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如从前,宠冠皇宫,纵使怀了身孕,北堂昊依然夜夜留宿。承欢之余,我心里隐隐有奇特感觉:这孩子,来得太巧了,会不会?……
我想起那一日与沐晨桀的一场*,心尖打过一个寒颤。不,不可以,这孩子不能生下来,万一……
这事成了压在我心里的石头,我憋着,不敢,更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最信任的人,连沐晨桀本人也不能。
艳无双偶然会来看我,表现出极大的殷勤,又是端汤又是剪药。她喂汤给我的时候,我本该礼拒的,却故意装作无法推辞的样子,由着她伺候。看着她的脸每天红红绿绿的,我只觉好玩。她几乎让我没了命,我这小小的报复,不算多重吧?
两月后,某一日,心语将煎好的烫药递给我。“娘娘,这是刚煎好的安胎汤。”时值我午睡刚醒,浑身充满倦意,我接过汤药,正要喝,一缕闻似曾相识的香味忽而袭来。
儿时,我的养父曾经给我买过装荷包袋内的香料,很香,他告诉我那是麝香——而我怀孕初期,御医便千叮万嘱,说千万不能碰麝香,不可食山楂,这些,都是极易造成流产的物事……
“把这汤倒了。”我将汤碗递还给心语。
“怎么了?”心语没明白我的意思。
“这汤里,放了麝香。”我简短地说道。
“怎么会,”心语当我在开玩笑,笑说,“这药,可是我亲手煎的……”
“你煎的时候,是不是打了个盹?”我猜道。
“是。”心语不好意思地笑了,忽神色一变,“娘娘,你的意思是?”
“倒了汤,把药渣送去给御医。”我懒懒道,“去吧,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倦意再次袭来,我闭了眼睛。噩梦,适时地袭击了我——
我看到血淋淋的肉团从我身体中掉下,我听到“它”在叫:“娘,娘,我被人杀了……”不,我要保护这个孩子,这是我和沐晨桀的孩子,“它”有一双极像沐晨桀的大眼,乌润清亮。
“你这个*!”北堂昊一巴掌挥过来,我整个人被他打倒,手中抱着的婴儿摔在地上,血流满地。
“孩子,我的孩子……”我凄厉地哭。
“你还有脸为这个野种哭?这野种,根本就不该活下来!”北堂昊扬起手上的剑,就像杀死南宫锐一样,朝挣扎哭泣的婴孩刺去。
“不!……”我一惊醒,才发觉又是南柯一梦。北堂昊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杀南宫锐,强暴我,这些事在我的心中留下的阴影占了多大的地方。无论他给我多少尊宠,我都无法将其彻底抹去。那不堪回首的点点滴滴,总会在不期然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袭击我,我欲罢不能,——世间没有人,控制得了自己的梦境。
“爱妃!”北堂昊大步而来,行色匆匆。“朕听说,你的安胎药里,竟放了麝香?”
“臣妾儿时配带的香料里,常用到此物,这才发现了,如果臣妾对这药物一无所知,可能……”我自己也不忍说下去。怀孕五个月了,*已微微隆起,据御医说,腹中的胎儿这时候应该成型了。我能偶尔感受到胎动,曾经想过不要他,尔今却是越来越不舍。
只要我不说,没有人会追查这孩子的身世,只要我不说……
“这件事事朕一定要彻查!”北堂昊愤然道,“朕的后宫,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算了,皇上,臣妾也没有受到伤害,想必那人也不至于笨到再用这个法子了。”我劝止道。
“好,但你宫里的奴才们粗心大意,该罚!”北堂昊怒意不减。
“皇上!”我跪下来,“请您不要责罚任何人。”本来么,事情是什么人做的都查不出来,偏无故要罚着这么多人,这是什么道理?
