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怒。对于一名宦官来说,这种情况,无疑是最为凶险的。偏生在这时候,嘉靖还不肯忘了他的存在,而是开口发问
“张伴,你说张圣母方才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放谢家一马,成全一个天家的体面,换谢家交回二姐的庚贴,让二姐可以另选驸马。如果朕抓着不放,最后可能二姐要守一辈子望门寡,是不是太惨了一点?再说,朕的皇姐啊,她的夫家居然通倭,这种事闹大了,对朕面上也没有光彩,乃至于对朝廷,也是个伤颜面的事。圣母的建议,是不是更好一些?”
在这京师的冬日,张佐的额头竟是隐约要渗出汗水,现在的他,颇有些羡慕那位在东南做护旗官的黄锦。不管那差事当的多窝火,至少不用受这种煎熬。他沉吟一阵,总算是想了个解脱的途径
“万岁圣明,奴婢以为,这等大事,还是该问问太后的意思才是。”
“滑头!朕是在问你,你怎么反推到母后那里去了?再说,太后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若是被慈庆宫那边听见,怕不立刻赏了你鹤顶红,让你这混帐东西见阎王。母后现在依旧是本生皇太后,别叫错了。”
“奴婢知罪。”
“知罪就好了,现在回答朕的问题,你觉得,圣母那边说的,是不是一个道理?谢家的事,还是应该大事化小,让他们出钱赎罪,下不为例呢?”
“这……”张佐见实在推辞不过,只好大着胆子道:“奴婢斗胆说一句,谢家不过是蝼蚁,是生是死,全系陛下一念之间,不足为论。但是永淳公主的终身幸福要紧,为了公主千岁,就算是高抬贵手,也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么?”年轻的天子,嘴角向上牵动,露出一丝冷笑“果然,谢家的手段高明,不但打点了张家的那对活宝,连朕的身边,也别他们伸进手去。他们是许了你多少好处,给你送了多少钱?又或者是照顾了你哪位族亲?说出来,让朕听听,朕的心腹,值多少银子。”
张佐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不住以头抢地“万岁饶命!万岁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命人,把东西都送回去……不,不是送回去,是全送到内承运库!”
嘉靖面色一冷“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些东西送去哪?想好了再说。”
张佐愣了一愣,忽然福至心灵,磕头出血“灯市口,臣把这些东西,都送到灯市口,杨缇帅家里去。”
嘉靖面色一暖“总算你这混蛋东西还有点机灵劲,要是连这点机灵劲都没了,朕留你就真的没什么用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不管有多少钱,也得有命花才行。为钱丢命,那就是真的蠢才!你收点礼物没什么,谢家这次出了血本,朝中大员,他打点的不少,就连杨廷和那,他也一样送了礼。不过通倭!哼!这种事,他花多少钱,也买不回自己的命!给张家打点的很殷勤,母后那里,却不见人影,看来他家是认定,张氏能救他,母后救不了他了?朕倒要看看,张氏是怎么救他的。你这东西,也自己学聪明一点,不要乱趟这混水,别走魏彬的老路,朕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奴婢谢主隆恩!”暗出了一口气的张佐,站起身来时,已经汗湿重衣。皇帝初即位时的内相魏彬,就是在为永淳选驸马这事里和张家联手选了谢昭,不但本人被皇帝寻了个理由赐死,就连家产都已经籍没入宫。张佐可不想走上这条老路,不过一想到那两箱珍宝的价值,还是让他心里隐隐肉痛。
这时,一名中官忽然进来禀报“永寿千岁求见。”
嘉靖脸上忽然如同冰河解冻一般,吩咐一声“快请!”又吩咐张佐道:“别像个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做好你的差事。”
