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京城的街道里回荡如雷鸣,今夜真的好安静……似乎所有的百姓都完全陷入沉睡一样。裴隐一阵阵的心惊。他其实是相信亲人之间会有感应的,裴月泠这五年来过的并不开心,他一直都可以感受到。他无法对余维说出这种奇妙的感应,但他刚刚确实听到了裴月泠似乎在什么地方不断的喊着让他不要进入极枢城!
京城已经宵禁,但那也无法阻止一个想要出去的人。虽然已经是严寒,可裴隐还是毅然驱着飞龙下了冰冷刺骨的护城河!飞龙顺着河水飞快的游向对岸,在越阳关的冰天雪地之中,飞龙经常和裴隐一起埋伏,一藏就是好几天,飞龙早就习惯了适应任何恶劣的环境,何况此刻仅仅是在这冰凉的河水中游向对岸。这和以前在迷阳关相比那简直就是好得太多了。
就在裴隐向着心中被牵引的方向而去时,千里居中的所有人也都没闲着。
小鱼儿回来了……濯疏言日夜想念的儿子就在眼前,可这两个彼此思念的人此刹却相顾无言……
濯疏言看着眼前的小鱼儿。他黑了,瘦了,虽然才九岁,可他的个头竟然已及自己的胸口,想到北海执夏,或许九夷人的血统天生就是那么高大吧,相信等到小鱼儿长大成人时,一定也能和北海执夏一样的高……
原本胖乎乎的小脸不见了,小鱼儿现在有着和泽湮墨相似的尖尖下巴,都说孩子会跟自己亲密相处的人越长越像,所以虽然他是九夷人,可他的身形和面容却和泽湮墨极其的相似……不像九夷人那样浓眉虎目,倒是和中原男子一样是剑眉星目的清秀……他的背脊挺直,手背上有凸起的经络,一看便知平日有多么刻苦的修习武艺……他的腰间才一把满满镶嵌着宝石的短剑,那是九夷封王后的标志……
小鱼儿是真的长大了……濯疏言心里一阵酸楚……明明还是个孩子……可是他的眼中却露出并不属于这个年龄阶段的坚毅和凌厉,对比起当年那个聪慧可爱却又单纯笨笨的小男孩,现在的他如何能让人不痛惜?说到底,人都是被周遭的环境逼迫着才会发生改变,谁又会无缘无故的自己去找不痛快呢……
“小鱼儿……你……还会怪我吗……”许久之后,濯疏言终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并不是对自己没有自信……只是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害怕对方会讨厌自己……
“为什么要这么问呢……小鱼儿去九夷就是为了濯濯娘亲和爹爹……小鱼儿这五年来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练武,五年前爹爹赶我走……我知道是爹爹想我生活的更好……因为他照顾不了我……现在我回来了,就是想要证明给你们看,小鱼儿并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小鱼儿也可以和濯濯娘亲还有爹爹一起面对一切!”
