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阵又一阵瓦片跌落和碎裂的声音响起。
寂静的夜里,这声响就显得特别的大。
幸好小院附近都是良田,百丈之内并没有人家。
院子里的亲卫悄然无声,没有一人出头。
反而是司徒倩倩的房间里亮起了灯,但是很快,那灯火又熄灭了,房门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开过。
容淑蓝把东厢房屋顶的瓦片祸害了一大半,看见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时,终于停了下来。
沈瀚一脚踢飞最后一片瓦,挺腰跃了起来,站在光秃秃的屋顶上,看着容淑蓝,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笑吟吟道:“夫人,气消没?”
容淑蓝发泄了一通,心头那股燥火已经消散一空,人也冷静下来。
瞟了沈瀚一眼,不咸不淡地答道:“如果你让我揍一顿,我会更痛快!”
沈瀚听了这话,果真大步上前,走到她身边,把自己的俊脸凑了上去,那表情别提有多贱了。
“来吧,揍我吧,别手软!”
容淑蓝被沈瀚一脸的无赖样气笑了,心里莫名地涌起一丝暖流,伸手去推他,笑骂道:“讨厌鬼!”
“哎呀——”沈瀚大叫一声,借着容淑蓝一推之力,身体倒飞起来,朝地面坠去。
“阿蓝,你太狠心了!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沈瀚装模作样地在空中翻腾了一下,险险落地。
容淑蓝站在屋顶,朝地上的沈瀚啐了一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闹了这一通,院子里的人早就醒了。
司徒倩倩正被头顶的噪音弄得狂躁不已,当沈瀚那句“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传来,司徒倩倩忍不住暴走了,把屋里的物件砸了个稀巴烂。
屋顶的动静刚停歇,主屋又传来一阵劈哩啪啦的声响。
等队伍重新整装待发时,队伍迎着晨会,再次踏上西行之路。
魏五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等屋主回来,往傻了眼的屋主手里塞了两大锭银元宝,才飞身跃上马背,追上了前方的队伍。
小镇距离乌山不算远,乌山或者夷郡府的消息很容易就传过来了。
这里的农户只要有心,跑一趟乌山,就可以从容记百货里买到高亩产的稻种。
七月下旬,秋播已经结束。
道路两旁的稻田全部新插了秧苗,远远看去,水汪汪绿油油的,很是赏心悦目。
仅这么看,容淑蓝也判断不出田里种的是否就是高亩产的稻子。
不过,这事不用她来操心。
沈瀚有几个亲卫,只要沿路看见村民或者农户,就会询问他们是否知道乌山有亩产六百亩的稻子。
结果令容淑蓝庆幸又遗憾。
附近的稻田,十户有九户已经从容记百货买到了高亩产的稻种。
一天的行程就这样结束了。十万斤稻种,一斤都没有送出去。
第三天,在夷郡西与渝东的交界处,容淑蓝看见了一副惨淡的景象。
眼前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开裂的稻田里,东倒西歪地躺着满地没有收割的稻谷。
这些稻谷从枝耿到穗颈,呈现褐色或者灰黑色,一些已经饱满的谷粒,呈现出来的不是金黄色,也是褐色或黑褐色。
在稻田旁的田埂上,有许多农户正摆着香案,对天焚香叩首,口中喃喃有词。
容淑蓝侧耳一听,听到的内容令她差点绝倒。
这些农户们是在祭告土地和上天,祈求土地公公让稻田里的白穗重新长出谷粒来。
队伍行走了三天,还未见过这等异象。
容淑蓝猜测,这稻田里的稻谷,应该是得了某种疾病,那灰褐色的稻穗里,八成都是空穗。
这年代,没有农药,对农作物疾病的防治力很弱。农作物只要生了病,基本就是零收获。
前面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
☆、338。第338章 谷雨的战斗力
容淑蓝下马,朝那些焚香祭告的农户们走去。
“大叔,这些稻谷是生了病吗?你们在干什么?”