朱秀嫦今天是进宫来陪蒋氏聊天解闷的,自从进了皇宫,蒋氏的日子反倒越发无聊。以往在安陆,她好歹是兴王府的主人,杨承祖还能过去陪她说话聊天,捶肩消遣,或是自拉自唱的为她唱戏。可是等到成了本生太后,想见外臣,就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嘉靖,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也素来孝顺,但终归是皇帝。皇室的情义,与普通人家不同,许多普通百姓之家可以享受的天伦之乐,到了大内,反倒是差着一层。那面还有个张太后,如果蒋氏与嘉靖母子相处的过于亲密,张太后吃味,也不是好事。
再者嘉靖大婚之后,大展拳脚,与内阁积极夺权,每天要处理大量公务。蒋妃也不打算看他在自己这里待太久,然后再熬夜批改奏折,就只能时常招两个女儿过来做伴。
嘉靖见姐姐进来,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指着案头一叠奏折“皇姐,你是为了这些过来的吧?大哥在东南,差不多快要成为千夫所指的恶徒,当年的江彬,威风可不及他。”
“哦?他干的这么出色么?母后刚才也跟我说了他几句,还要你劝他做人要学会适可而止呢。”朱秀嫦随手翻阅了几份奏折,漫不经心的又丢回去,却在这翻看间,把上奏之人的名字,全都记了下来。
第八百章永寿建功(中)
张佐小跑着,将茶水干果摆上,知趣的退出去,这间暖阁内,只留下姐弟两人。嘉靖指着面前的茶水“皇姐尝尝,这是大哥上次送来的西湖龙井,以往宫里喝的,都是三年以上的陈茶,他到了江南之后,才送了今年新摘的茶过来。以前咱们在安陆,每年都可以喝到新采的云雾茶,如今朕做了天子,再想喝点家乡的茶叶,也只能喝三年以上的旧物,要喝新茶,只好问皇姐要。”
朱秀嫦抿了一口茶汤,微微一笑“陛下是世子时,就藩就在安陆,茶林是咱家产业,没人敢糊弄你。可是如今你做了皇帝,他们就怕你喝新茶喝的口滑,频频催要,那就要了他们的命了。所以只好用陈茶糊弄着,免得你真的喝刁了口味。其实不光是茶,就连饮食上,真正的特色,你也是吃不到。南方上贡的鱼,到了京里就全臭了,当了皇帝,有时反不如世子时随意,没办法,有失有得么。”
她又问嘉靖道:“你刚从慈庆宫那边回来?张氏是不是为谢家求情了?说实话,谢家的人也有人到了我的府上,留了一份很重的礼物,还透露了,谢家愿意交回婚书的想法。当初让他们交,他们不肯交,现在想着交了,却是有些晚了。”
“这事,我只好对不住二姐了。”嘉靖的后背朝椅子上一靠,整个人显的很有些懒散,也只有在自己大姐面前,他才能如此放松。这一刻的他,不再是万乘之尊的皇帝,只是一个刚刚成丁的少年郎。
以往朱秀嫦执掌家业时,对这个弟弟而言,就是自己头上的一顶大伞。现在虽然位置变了,但是见到自己的皇姐,嘉靖的心情总算能放松一下,一些藏在心里不愿意说的话,总算可以放心的说出来。
他心思阴沉,登基以来,又少有臂助。很多话藏在心里,和臣下玩猜谜游戏,就是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站在自己一边的。不过这些帝王心术,权谋算计,在自己姐姐面前,就没必要用。
“朕这段日子引而不发,就是为了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替谢家说话,看看他们到底能发动多少力量。如今看来,谢家倒是很有些能量,浙江、江西乃至福建籍的官员,都有人替谢家说话。又或者是支持禁海,还有的则是认为大哥杀良冒功。笑话,那些真倭都献到京师了,还怎么杀良?谢家这次,死定了!二姐那边,我跟她说过几次,不过总是隔着一层,皇姐要多替我和二姐以及母后那里说说好话。”
朱秀嫦原本也担心秀嫣难过,这段日子走动的勤,也是为她排遣心情。哪知据她观察,似乎秀嫣对于守望门寡这事没什么抵触心理,反倒是有些欢喜。这里面的原因她一时也没想明白,只认为是二妹年纪还小,对于做寡妇之类的事,没什么体会,还意识不到这有多痛苦。
反倒是蒋氏那边,深知守寡二字所带来的苦楚,只是为了照顾自己儿子的大局,只能让女儿牺牲。不过对于秀嫣比过去关注了很多,显然是有不少补偿情绪在里面。她点头道:“陛下放心,臣会说服二妹和母后,不让她们难过。大家都出身帝王之家,明白什么叫大局为重。”
“皇姐,你再这样朕就要生气了,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我的姐姐,君臣之分是对外人,不是对你我的。不光是你,还有大哥也是,他永远是朕的兄长,也是朕的姐夫。像他这次自污的事,朕就不高兴,分明是把朕当成了皇帝,没当成兄弟,等他回来我非要吓吓他不可。”
