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扶着平儿裕儿两个的手下了车,把贾蓉看了两眼,就是一笑:“蓉儿也太小心了。所谓不知者不罪,你即不是有心冲撞,我还真能同你计较不成。只是你倒是要去哪里?这慌慌张张的样,仔细叫你父亲看了,又有不是。”贾蓉听得王熙凤言语和气,也就把心放下了,脸上倒是一红,向着王熙凤回道:“婶子快别问了,不过是我有事忘了,赶着出去,这才匆忙了些。我娘在里头盼着婶子呢,婶子倒是快请进罢。”说了就走开几步,让了道儿请王熙凤走。
王熙凤是何等样人,贾蓉的话她一听就知道不尽不实,里头大有弊端,只是一来贾蓉是贾珍之子,原是宁国府的嫡子嫡孙,是好是歹的也轮不着她这个堂婶说话,再者,如今王熙凤正的抱定了事不干己不开口的主意,也就不去管他,反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等话,扶着平儿就朝着角门而去。角门上的人认得是西府里的琏二奶奶,不敢轻忽都过来请安,又叫了轿子过来,抬了王熙凤往里去,走到二门放下,又换小厮来抬,穿花巷过雕廊,走得一刻这才道了宁国府正房前。
王熙凤这里坐着轿子慢慢往里去,早有小丫头脚快跑去回禀了尤氏。尤氏这里正耐着性子同尤老娘尤二姐两个说话,听着王熙凤到了,正是求之不得,忙亲自出去把王熙凤接了进来。尤氏走在门前,恰见王熙凤扶着平儿裕儿两个丫鬟的肩摇摇摆摆走过来。看王熙凤头上挽倭堕髻,斜插着一对白玉凤鸟海棠钗,耳垂明珰;身上穿着茜草染红罗对襟领大衫;下系苏芳色织银花草挑线裙;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笑,看着尤氏出来,也放开了平儿裕儿两个,抢先走在尤氏跟前,把尤氏的双手一挽,笑道:“嫂子,我来晚了,你可别怪罪。”
尤氏虽有请王熙凤帮她看着尤老娘母女几个的意思,猛然见王熙凤粉面桃腮,一双丹凤眼里禁不住的笑意,正是春风满面,想着贾珍几回笑说贾琏算是套上了辔头的话,心里不由酸妒起来,脸上的笑也有些僵,勉强笑道:“凤丫头来迟了,一会子要罚酒的。”王熙凤故意笑道:“好嫂子,你知道我量浅,可绕了我罢。倒是二姐在哪里?她要出阁,这是大喜事,哪怕不瞧着嫂子同我好,只看珍大哥同我们二爷的情分,我这里也要给二姐添些妆才是道理。不然我们二爷该说我小气了。”尤氏这才瞧见王熙凤还带了个十来岁的小丫鬟,那小丫鬟手上捧着一只小小的蝴蝶穿花填金红漆匣,里头装的想是给二姐填妆的头面。
贾珍同尤二姐有私情这事,贾珍倒也知道丑,瞒得死死的,连贾琏都瞒过去,是以尤氏听着王熙凤的话倒是不觉的她有意讥刺,虽心里不大舒坦,也只得笑道:“我娘同二姐在房里呢。你亲手给她罢。”说了接了王熙凤进去。
尤老娘同尤二姐两个来寻尤氏却是要她多请些尤老娘从前夫范家的那些亲戚。那尤老娘说道:“你二妹好歹是他们家的孩子,这回出门,你同姑爷又给二妹打点得这样体面,总要叫他家人知道知道。也不枉你们辛苦一场。”
原是当日尤老娘前夫死后,范家人曾欺负过她们孤儿寡母的,尤老娘心里一直衔恨,当日尤氏嫁给贾珍做继室,尤老娘就曾想要把从前那些欺负过她们母女的亲戚请了来,好叫他们看看她如今的得意。无如,她是尤氏继母,要请她前夫的家人,便是尤老娘再糊涂也知道不可行。这回可是尤二姐出嫁。尤二姐怎么都是范家骨血,她能从宁国府出阁,又由三等将军夫人的姐姐发嫁,又有十二只箱笼,何等风光,所以尤老娘就向尤氏开了口。
这样荒悖的事,尤氏怎么能答应,尤老娘就拉着尤二姐来纠缠,险些儿就讲出尤二姐同贾珍那些首尾来。便是此时,王熙凤如救命皇菩萨一般的到了。
尤老娘倒是记得王熙凤,知道她虽年轻,为人却是和气,顶要紧的是手面儿大方,既是在尤二姐出门前到的,必然不会空着手来,也就住了口,看着尤氏接出去,不一回就带了个不上二十岁的美人来。