容淑蓝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可惜没有人理会她。
他们甚至连停在了大陆上的大部队,都没有留意到。
沈瀚领着两个亲卫,打马在附近跑了一圈,遇见一个老农。
那老农正在挨个地劝说焚香祭告的农户,让他们赶紧把稻子割了烧掉,赶紧地育秧,看看能不能赶得及再种一季。
这些农户们仿佛着了魔,只一心一意地叩拜苍天,把老农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沈瀚从这些衣不蔽体的农户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绝望的哀伤。
他举目看向四周灰茫茫的稻田,这么一大片良田,少说也有上千亩,稻田里,几乎全部是倒地不起的稻谷。
沈瀚再驱马向前去,再上了五六里路,总算是看见了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
但是,这片长势良好的稻田上,也不平静,上百人正在稻田上对峙着。
隔着太远,沈瀚也没听清双方因何起纠纷。不过看情形,双方随时会大打出手。
沈瀚皱了皱眉头,打算找个人问清楚,就想到了方才的老农。
他调转马头,在来路上遇见了老农。
老农看见沈瀚仪表不凡,又骑着高头大马,见他停下来,跳下马背走向自己,于是上前主动打起了招呼。
“这位公子,这里是谭家村,您是寻人还是问事?”
沈瀚不答,伸手指向四周的稻田,问道:“这位老伯,这些稻田怎么不收割?”
沈瀚不回答,老农也不在意,叹了一口气,答道:“这些稻谷得了瘟病,本应割了烧掉,再重新种下一季的,可惜他们不听劝,唉!”
沈瀚听得有点迷糊,稻谷生病了他已经猜测到了,但是这些农户守着这些病死的稻子做什么?
沈瀚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老农看他一身锦衣玉冠,就知道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农户们的生活,这些公子哥哪里会懂?
想到这里,老农的目光淡了下来,有气无力地答道:“谭家村八成的农户,都是佃的隔壁村王财主的田地耕种。一亩地,要交六成的租子给王财主,剩下四成收获,看看够全家人混个温饱。
今年的早稻得了瘟病,农户们颗粒无收,不但交不起佃租,家里也断粮了,马上就要面临卖儿卖女、家破人亡的惨境,哪里还能振作起来再搏一季?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鬼神之力上。”
沈瀚听了老农的话,脸色凝重如水。
天下百姓的疾苦,他在西北看得多了,那是因为战争导致的家破人亡。
但是仅仅是一季地里打不来粮食,农户们就被逼到绝境的,他真心不知道。
沈瀚指着前方,那插了秧苗的稻田问道:“我在前面看见有一大片稻田已经插秧,那片稻田的早稻收获了吗?”
老农眼里露出微妙的情绪,却点头答道:“那是谭家村唯一的富户家的田地。他们家的稻谷没有得瘟病,还大获丰收,亩产翻了一番!”
沈瀚心思一动,莫非那富户种的是容家庄高亩产的谷种?
但是听老农的话,好像他对乌山去年就种出了高亩产稻谷一事,却不太了解。
正想再问问,前面一个半大小子连滚带爬跑到老农身边,一边惊异地扫了扫沈瀚三人,一边哭丧着脸道:“三太爷,村民们要拔了我们家的秧苗!这会已经跟哥哥们打起来了,您快去劝劝吧!”
老农听后,立即面色大变,扯住那小子的手,抬脚就朝前方疾步走去。
沈瀚连忙叫住他,“老人家,我也想过去看一看,你骑我的马吧。”
沈瀚话音一落,他身旁一个亲卫已从马背上跃下来,一把抱起那老农放到自己的马背上,转身冲沈瀚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大人,属下屁股痛,正想走走路。”
这人,正是喊了司徒倩倩一声“夫人”而被沈瀚打了五军棍的毕楠!
待沈瀚点头,毕楠牵起缰绳,拉着马儿朝前走。
老大都没有骑马,另外一个亲卫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徒步前行。
那半大小子有点胆怯,愣愣地跟着几人走在一旁,时不时还瞄一眼三匹高大神骏的马儿,眼里流露出艳羡和渴望。
沈瀚也不骑马,牵着马儿大步走起来,边走边问道:“老人家,你给我说说,前面那亩产六百斤的稻田是怎么回事?”
老农从毕楠喊了一声“大人”,已经猜出沈瀚来历不凡,眼里的冷漠和不耐烦就变成了恭敬。
老农牢牢抓住马鞍,缓了缓神,才开口答道:“前面那八十亩地,是村里谭富户的稻田。谭富户开春走亲戚时,从亲戚家带回来了一百斤稻种。他用那稻种种了早稻,不但没有被感染稻瘟,亩产还翻了翻,从三百斤变成了六百斤!”
沈瀚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一准是容家庄的稻种!没想到这稻种如此彪悍,不但亩产高,还能免疫稻瘟!
这可真真是一个惊人的发现!
老农不知沈瀚心中所想,继续道:“如果是在丰年,发生这种事,大家伙顶多就是眼红眼红,下一季度,也买了这高亩产的稻种一起种了,也是喜事一桩。
但是,不巧的是,我们谭家村,除了谭富户家,别家的禾苗全都感染了稻瘟,几乎颗粒无收!