“爱妃,你实在是……”北堂昊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紧紧地揽着我。
我在心中一遍遍祈祷着,但愿老天有眼,能够让这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承平三年春,我的身孕已是七个多月,行走不便,很少出昭阳殿。某日,我和御*在御花园不期而遇。她见了我,本该行礼,却故作不睬,连她身旁的宫婢也只是喊了声“参见昭仪娘娘”,并未下跪。那阵仗,好像我就是比她矮一截似的。为防她们姐妹相遇尴尬,我出了昭阳殿时,很少带上玉儿,陪在身边的,大多时候是心语一人。
“不知道我和你,谁会先生下孩子?”御*妩媚地笑,“无双姐姐说,我这肚子尖,生下的一定是儿子。”
“那我先恭喜你了。”我笑。论位份,我在她之上,论年岁,她又长我两岁,对她,要如何称姐道妹,是个难题。
“我们一起走一程,怎样?”御*鲜少对我笑,还是堪称友善的笑,我不得不怀疑友善的笑容背后定然有不友善的目的。
我与她携了手并排走,路上遇见了同行的北堂昊与沐晨桀,一人满意地笑,一人却是愕然。不觉到了御*原先住的月影宫——这里如今还是她的寝宫,装饰与名字都没有变。落叶满阶,我们踩着落叶一齐一步步往上走,她突然道:“桃夭,你就是太单纯,才会吃亏。”
我忖度着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却自己朝后猛退,大叫道:“你为什么推我?”我看到她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身体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大片台阶和许许多多的落叶。
紧接着,宫婢,御医,内侍,北堂昊,艳无双,各色人等络绎不绝,月影宫中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御*的孩子是保住了,人也只是受了皮外伤。母子俱安。而我,当今的昭仪,落得个千夫所指的骂名。
第二十一章 谣言
月影宫内,热闹非凡,宫人们通通退下之后,艳无双与北堂昊一左一右,坐在床榻旁边守着御*。
我伫立在宫门外,不知该走掉,抑或进去。北堂昊曾经失去过一个儿子,因此对子嗣的问题十分看重,而这一次,御*有意陷我于不义,不,共谋的,也许还有那个不再受北堂昊宠幸的艳无双,我想,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一些念头,星星之火般在脑中萌发:我该不该自己请处分?我该不该,直接请求北堂昊将我驱逐出宫?这里太复杂,太多的纷争,而我,自来习惯了淡泊,哪怕我竖起了全身的刺,仍有人有法子将我的刺一根根拔去。艳无双出身烟花之地,工于心计,御*自小长于宫中,也适应宫中尔虞我诈的生活,可是我,我本来不是属于这里的啊!
暮色四合,起风了,无边的寒意包围了我。又一阵风过,春雨乍来,雨滴浇在身上,我不由瑟缩了一下,冷气,侵入骨髓。周围是一茬一茬路过的宫婢或内侍,全是月影宫的人,除了投给我鄙夷的目光,没人同情我。我扶着栏杆,艰难地沿着台阶向下走。
走完这一步,我又该去哪里呢?皇宫虽大,却没有一个让我觉得温暖的容身之所。
那抹白色的身影在我最彷徨的时候出现,我看见沐晨桀打着伞,为我挡住雨。
“你还在?”我问。
“皇上要我等他,说还有要事商谈。”他答,“你现在有身孕,怎么还淋雨,很容易着凉的。”
他的语气那样平淡,淡得好像对于任何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平常的关心。我心生*,未经思考一语脱口而出:“晨桀,其实孩子……”
“桃夭,我知道今天的事不是你的本意。”沐晨桀会错了意,“你记着,以后永远都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晨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失殆尽,身边的人疏远得异乎寻常,我竟不知该与他说什么话题。
“你既选择回到这里,我便祝福你平安。”沐晨桀说出一句我期待之外的话。
“我……”我动了动*,解释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有时候,宿命因缘的种种,是那样的残酷。
还没走到昭阳殿,我看到心语打着伞寻来。雨愈下愈浓,像一张密密的网编织在天地之间。我随着心语回昭阳殿,倚在熏笼旁,依旧冷得不自觉地发抖。没看到玉儿,我便随口问道:“玉儿去哪里了?”
“去看明妃娘娘了。”心语同情地看着我,“娘娘,你下一步怎么做?”