王熙凤进得门来,先把尤二姐看了眼,见她脸带桃花,双眉眉头散乱,一双杏眼水汪汪地,胸高而臀丰,显见得不是女身了,不由一笑,向着尤氏道:“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二姐儿这样娇艳。”尤氏哪里敢接口。王熙凤也等她讲话,自己过来见了尤老娘,又拉了尤二姐的手道:“二姐,我听嫂子说了,说你原是为着你那公公冲喜这才急匆匆嫁了过去。我竟不料二姐是这样纯孝贞烈的女子,我从前竟是错看了你,二姐可千万不要同我一般计较。”
尤二姐虽轻浮,却也不是一点子廉耻也没有的,她这回匆匆出嫁原是同贾珍有了首尾,惹出祸来,在家呆不住的缘故,哪是王熙凤讲说的那样,脸上不由羞红了,要把手从王熙凤手里抽回来。王熙凤哪里肯放过她,又笑道:“只可惜二姐这样的人品相貌,竟是明珠暗投了。”尤二姐才起的羞愧之心在王熙凤这句夸赞下,消弭无踪,又暗叹起自己命苦来。
一旁的尤氏听着王熙凤夸尤二姐,又看尤二姐羞臊的模样,心里竟是隐隐觉着快意起来,在一旁竟一声不吭。
王熙凤说了这几句也就罢了,又回过身来接过那只蝶穿花填金红漆匣,当着尤二姐的面就打开了,里头装着一对翠玉透雕蝉头钗,一对赤金嵌白玉梅花簪,一对珍珠手钏,两只珊瑚指环,倒也珠光宝气。一边尤老娘见了,就心爱起来,推着尤二姐接了。尤二姐脸上绯红,倒还知道推辞:“二奶奶如此厚赠,我怎么敢当呢。”王熙凤就笑道:“你也别客气,我也不是全瞧着你的,原是我同你大姐姐好,她的妹子就好像我的妹子一样,自己妹子出阁,做姐姐的怎么好没有表示呢。”说了拉起尤二姐的手将匣子放在她手上,尤二姐这才接了,转手交给尤老娘,又过来谢过王熙凤,王熙凤也就受了。
叫王熙凤这么一打岔,尤老娘同尤二姐倒是不好再拿着方才的事来逼尤氏,陪着王熙凤略说了几句就推着嫁妆里那对鸳鸯枕还没绣成,告辞出去。
王熙凤端着盖钟儿,手上慢慢撇着茶上的浮沫,脸上笑吟吟地看着尤二姐出去,转头看了眼尤氏,见她脸上没有什么笑模样,有意叹道:“我知道嫂子心上不舍得,可这也是没法子的。我们女人家顶要紧是名节二字,二姐既许了张华,说不得就要受委屈了。”尤氏听了,也笑了,理了理帕子,才道:“那是她生父定的亲事,偏张家又难缠,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叫尤氏串在了一起说,换了旁人许以为尤氏希望着佛祖保佑,叫尤二姐嫁过去不要吃苦,王熙凤却明白尤氏的心思。亏得尤二姐定了亲,夫家又难缠,不然以贾珍的做派,只怕纳了尤二姐也做得来。
王熙凤只做听不懂尤氏的话,拿着尤二姐出阁那日请了哪些女眷,戏班子又是哪里的等事来说,尤氏也一一回说。即来了,王熙凤说不得就装个知心的样儿同尤氏商议起哪几家的女眷不睦,不能安排在一桌,又有哪几个女眷是手帕交坐在一起也好说话等事,王熙凤来时已是午后,这说了回话看着就是酉时了,尤氏要留王熙凤用晚饭,王熙凤只推着巧哥天一暗就寻她,就要回去。尤氏留了几回留不住,也就罢了,亲送至二门,看着王熙凤上了小轿,这才折返。
王熙凤这里出了宁国府,上得自家的青帏小车,再忍耐不住,拿着帕子掩着唇,轻轻脆脆笑了一回。平儿裕儿两个看着王熙凤笑得格外喜欢,心上疑惑,两个互看了眼,却是不敢相问。
作者有话要说:嗯 我要开虐尤二姐,贾珍了,亲们有意见没有
133苦尤娘
王熙凤到家;先去见了贾母;把她同尤氏说的话;尤二姐,尤老娘说的话都同贾母回了。又故意道:“老祖宗,我从前竟是错看了她,不意那二姐竟是这样一个节孝的人呢。”贾母听了;却道:“她原是许了张家的;哪有张家败落了就要退亲的道理。再者她既同人订了亲,总是要嫁过去的;这回是匆忙些,也算尽了本分;也算不得节孝二字。”从前尤二姐尤三姐姊妹两个来荣国府做过两回客;贾母十分看不上这对姊妹的轻狂样儿;听着王熙凤夸赞尤二姐的话,就不入耳,就拿着体统规矩来驳,却不料王熙凤是有意儿拿着这话儿来探贾母的意思,见贾母依旧不喜尤二姐,想来后头要是生了什么事,只有更厌恶的,也就有了底。