在大家惶然绝望的时候,谭富户家的亩产反而翻了一番,就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谭富户使了鬼魅伎俩,把大家伙稻田里的稻子施法长他自家的稻田里去了!”
老农的话不但令沈瀚忍不住僵硬了脸色,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毕楠,脸色都松动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另一个亲兵快言快语道:“老人家,这亩产六百斤的稻子,我们乌山去年就种出来!那谭富户家,一准是从亲戚家买到了容家庄的稻种,菜种出了亩产高达六百斤的稻谷,并不是使用的什么妖法让别人家的稻子长到他家的田上去!”
那半大小子,听了这话,眼里就流露出了感激和愤愤然的神色来。
☆、339。第339章 夫人,气消没
老农年纪虽大,但是心头敞亮着呢。
他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妖法,后来也从谭富户口中问到了这高亩产稻种的出处,所以这会听了亲卫的话,眼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没有丝毫怀疑。
老农又是一声叹息,遗憾道:“可惜了……唉!如果谭家一早就对村民们说出这件事,哪里会有这场天灾?”
那半大小子听了这话,就缩起了脖子。大伯也正后悔着呢……
沈瀚知道老农感叹什么。
那些颗粒无收的农户,不一定就相信妖法之说,不过是迁怒,怨恨谭家自私自利,没有把外面已有亩产六百斤的稻子告知大家。
几句话功夫,一行人走到了谭富户的稻田边。
眼前几亩稻田,已经在冲突双方的踩踏下,毁了七七八八。
老农看得心疼不已,虽然这不是他家的田地,但是毁掉的,都是粮食啊!能活人性命的粮食啊!
老农眉头紧锁,大声喝道:“官老爷来了,大家快住手!”
沈瀚听了这话,眉眼都没有动。
老农吁了一口气,心里涌起了一股期盼。
老农的声音很洪亮,很快,喧闹的稻田就安静下来。
一个满身狼狈,但身上穿着的衣裳却是在场所有农户中最好的农户,从人群中越众而出,巴巴地凑上前,舔着脸看向老农,谄笑道:“三太爷,您把官老爷请回来给我做主了?”
老农是谭家村的族老,在同辈人中行三,也名谭三,所以谭家村人都喊他三太爷。
谭三皱眉道:“六小子,我一早就说了,你从鲤鱼湾得来的稻种不要藏着掖着,如果你早点把这稻种亩产高达六百斤的事情告诉大家,我们谭家庄的稻子就不会感染稻瘟,让这么多乡亲们没活路!”
谭三一席话,让农户们皆愤愤不平,齐齐怒视谭六。
谭六是谭富户的长子。
谭家村共有一千七百多亩田地,其中一千二百亩地是隔壁村王财主家的。
他家与王财主家有嫌隙,哪里愿意把自家得了亩产六百斤的稻种宣扬出去,白白叫王财主得了便宜?
谭富户家悄悄把高亩产的稻种播种,正等着早稻高产,让王财主吃个鳖。
哪曾料到谭家庄和附近几个村庄的稻子,会全部感染了稻瘟?!
这一下,不但农户们断了粮,王财主也是损失惨重。
唯有种了从乌山带回来的高亩产稻种的谭家,躲过了一难。
在王财主的煽动下,农户们就认为谭家村的稻瘟是谭富户家招惹回来的,才有了后来这些事。
如果不是谭家人丁昌盛,说不得这八十亩稻田就全被毁了。
谭六回想起种种,心头苦涩,很不是滋味。
谭三太爷看见谭六在发愣,冷哼道:“六小子,还不快拜见官老爷!”
谭六吓了一大跳,心里隆隆地擂起了鼓,难道三太爷请官老爷回来是要治自己的罪?顿时脸色一僵,苦笑道:“三太爷,我知道错了!”
说着,朝沈瀚拜了下去,磕了几个头,可怜兮兮地说道:“官老爷,草民虽隐瞒了乌山去年就有亩产六百斤稻子的消息,却没有做过奸犯科。这附近几个村子的稻谷是得了瘟病,与我们谭家真的没有关系!望官老爷明察!”
沈瀚只皱眉不语,毕楠在一旁朗声道:“这位是乌山总兵府的沈总兵,沈大人!”
毕楠话音一落,底下的佃农就跪了一地。
沈瀚抬了抬手,示意大家起身,言简意赅地说道:“这稻子的确是得了病,感染了稻瘟。谭六家亩产六百斤的稻子也是真的,并不是什么妖法变出来的。本官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