晨桀与夏初很投缘,常逗得她开怀大笑,我静坐一旁,心底盈满温馨和感动。
“大王驾到,贵妃驾到!”内侍的通报伟至,沐晨桀脸上的笑容幕地凝固。
“晨桀,不要伤我爹。”我叮嘱道。
沐晨桀看了我一眼,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父王与母妃携手并肩入内,一人伟岸豪放,英姿*发,一个清的雅致,风致嫣然,纵是已近天命之年,仍不失为一对壁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姜国的皇帝御惊天与梅淑妃。能与相爱的人相知相亲,何等的幸福,何等地幸运!不知我和沐晨桀到了他们的年岁时,又将如何,是相扶相亲,还是天各一方?
我发现,我似乎错过太多的时间和太多的机会了。
我听到父王问:“紫伊,他就是初儿的父亲吗?”
“是的,而且他是淮西沐寒清的后人,大嫂的兄长。”我简要地解释。
沐晨桀不开口,沉默地听我们一问一答,目光停留在不知名的点。
他的冷淡让我略地难堪,又无何奈,许是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母妃说道:“紫伊,娘这就让钦天监去挑个黄道吉日,为你们二人补办一场热闹的婚宴。”
“不必了。”沐晨桀冷冷回绝。
我只得附和:“是啊娘,我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
“那至少也在宫外给你们建一宅府郡。”父王接口道。
沐晨桀还是不买帐:“也不需要。”
“晨桀!”我小声责备他,他却视而不见。
我益发不解,这个男子,他非要这样子吗?他到底在想什么?非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么?
“紫伊。”母亲的目光充满了探询。
只是我,无法给出他们想要的答案。对于沐晨桀的冷漠与防备,我无能为力。就如多年前南宫锐之于我。
我徒然怀疑,在沐晨桀的心底最深的地方,放的是我,抑或是其他?他象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刺伤了所有人。连我也不例外。
“爹爹,你不高兴吗?”静谧的氛围中,夏初的声音宛若天籁。
“初儿,爹爹不是不高兴,他只是太累了。”我说道。
夏初煞有介事地望望外面,点头道,“天都好黑了,爹爹就去睡觉吧。睡一觉就不累了。”
“初儿也早点休息,外公外婆先走了啊。”父王拥着母妃离去。自始自终,他们二人对沐晨桀表现出来的冷漠没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与怪罪,他们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顾及我的感觉吧?沐晨桀,如果你是个有心的人,怎么看不到感受不到我父母的用心良苦?
这一夜,沐晨桀陪夏初玩到很晚,直至她安稳入睡方才离去。我没有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