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骂人而又没气节的,往往也会拍人马屁,古来即然。
“那就没错了,完淳,你出去召一辆车来,我们一起去拜谒陛下!”既然知道崇祯来到了金陵,夏允彝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去见一见,便向儿子吩咐道。
如今想雇车倒是方便,不一会儿,父子俩便在一辆三轮车之中,途中无事,夏完淳便将那几个腐儒之事对夏允彝说了,夏允彝听得之后良久才道:“俞济民不易啊。”
“老大人何出此言,俞济民如今顺天应命势不可当,华夏军对他忠心耿耿,自己培养出来的那些识文断字的属官小吏又个个能干,有何不易?”
“外有反扑,内有分化,比之当年战场硝烟,更为艰难。俞济民志虑深远,所谋甚长,若只是当个几百年一出的圣人皇帝,他如今便可以做到了,管保这新的朝廷两三百年江山总是没问题。但是……两三百年后,甚至不要两三百年,大约一百年,当火枪、蒸汽机等等技术扩散之后,那个时候华夏再无技术上的优势,如何去压制周边?”
“老大人说的有些过了,江山代有雄杰,汉道已昌,何忧胡虏?”
“正是在汉道这两字上,我华夏之道,究竟该怎么走,俞济民好不容易才探出些端倪来,可是……现在,那些蛆虫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想要瓜分这场盛宴啊!”
说到这,夏允彝双眼微闭,竟有泪水自眼角而出:“如今天下才太平些,百姓才有些盼头,他们就迫不及待跳了出来,嗷嗷叫着……你瞧瞧他们是如何说的,能赚钱的都要分与他们,否则就是与民争利,不能赚钱反倒花钱的就该由朝廷管着,否则就是昏君……他们已经这样毁了大明,如今还想毁了华夏……我潢潢中华,为何便如此多艰多难!”
夏允彝年纪长了,看事情虽然深远,却不免有些悲观,夏完淳却握拳摇头:“老大人不必担忧,俞济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也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这是夏完淳心中第一次生出,要加入到华夏的政治体系当中,要在将来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俞国振探索出来的这条道路。或许这条道路未必是绝对正确,或许这条道路未必就没有挫折,或许这条道路本身就是泥泞与荆棘铺就,但毕竟这条道咱,让夏完淳看到了中华崛起之希望。
他深信,和他一样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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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二、雾潜云隐日光长(二)
夏允彝到达崇祯下榻的寓所时,恰好看到朱由崧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朱由崧身体肥硕,走路时颇为吃力,有两个小太监扶着,见着夏允彝,他撇了一下嘴,怪声道:“夏卿,你是来见我,还是来见上皇的啊?”
“自然是见上皇。”
夏允彝神情冷淡,明显是在应付他。
“只可惜,上皇和我一样,也不是皇帝了,四天,只有四天,俞国振便是新朝的皇帝,到时候你是去陪上皇还是去拜新帝?”
“福王说笑话了,我是明臣,终身不会再另仕。”
“哈,哈!”
朱由崧干笑了两声,然后上了车,在车夫吃力地蹬行下,他渐失在人群之中。
就象任何一个路人一般。
“老大人,进去吧。”看到父亲望着那辆车发呆,夏完淳催促道,他对这个只知道在女人身上施展能力的福王,没有任何兴趣。
“想来福王再也不会出现吧,听闻……俞济民要将他迁往大员安置。”
“大员?”
“嗯,福王可与陛下不同,陛下是看透了,福王未必看透。俞济民又不想背上赵光义那样的骂名,只能让他远离那些蛀虫了。”
说到这夏允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若是陛下未至,俞济民安置福王的消息必然会激起那些蛀虫的反弹,或许那些蛀虫会玩出挟福王再起事的勾当。但陛下到了金陵。那些蛀虫第一个选择仍然是陛下,毕竟若是光复大明,最名正言顺的,还是陛下。”
“这样一来,陛下岂不……岂不危险?”
“坤兴公主听闻出家了。”夏允彝轻轻叹了道:“听闻拜在癸泉子道长门下,与宋思乙等为师姐妹。”
“可是报纸上说她也随着陛下来到金陵……啊,竟然,竟然……俞济民好大的胆子!”
