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应了,低了头灰心丧气出了门,又悄悄掩回了房,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虽知道邢夫人不至于将自己在二爷跟前按了眼线的事儿自己告诉了奶奶去,也不保邢夫人房里其他的丫头为了讨好王熙凤把事都给她说了,到时真只怕这里真容不下自己了。郑雪娥想了半日,依旧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到王熙凤跟前把实情都说了。
倒是傅绿云,因王熙凤到底是贾府里三媒六证大红花轿抬了来的,贾琏的正妻嫡室,起先也斗了回气,待看得贾琏对着王熙凤倒是上心的模样,便知再不服气也没用,也就暂时抛在了一边儿。如今的傅绿云只是怕叫郑雪娥占了先,如今看着她也和自己一般叫贾琏抛在了一边儿,倒是有些得意,每日里在王熙凤房里伺候完了就在自己房中倚窗而坐,喝茶磕瓜子,看着郑雪娥一露头,便不阴不阳刺几句。
郑雪娥心上有病,叫傅绿云这样刺着,日子格外难熬,这几日里时刻都想着要不要到王熙凤跟前把事情都说了,又怕卖了旧主也不得新主信任,白做了回恶人,这些日子里整日忐忑不安。她这里不安,荣国府里也出了大事。
原是贾珠忽然就病了。自他十四岁上中了秀才之后,那真是日夜苦攻读,总想着再中乡试,而后赴会试,以博个金榜题名,不想头一回去考乡试却是落了榜。虽上从贾母,贾赦,贾政再到王夫人等,再没一个说着他的,他自己心上反过不去,十分愧悔的模样,更是夙夜不寐,手不释卷。便是后来娶了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女李纨为妻,新婚燕尔之际也是十日里有七八日宿在书房里的,就是李纨有孕产子之际,也不得他的陪伴。近日更是因着乡试在即,格外用功起来。也是心血虚耗得过了,不过是沐浴之后在风口略站了站,竟就是风邪入体,病倒在床。
起先不过咳嗽几声,贾珠只不许李纨告诉给贾母王夫人,自己依旧攻读,这身子就撑不住,烧得烫手。李纨唬得慌了,这才来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听得这样,也顾不得责骂李纨,赶到了贾珠房中一瞧,那脸烧得红了,人事也不大知晓,不免儿一声肉一声,哭将起来。还是王熙凤在一旁劝说,这才醒悟,一面去请太医一面又遣了人去告诉贾母并贾政。
待得请了太医来瞧,太医也是束手,连连摇头,只说场病若在别的青年人身上也不过吃上几剂药,偏贾珠不过二十不到的人,竟是把心血都耗空了,想来是平日用功太过了。若是想要好,须要一些心思不用,好好养息上一两年,许有痊愈的指望。
虽太医这样说,可眼瞅着乡试在即,贾珠又是叫贾政从小到大一遍遍将他如何想从科甲出身,无奈皇上念及老臣遗孤,格外赐个官职,这些话说到大的。贾政训教他时又爱说“我们家赖蒙皇恩,世代领受官职,竟没一个从读书上出仕的,虽系世禄之家,却不是书香之族,总是憾事。”在这些话下,贾珠哪里能静得下心来静养,只想谋求个举人进士也好慰老父拳拳之意。
起先几日,贾珠病得浑身无力,倒还躺得住,待得能起身,略略在房里走动走动了,也就固态复萌,依旧手不释卷,除了吃药吃饭,就是念书。李纨看得这样,不免出言相劝,贾珠哪里肯听,李纨不敢自专,就去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听得李纨告诉的话,也赶了来相劝。这贾珠倒是孝子,王夫人说话时也是满口应承,王夫人在房里之时,也能安心在床上躺上一躺,只是王夫人并不能在儿子媳妇房中久坐的,待得王夫人前脚儿一走,贾珠立时起身,又去看书,李纨情知这样不是个了局,心内焦急,不由得暗自垂泪。