“吓他是应该的,可也别吓的太厉害,否则姐姐就要心疼了。”她嫣然一笑,就像长姐发现了小弟的某些小秘密似的,看着嘉靖“你最近很宠的那个方美人,不是他给你找的么?如果他不是拿你当兄弟,是不会做这事的,说出去,名声不好的。”
嘉靖哈哈一笑“皇姐果然还是心疼姐夫,他这个隐驸马当的,朕看比正牌驸马还要舒服一点。他选的美人确实不错,朕很喜欢,不光是方美人,其他几个也很好。等他回京时,朕会重重有赏赐。可是姐姐你要小心,当心他趁机也给自己找上一堆美人,国朝素有漂没陋规,漂没几个美人也在所难免。”
姐弟两笑了一阵,朱秀嫦这才说道:“一个朝廷里,既要有人做面子,也要有人做里子,万岁才好施政。现在的朝廷里,大家都想做面子,却没人愿意做里子,都想要济世救民,却没一个愿意当黑脸。承祖愿意当里子,这很难得,万岁可得惜才啊。他自污不是信不过陛下,也不是不拿陛下当兄弟,而是做里子的本分。做里子的人,如果连面子都有了,那不是乱了规矩?新军是万岁的新军,东南是万岁的东南,他做的事始终就是为这点服务,保证人心永远感激天子。如果他也像杨廷和那些做面子的一样,不但要立功,还要立德,那便是和万岁争夺人心。他这也是为了给将来其他做里子的大臣立个规矩,告诉他们,要做里子的人,就别想着要面子,即便是亲如手足的他都不行,何况其他人?”
嘉靖点点头,知道朱秀嫦过来,实际是为了给杨承祖说好话。毕竟这次弹劾他的风气,虽然是从南京都察院开始,但是在京师的反应格外强烈。当日杀高全忠打巡城御史的事,差不多是跟整个京师的科道体系结了梁子,这次抓住机会,对方肯定要报复。
即便是杨廷和维持这个局面,也维持不住,包括新军接受郭勋指挥,擅自离开各自防地,又打伤了驻地官员,劫夺武库等事。细究起来,杨承祖都是后台。眼下在京师固然有庆功风波,但也有清算的舆论,朱秀嫦生怕假戏真做,所以特地过来灭火。
他在这一刻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姐姐羽翼下护持的那个弱小的男孩,反过来,以往在心中强大无比的皇姐,反倒是要来讨好自己。他安慰着朱秀嫦
“皇姐放心,朕当初说过,大哥就是朕的冠盖。哪有天子自折冠盖的道理?不要说他做的这些事朕全都知道,就算不知道,又能如何?有朕一日,有他一天,就算他真是第二个江彬,朕还护不住他?”
第八百零一章永寿建功(下)
有了皇帝这个态度,朱秀嫦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了下来。她又说起了杨记的经营,收支以及业务的开展情况。这个国有商行刚刚起步,资金回笼的没这么快,但是成绩很不错。刚刚成立一年出头,就已经不用再注入资金,靠现有的店面土地,就能维持收支平衡,这个成绩已经殊为不易。
嘉靖并非是长于深宫妇人手,不谙世事的天子,由于之前在王府时,就参与庶政,又有杨承祖的教学,对这些事并不陌生。他一边听一边点头
“京里还有人向朕说过,杨记商号与民争利,为非作歹,欺行霸市。笑话!当朕不知道么?每年荒年时固然百姓难活,丰年时米贱伤农,百姓一样难过。大哥搞的那个统购统销,朕看倒是惠民之计。骂的人越多,说明你们做的越好,但是,做事的人应该是下人,不是皇姐,你是金枝玉叶,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能累坏了身体。”
朱秀嫦现在负责的不单是杨记在北方的运营,乃至于锦衣卫中一部分力量,其实也由她在掌握。当初安陆的那些护卫,有一部分被安排在锦衣卫中,这些人及自己发展的部下,全都接受她的指挥,算是皇帝手上的一支秘密武装。
维持这样一支部队除了资金压力外,于心力上的消耗,其实也不可小觑,好在朱秀嫦年轻,身体也好,还是能顶的住。
她叹了口气“其实姐姐倒是觉得,手上有点事做,是挺好的一件事,至少不会闷。你看母后,就是在宫里,没人陪她,寂寞的很,身体也就不大好。过去在安陆时,有一堆事情做,身体比现在好多了。若是姐姐把手头的活都放掉,每天在公主府,也烦闷的很呢。”
“皇姐,你不用绕弯子,朕知道你想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