“俞济民胆子不大。便不会有今天了,他若不是贪花好sè,也不会有当初秦淮河畔第一风流人的绰号……不过,比起福王,俞济民算是自律至极,除了真心喜欢他的,总不见他滥情。”
夏完淳有些愣。他记得坤兴公主的模样,没有想到。为了自己与俞国振的感情。坤兴竟然“出家”了。
既是如此,难怪俞国振与崇祯相互信任。
夏完淳终究还是不够了解俞国振,即使没有坤兴,俞国振也会信任崇祯,或者说,他会信任自己十年来对崇祯的“洗脑”。
见到夏家父子,崇祯非常开心。将随他一起来的沈犹龙等人召来,又让人准备酒宴。定要留下夏家父子吃饭。寒喧已毕之后,他看着夏完淳道:“小夏先生……”
“臣惶恐。陛下直呼臣名即可。”
崇祯呵呵笑道:“如今没有什么君臣,便是俞济民登基称帝,也没有什么君臣了。”
这句话含有深意,夏允彝讶然,见众人都很惊奇,崇祯捋着须:“俞济民以为,秦政之前无皇帝,夏启之前无君王,尧舜虽被称为千古明君,却并未称王。故此,如今他传承皇帝名号并世袭之,但也只是得一个名号罢了……”
“此话怎讲?”夏允彝震惊地道。
崇祯没有再说下去,事实上,崇祯自己也不太理解俞国振的计划。俞国振言下之意,他的子孙虽然传承皇帝这个称号,却未必会永远拥有如今皇帝的大权——这让崇祯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若没有了大权,岂不是就是傀儡?就象他现在一样,俞国振见他还是尊称他为陛下,但他却一点权力都没有,就连自己家的生计,都得靠着自己的双手去赚取。
想到这,他顾左右而言它:“完淳,你如今还年轻,我记得你才是二十二吧?有什么打算,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时,便是吾儿,也已经进入了耽罗研究院当一个弟子,好为将来的华夏出一份力,你呢?”
这次崇祯本人来到金陵,他的长子慈烺却未曾来,夏完淳心中本来有些奇怪的,现在听得崇祯如此说,这才明白:“太子进了耽罗研究院?”
“是啊,这还是我托了俞济民的人情,否则那小子的学识,根本不够资格进研究院。现在他在研究院,也只是一个实习生,能不能呆住来还难说。他对着海洋气候变化极感兴趣,每rì都在做气候观测,测温度,量降水……真是从早到晚不亦乐乎!”
“太子怎么会对这天象感兴趣?”夏允彝心中一凛。
自古以来,研究天文就是大忌,不得朝廷许可私自研究,甚至有可能要坐牢杀头。朱慈烺研究的气象,也是天文的一种,若是有人附会到图谶之类的,恐怕他今后就有危险!
“济民说大明到我手中那模样,一半是**,另一半则是天灾,中原连接着十几年大灾,乃是气候变化所致,他跟我谈此事时,被慈烺听到,慈烺便有心了,觉得若能研究出气候变化之本源,预先做出准备,便能让百姓少受些灾,也算是他替我这个不称职的皇帝弥补一下当初的罪孽。”
“陛下何出此语,陛下当初并未有失德……”
“若无失德,何至流寇四起!”
与当初刚愎不同,在学习了十年、思考了十年之后,崇祯对于自己在位时犯的错误有极深刻的认识。
酒宴之后,夏允彝父子便告辞离开,在车上,夏允彝道:“完淳,你愿投军还是愿意走政途?”