王夫人也知道贾珠不过是阳奉阴违,心里着急,同贾政说了,贾政却道:“先贤悬梁刺股,囊萤凿壁都有榜样在,珠儿年幼,也能效仿先贤,正是我们家的幸事。”贾政都这样说了,王夫人还能说些什么,又怕贾母是有年纪的人,受不起这个急,不敢开口,心上急得如滚油煎过一般,却是无人可说,只得诉于王熙凤。
王熙凤知道贾珠是熬不过去这关的,只是不好当着王夫人的面说,王夫人听着必然说自己咒人;更不能说贾珠无事,自己要那样说了,待得贾珠一没了,王夫人必然还能怪在自己身上,想了想才道:“太太,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然就把珠大哥房里的书都移出来,没了书,珠大哥可还怎么念呢?自然只好保养身体了。”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这话,脸上的忧色也就少了些,念了声“弥陀”,就带了碧草,燕丝等大丫头并几个丫鬟婆子就往贾珠房里去,一到贾珠房前。贾珠正瞧得入神,浑然未觉王夫人入内,李纨也因贾兰哭闹,怕他分了贾珠的神,抱了他又带了房里的丫鬟去花园子里玩,所以王夫人这一来,也没个人通报,直叫王夫人就闯进了内室。果然见贾珠正披着衣裳坐在窗前看书,脸上血色极淡,两颊瘦的都凹了进去,王夫人这一看,心痛的手都抖了。紧上前几步一把将贾珠手上的书抢过了,双手一用力竟是撕扯成了两半。
贾珠正看得入神,忽然手上一空,书叫人抽了去,还不待他起身抢回来,就见眼前人手上用力,将书撕成了两半,这一气那还了得,一来不及看清是谁,拍了书桌句喝骂道:“庸才!庸人!粗俗不堪的东西!圣人的书也是你撕扯得的?”话音未落,脸上已然着了王夫人两掌。
这时贾珠也看清了是自己的母亲王夫人,这才醒悟自己方才竟是辱骂了生身母亲,这一惊一吓,一羞一恨那还了得,他是叫病掏空了身子的人,这样一激荡之下,只觉得心口滚油煎过一般疼痛,一股甜腥之气直冲上喉头,嘴一张,一口鲜红滴滴的血就喷了出来,将他胸前的衣裳都染得红了,又落在地上叫王夫人撕得七零八落的书上,便似落了一地红梅一般
贾珠一口血喷出来时,王夫人已然惊得呆住了,待得看见贾珠向后倒去,摔在地上,这才回过神来,立时哭叫道:“我的儿,你如何就这样了,要是你有个好和歹,可叫我怎么活!”说了就号哭不已。她带了来的丫鬟婆子见这样,也知道出了大事了,忙不迭过来七手八脚就把贾珠搬上床,碧草向着王夫人道:“太太,大爷这样得请太医瞧啊。”又命人快去寻大奶奶并琏二奶奶来。王夫人这才忍了泪,只命拿着贾政的名刺去太医院请太医。自己只是守在贾珠床前落泪。
王熙凤那里一听丫头来说了贾珠吐血的事,虽同从前不同,可是青年吐血,大非吉兆,也就搁下了手头的事,带了丰儿顺儿两个丫鬟跟了王夫人那里派遣了来的丫头就走,不一会就到了贾珠房前。碧草早在门前候着,一见王熙凤到了,忙过来几步,拉着王熙凤的手道:“二奶奶,可了不得,太太不许大爷看书,大爷就同太太顶撞起来,不知怎地就吐了血,如今太太正急得没法子,二奶奶既来了,快进去瞧瞧我们太太罢。”说着话,拉了王熙凤就往屋子里走。
王夫人在里头正哭,一看王熙凤来了,忙一把拉着,张了一双泪眼道:“凤哥儿,你也知道我统共这几个孩子,宝玉才四岁,你大妹妹,你大妹妹又进了宫,只有你珠大哥哥,打小儿聪明伶俐,又孝顺又上进,老太太同老爷都疼惜得命根子一般,如今他病得这样,若是有个什么,我日后可靠着谁去。”说着就把头靠在王熙凤怀里放声而哭。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这段一半儿心疼儿子一半儿倒是忧心日后的话,心上只是冷笑,嘴上不免安慰几句,又看李纨不在,故意问道:“大嫂子呢,大哥哥病成这样,如何不见大嫂子?”王夫人虽在哭,耳朵却听着四方,一听王熙凤这句,不由哭声就一顿。