濯濯娘亲……这个称呼五年来都没有改变过……可小鱼儿的语气再也不是当年那样的稚嫩……离影看到濯疏言的坚强会心酸,同样的,濯疏言在看到小鱼儿的坚强时也一样的心酸……
“好孩子……”濯疏言对着小鱼儿张开手臂。小鱼儿立刻扑进了濯疏言的怀里,濯疏言怀里的小鱼儿再也不是当初那样的柔软,他清瘦,肌肉带着孩子特有的弹性和修炼武功后的柔韧,一瞬间,濯疏言只觉恍若隔世……一去经年,时光的流逝真的让人太心痛……
绰戎和随暮渊坐在更漏旁,随暮渊深深蹙眉,焚琴岛众来报,泽湮墨被关入天牢,安乐公主遇刺身亡。北海执夏行踪不明,裴隐在进入极枢城并却又停下,如今出了城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
绰戎抵达千里居后只是匆匆和所有人打个招呼便一直沉默等待,他的冷静让其他人赞赏,自己国家的王子失踪,他却没有自乱阵脚还思路清晰的和其他人商讨对策,这九夷国师确实也不同凡响。
随暮渊盯着更漏那一滴滴的水滴,猛的起身去到更漏旁。
“怎么了?”绰戎国师也上前蹲在她的身边。
“更漏被人做了手脚!”随暮渊指着更漏下的那个小孔。
绰戎国师看去,更漏是靠滴水来计时,随着水位降低。利上时辰的竹简就会随之下降。而此时此刻,那更漏里被人放了一块小石子,刚巧就挡住了那小孔的一部分,水滴的速度慢了,自然会直接影响到时间的计算准确度。
“就算时辰有所偏差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吧?虽然中原的易经卜卦一直都让我很是赞叹不已,但纵然测算的结果多么准确,卦象都是死物,任何一个小小的变动都有可能改变卦象的结果不是吗?”绰戎国师微微竖眉,这天下第一女神算之名他听说过,对于她那算无遗策的本事也早就有所耳闻。
这随暮渊的算无遗策并不仅仅指她的卜卦测字,还在于她的计谋,神算。并不仅仅是测算天机,还要拥有可以同时猜出别人想法和内心的能力,甚至还要拥有可以看清全局的眼光。
随暮渊轻轻摇头。
“今晚子时三刻将会直接影响到天歌未来的生死存亡!虽然任何事的发生都不至于立刻可以看到结果,但牵一发动全身,成败往住就看某件事!推算并不是万能,只是教人要如何的未雨绸缪罢了。这个更漏我曾经反复检查过,可现在却在我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动了手脚,我在意的并不是不能精确的等到子时三刻的来临,而是那个人给我们下的战书。”
“战书?”
随暮渊点头。
“不错,战书……他是在告诉我,告诉我们所有的人,即使我们可以推算出他何事发难,即使我们可以推算出什么时候将有风雨可他却不在乎!因为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就是整个天地间的神,即使我们可以掌握先机,他也有能力将一切扭转!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他已经完全猜到了我们的想法,而我们……却始终都站在被动的位置上……若不能想办法化被动为主动……或许……”
绰戎国师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千里居的大门被人踹开的声音。所有人回头,只见裴隐抱着一个女子疯了似的闯了进来!
“小隐?裴昭仪……”濯疏言立刻上前。
裴月泠脸色苍白中带着的一丝灰败,她的嘴唇都已经被自己给咬烂……可见她正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疏言……你救救她,救救他……”到底都是血脉相连,虽然裴隐无数次的说过希望裴月泠死掉,但是真的到了这么一刻还是能感觉到那锥心刺骨的痛……
濯疏言一看她的脸色就已经猜到了大概,手指轻轻捏住她的脉,深深蹙眉。
“怎样?!!还有救的对不对?!!”裴隐看着濯疏言脸上带着焦急和期待……
“哥……不必……再花功夫了……我是……罪有应得……”裴月泠其实就连睁开眼晴的力气都快没了,可是她却还是苦苦撑着……
濯疏言轻轻叹了口气……
“不会……不会的!疏言……你告诉我,我的妹妹还有得救!”
濯疏言不忍开口,裴月泠颤抖着手拉住裴隐的衣袖……
“哥……赶紧……走……再迟一点……我怕……裴家军会有……变……我原本不想……让你找到我的……”裴月泠无力的眨了眨眼,一滴眼泪滑了下……
“我怎么可能找不到你……那里是我们队小一起长大的地方啊……那个时候的生活多好?我们都隐居在小小的村落京城的一切繁华和纷扰都和我们无关……妹妹你一定要撑住!等你好起来了,等天歌的危机过去,我们就回去那个小村子生活,再也不出来……好不好……”
213阙 消散
裴月泠笑了,一瞬间似乎天地万物都失去色彩,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个苍白孱弱女子的一抹笑容。
绰戎在来天歌前已经从北海执夏那儿听说了天歌相关诗人之事,对于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一直也都深感惋惜。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其实她不过也是身不由己罢了。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自古以来,担得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的女子大多命运凄苦,并不是人人都好像苏残雪,随暮渊,夜竹溪和濯疏言那般的幸运……
因为这份「幸运」是用无数的伤痛和永不言弃的毅力才可以换取,稍有迟疑,便永远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而裴月泠……或许她正是因为自己这份容貌才招致那之后的苦难,众星拱月的日子过得久了,自然受不了别人的冷落……可她自己又究竟有没有想过,她如此愤恨不肯放过别人和自己,是因为真的爱的太深呢?还是仅仅因为不甘心?