“老大人的意思,是同意孩儿出来为俞济民效力?”夏完淳jīng神一振,他如此年轻,现在就谈归隐林泉还为时太早。如果不是不愿意违背父亲的意愿,他早就出来了。
“嗯,连陛下都如此说……我们夏家有我这一个大明孤臣就足够了,不可再耽搁了你的前途。而且,今后若你能有所成就,太子那边,你也可以照应一些。”
“孩儿想去新襄,去那边的农场呆两年。再去工厂呆两年,然后争取一个职司,从最基层做起。”
夏完淳的回答让夏允彝连连点头:“吾儿志向非小,如今俞济民的官员主要有两个来源,一个是华夏军系统的退役老兵,一个便是治下的各级属吏。完淳从属吏做起,当要注意……”
听得老父絮絮叨叨传授一些为官为人的“窍门”。夏完淳貌似恭敬,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华夏体系可与旧的大明体系不同。那些在大明体系下千锤百炼得来的经验。在华夏体系中不值一文。比如说,原先的大明官僚体系之下,做事做得多了,反倒容易惹祸,因此所有官员都认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在华夏体系下,每个人仿佛都被一根鞭子赶着一样。必须去做事,若不做事。就要被抽打,甚至被淘汰。
那种将事情交给幕僚师爷和胥吏去办。自己只要喝喝茶写写诗,兴致来了审两个案子当青天大老爷的事情,在华夏体系内是不可能的。夏完淳见过华夏体系下基层官员们的生活,虽然他们的收入比起大明时要高得多,但他们的工作也要多得多,一年到头,几乎都不得停,并且还要承担非常重要的责任。
“去俞府看看吧……”车夫蹬着车往回走了没多久,夏允彝突然又道。
再过四天,便是俞国振的登基之礼,有许多疑惑困扰着夏允彝,他想去俞国振那儿看看,如果俞国振有空,他便直接求教,顺便也可将夏完淳的事情给俞国振打个招呼。
但还未到俞宅,他们就发现,道路变得拥堵起来。
金陵城的街道改造工作自五年前就开始了,当时小朝廷人心惶惶,结果俞国振派了雷发宣来此,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做出了规划。这几年小朝廷的动静不多,但是金陵城几条主街还是修了起来,用水泥进行了硬化,道路也平阔了不少。但现在这条街上挤满了人,而且大多都是向一个方向去的,看起来是赶去看热闹!
夏允彝眉头一拧,那个方向就是俞宅!
大约是三年前开始,俞国振在金陵城买了一片宅院,然后建起了自己的府邸,虽然不算很大,可是相当别致,他入城之后,没有住进皇宫,而是住到了这里。
“怎么了?怎么了?”夏完淳跳下车,拉了一人迎面来的人问道。
“一群建虏,一群建虏围住了俞府!”那人结结巴巴地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夏完淳吓了一大跳,这可是金陵城,建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把俞国振的府邸围住?
“咳,我这张嘴,我没说清楚,是跪在俞府前,我的老娘啊,我算是开眼了,终于见着建虏跪着了……前朝大明的时候,咱们可是给他们祸害了……”
听那人开始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夏完淳立刻松开手,回头上了车:“老大人,是一群建虏跪在俞府前。”
“建虏?这倒是奇了,以往建虏进入咱们中华,都是烧杀抢掠,如今建虏来,却是为了给俞济民下跪?”
夏允彝隐约觉得,这可能是俞国振编出的一场大戏,因此话语里略带了些讥意。不过他旋即收回自己的心思,转而嘲笑起自己:终究是酸腐惯了,便是这个时候还忘不了讥讽一下别人。
“去瞧瞧热闹吧,不过看来俞济民是没有时间来见我们了。”夏允彝微微叹了一声。
车夫又蹬车前行,他们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了俞国振府邸前,果然如那人所说,几十个光着脑袋的汉子跪伏在俞府门前,一个个以头抢地,头都磕出了血。夏允彝看他们模样,倒不似作伪,心中好奇间,恰恰看到一个熟人也在前边晃着,他顿时叫道:“黄太冲,你如何也在这里!”
被他叫住的,正是黄宗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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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三、雾潜云隐日光长(三)
黄宗羲看到夏允彝时,神情有几分尴尬。
虽然他们反目,但是双方还是有通信息的,这一点,无论是黄宗羲还是夏允彝,都做到了君子绝交不出恶言。黄宗羲甚至不只一次向夏允彝抱怨,说自己被俞国振监视居住,说自己被禁止发表言论——他的理由只是俞国振所控制的新襄时报与民生速报都从来不采访他,也不刊登他寄去的批评俞国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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