“给我准备纸笔。”我说道。
“是。”心语恭顺地取过笔墨纸砚来,我略一思索,提笔写下一份自请处分的奏折。在当朝,皇后一年中也只有在几个大节日才可上奏,向帝王提出一些要求——这是皇后权力的象征,而宫妃,一年仅有两次机会递交奏折。
“交给李公公,让他呈给皇上。”我对心语道,“去吧。”
“是。”心语领命而去。
做完一切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一片轻松,无论北堂昊是什么态度,罚也好不在意也罢,我都不在乎。我斜靠在榻上,抱着枕头,不觉间沉沉入睡。我想我或许是真的太累了,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
我发现自己躺在寝宫内的床上,外衣与鞋袜俱已除去。心语进来服侍我梳洗,有意说道:“娘娘,昨晚皇上来过了。”
“皇上说了什么?”我问。
“什么也没说。”心语道,“看得出来,皇上不怪您。”
不怪我?纷争就可以结束了么?一直到用过早膳,我犹在思考着北堂昊的态度。这个男人,有时候固执霸道得可怕,有时候温柔得出人意料,这次的事件,他又怎么看待我?
“娘娘,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心语扶起我。
“好。”云消雨霁,薄薄的阳光投下,树影斑驳,花香怡人。另有几名宫婢见我要出去,作势跟上来,我伸手由令她们退下,只由心语搀着我。
出了昭阳殿,我发现一个奇特现象,无论我与心语走到哪里,总有几个宫婢或内侍窃窃私语,而我们一旦靠近,又作鸟兽散状。我略一忖度,知道了他们定然是在议论我,昨日“昭仪将明妃推下台阶,导致皇儿早产”,这一事件,定在宫中早传得沸沸扬扬。
“娘娘,等我去说他们。”心语看不过,气冲冲地便要去训人。
“算了,”我拉住她。有人故意要让我声败名裂,事情都发生了,我拿什么去堵悠悠之口?莫说这后宫之中,只怕连民间也要谣言四起了。
我的猜测果真没错,午后,内侍带来消息,说朝中有大臣奏请皇上,责罚我这个“入门见妒,辣手毒心”的“妒妃”。我哑然失笑,在呈给北堂昊的奏折中,我也用到了“入门见妒”四字。据说,大臣们一致认定我出身卑微,来历不明,行止不端,不配做地位尊崇的昭仪。除了沐晨桀与另几个有正义感的大臣,请奏查明真相,其余人,众口一词,将所有过错算在我身上,更有甚者,搬出了北堂昊长子夭折的历史,庄而重之地告诫北堂昊子嗣事大,不可掉以轻心。若不是我也怀着身孕,只怕连处死我的说法都要出来了。
昭阳殿上空笼罩着巨大的阴云,宫婢内侍们惶惶不可终日,大约,都担心皇上若降罪于我,会连他们一起受罚吧。
傍晚时分,北堂昊来了,他平日炯炯有神的双眼,现出难得一见的颓败之气,我迎上他,柔声问:“皇上这是怎么啦?”
“昨天的事……”
“昨天的事,是臣妾的疏忽,请皇上责罚。”我说着便要下跪,却被他拦下。
“告诉朕,为什么?”北堂昊痛心地看着我。他信了御*的说辞,也信了宫中的流言蜚语。
我不申辩,却笑了。枉我甘心回宫,就此安身立命,而北堂昊,却连对我基本的理解与信任都没有。
第二十二章 降罪
“你笑什么?”北堂昊口气变得严厉,“昨天下午,朕亲眼看到,你将明妃从台阶推下。”
“皇上还没有看到臣妾的奏折么?”我问。
北堂昊无言地望了我许久,想来是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到答案,我勇敢地迎视他,目光中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惧怕。
良久,他大概不知要怎样面对我,叹了口气便离去了。我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想起曾经有过的那段属于我和他的温暖时光。他带我看菊花,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我,回忆的热度尚未散去,斯人已不复从前。我猛然惊觉,什么时候,我竟也将自己的一瓣心儿交给他了。
又过去几日,北堂昊迫于压力,将我降位为婕妤。昭阳殿的宫婢与内侍,怨声载道,他们认为我降了位份,不得皇上恩宠了,即使当着我的面,也是风言凉语不断。不日就要搬出昭阳殿,迁居到霜华宫。命运真的很会捉弄人,霜华宫,我曾以宫婢的身份在那里生活了一两年,而今又以宫妃的身份回住那里。大火之后经过修葺的霜华宫据称十分简陋,搬迁的消息一传进昭阳殿,又引发一度风波。
于是,我让心语传讯,称自己降位后,用不着太多宫婢内侍,除了心语、玉儿,及另几个忠心的宫婢内侍,我将剩余的人都遣散了,由北堂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