但不管如何都好,人都快不行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好计较的?相信一切的恩怨在此刻也已经随风消散,剩下的,也都是人性里那些最美好最单纯的东西……
“哥……对不起……曾经……让你失望……”
裴隐,天下兵马大元帅,铁铮铮的男子汉,在战场上,他的强势可以镇得住几百万的裴家军乃至几千万的天歌士兵。面对鲜血和敌军,他可以和泽湮墨勇住直前,天歌双壁早已成为人们心中的战神,可他们在面对人类最原始的感情时也一样都只是个普通人……
此时此刻,裴隐只是一个兄长,他没有其他的期望,只想自己的妹妹好好活着……
“别这么说……我的妹妹永远都是最可爱最善良……”
“呵……我的哥哥……也永远都是……对我最好……最会哄我开心的……不过……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曾经做了很多……让你失望的事……但是,哥……你要相信我……成为一个心肠狠毒的……人……并不是我所希望……你,还有其他人。都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裴隐终是再也控制不住,抵着裴月泠的额哭的无声压抑……
“会……我们都会原谅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裴月泠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已经结满泪水。深吸一口气。裴月泠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转头看向濯疏言。
“乐儿……拜托……灼魂……冷……”
裴月泠早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她和燕儿从皇城秘道离开,直接去了那个小村庄……那是裴氏一族在重见天日之前一直都隐居的所在,虽然日子过的清贫单调,但却有着最简单的快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嫉妒阴谋。裴月泠让燕儿离开,她只想独自在那里带着儿时的回忆静静等待死亡,却没想到……自己的哥哥和天人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濯疏言不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多少恩怨多少仇恨此时也都不必再计较……
“灼魂……冷……灼魂……”裴月泠猛地蹙眉,她的嘴里鲜血如泉般涌出……
裴隐立刻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体温已经越来越凉,裴隐浑身都控制不住的颤抖,泪水落在裴月泠的脸上,合着她的鲜血滴在地面,触目惊心的伤痛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无声叹息……
“妹妹,你冷吗?你是不是很冷?你别怕!休息一会儿好了!别说话了,你乖!休息一下就一定可以康复!”裴隐将自己身后的斗篷扯下扬起包裹住裴月泠,后者却是摇头。
她目光灼灼的紧紧盯着濯疏言,似乎还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濯疏言握住她的手,裴月泠立刻颤抖着反手紧紧攥住濯疏言的手指,虽然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可此刻的力气却出奇的大,抓得濯疏言生疼。
“……………”裴月泠急促的喘息,双唇不断开合,可只有鲜血不断的呕出,已经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濯疏言不忍,取出巾帕替裴月泠擦拭鲜血。
“你别着急……你要说什么我都明白……谢谢你……是真的……因为你,让我更加坚定的相信人性本善……我一定会替你看着你哥,还有你的孩子……我一定不会让那人的阴谋得逞……”
裴月泠眼中的光芒开始溃散,终是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永远的阖上双眼。
裴隐抱住裴月泠,痛哭出声,濯疏言有些疲惫的后退两步。转身……到了此时此刻,她还可以为那个人再找什么借口去开脱吗?不管他为了什么原因如此偏执,可他却不断的伤害自己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
濯疏言呼吸开始不稳,她受够了!她宁愿那人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好过现在这样不断的折磨着自己和其他无辜的人!他以为他自己真的是神吗?他以为所有人都只能乖乖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吗?
“呵呵,如何?失去亲人的滋味很美妙吧?”一把声音突然缥缈传来,那人催动了内力,让那声音好似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众人一惊,纷纷抬头四下环顾。
在千里居最高处的房顶之上,一人背着月光站立在房顶。夜风中烈烈的风持他的斗篷吹起,宛如黑衣里出没的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