果然尤二姐出阁这日,贾母推着昨夜受了凉就未去宁国府。王夫人看着贾母不去,只说不放心贾母,也留在了荣国府。邢夫人原本也瞧不大上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娘几个,这回见贾母同王夫人两个都不去,也要找和籍口推了,还是王熙凤劝道:“太太不喜热闹好个清静,我也是知道的。只是珍大嫂子亲来请的,出阁的又是她妹子,偏老祖宗身上又不好,去不得,二太太先说了要服侍老祖宗,也不能去,太太要是再不去,珍大嫂子脸上不好看。太太就是不看珍大嫂子的面子,也瞧着珍大哥,他可是老爷的亲侄儿呢。”邢夫人听了,这才罢了。
尤二姐出阁,是张华亲来接的。这张华年纪不上二十,个子极瘦,本来面目倒还端正,一身新郎装束,倒也喜气洋洋,在宁国府接了尤二姐,给尤老娘磕了头,又过来辞了贾珍尤氏,牵了尤二姐就去了。尤老娘到底不舍,泪眼看着尤二姐出去,回得房内哭了场,也只得尤三姐在一旁劝慰。
尤老娘也知尤二姐德行有亏,是以看着她出阁,心内就悬着,又不好同尤氏讲说,好容易捱到三日回门,看着尤二姐不过短短三日,竟是仿佛脸带愁容。拉着二姐细问才晓得,这张华新婚当夜连个手指头也没有沾染二姐一下,二姐嫁于张华本就不情愿,这也就罢了。不想张华第二日就往赌场去了,竟是一日一夜没回来,一进门就张着手板要银子。二姐略问他几句,不想那张华竟是拍着桌子道:“我堂堂一个男人,你们家势大,拿着威风硬生生压了我一头,叫我戴了这顶绿帽子,捏着鼻子娶了你这个贱人。我已然对不起我张家列祖列宗,如今我不过去耍一刷,你倒有嘴脸来管我,你倒是去照照你脸上可还有面皮不再来问我的话!”尤二姐本是个娇怯的性子,叫张华骂了这几句就哭,也不敢还嘴。那张华自己过来开了尤二姐妆奁,拿了一支赤金簪就出去了,到了昨儿夜里才回来,一身的酒气,就要往尤二姐床上凑,尤二姐如何肯叫他近身,一力推拒,张华摔桌拍凳闹了场,还是张松听了,过来将张华扯了出去。,
尤老娘素来痛爱两个女儿,看尤二姐委屈成这样,气得瑟瑟发抖,又自知理亏,不敢端着岳母的架势叫张华去训话,只好抱着尤二姐洒了一场泪。一旁的三姐性子极烈,听着二姐这样委屈,她是知道尤二姐同贾珍之间的事的,怒道:“姐姐金玉一般的人,白叫姐夫沾污了去,大姐姐知道了,不独不怪姐夫,反迁怒在姐姐身上,也算无能!不说好好儿给姐姐一个交代,反逼着姐姐嫁给张华那样一个混账行子,他们夫妻两个为着颜面,难道就看着姐姐受苦不成!”说了,立眉挽袖的就要去寻尤氏说理。
尤二姐听了,忙过来拦阻,又哭道:“都是我自己糊涂,也很怨不得你姐夫。如今这样都是我的命罢了。”尤三姐听了这话,把娥眉都立了起来,一把把个尤二姐推在一边,自己风风火火就到了尤氏房内要寻尤氏讲话。尤氏这边看着尤三姐过来,脑门子就疼,无奈是贾珍做下的事,只得安慰道:“三妹好大的气性,是哪个丫鬟不省事给三妹气受了,告诉姐姐,姐姐替你教训她去。”
尤三姐冷笑道:“好姐姐,你是将军夫人,尊贵体面的人。我和姐姐不过是娘带来的拖油瓶,同你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姐姐这样亲热我也当不起。”尤氏叫尤三姐这话说得脸上涨红,勉强忍耐道:“三妹说的话我不明白,也当不起。我父亲既娶了娘,又容你们改宗姓了尤,你们自然是我妹妹。论情论理,我照拂你们一二也是份内之事。”
尤氏到底也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平日里虽尊奉贾珍的意思行事,可她能弹压住贾珍那些姬妾,也不是个无能的,说话儿声口虽软,却是指着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做事不近情理。尤三姐听了这句堵心的话,就道:“大姐姐说话好钢口。我竟是不知道什么情理。我只问大姐姐,我二姐姐受委屈了,你管是不管?你若是不管,我做妹子的替姐姐出个头,也没什么。”
尤氏听着尤二姐叫张华折磨了,竟是大合心意,当着尤三姐的面儿却不好露出痕迹来,就做个诧异的神色道:“这倒奇了。你姐夫当日去提亲之时,张华也是答应了既往不咎的。再说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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