原来李纨怕贾兰吵着贾珠攻读,就带了贾兰并奶嬷嬷,几个丫鬟在园子里游览,她去哪里,出去前倒是同房前的粗使丫头说过的,是以碧草派了人去找,也是按着她说的地方找去。不想离着这里远的王熙凤都到了,作为贾珠正妻嫡室的大奶奶倒是人影儿也没瞅见,只不知跑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虐下王夫人,下章就让她死儿子。
☆、丧子痛
原是那些丫鬟婆子照着李纨所说的路寻去,却是不见李纨等人身影,欲待回去复命,只说找不到,无奈贾珠这样模样怕是凶多吉少,少不得要他妻子在旁,只得分头寻去,又不敢喧哗,只好一路细寻李纨等人身影。这一路上了接若耶溪的小桥,又走过通天台的曲径,直绕过一处假山石,才隐约听到李纨的声音。那婆子寻她寻得苦 ,听见她声音,已然喊叫起来:“大奶奶,大奶奶,不好了。”脚下匆忙就绕过假山石,果然看见李纨带了一个奶嬷嬷,三四个丫鬟正抱了兰哥儿看景。
李纨也听得有人喊她,转了回头一瞧,却是自己房外的粗使婆子,满脸是汗地跑在她身前,也不及行礼,过来就道“大奶奶,你如何还在这里,大爷他吐血了。”李纨蓦然听得这句,脚下险些站立不稳,待要挪步回去,却是双足发软,一步也行不得,还是几个丫头驾着才能迈步,急急赶回房去。王夫人真是又急又怒的时候,见王熙凤倒是早到了,偏李纨迟迟不至,早就窝了一团火在心里,这回看她由左右两个丫头扶持着进了房,也不想是李玟唬得手脚软了,行走不得,只当着她拿捏着小姐架子,顿时三分怒翻作七分怒,偏贾珠又躺在跟前,脸色蜡黄,出的气多入的气少,只不敢当着他的面发作,就把牙关咬得紧了,问李纨道:“你到哪里去了?”
李纨过来看到贾珠的模样,整个人便似落进冰窖一般,脚下更是站立不稳,一下就跌在地上,耳中听着婆婆的问话,口上却是一句也说上来,只是泪珠儿簌簌而下,王夫人看着她这个模样,恼怒更甚,又忍泪问着李纨:“你这回子知道哭了!抛下丈夫自己走得人影儿俱无,你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那些贤女你就是这么学的?”李纨之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祭酒;族中男女无不读诗书者。李守中奉着朱子训教,便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故生了李纨之后不曾叫她十分认真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的贤女便了,李纨也是一心遵从,故此王夫人便有此话。李纨叫王夫人问得无可答言,只是哭泣不止。
王熙凤在一边看着,过来在王夫人耳边劝道:“太太,这会子太医也快到了,大嫂子这样,叫人瞧见了,可是不好看向,不是我们家的体统呢。太太有话要吩咐大嫂子,等太医给珠大哥瞧完病,有多少说不得的,这会子就叫大嫂子起来罢。”王夫人听了这句,忍了泪叫李纨起身。李纨心上替贾珠担忧,便似没听着一般,依旧跌坐在地上,看在王夫人眼中,却是同她较劲一般,更是恨得切齿,还是李纨的丫头过来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立在一边。
果然没过一会,就与管事媳妇进来回说上回给珠大爷诊病的胡太医到了,因李纨同王熙凤都是年轻媳妇,胡太医也是壮年男子,王夫人便挥手叫李纨同王熙凤带了贾珠的两个姨娘,都退在别室,她自己是近四十的人,又牵挂着贾珠,所以也不避什么嫌疑了,只守在贾珠床前,要听太医怎么说。
胡太医进得门来,只一看得贾珠脸色,又听得吐血之事,心上也知道不好。只觉双手脉息细若水里游丝,危若风中残烛,不过只剩一口气罢了。但凡做郎中大夫的,顶怕遇着个病人不好了,待要实说又怕病人家人着恼,尤其是太医,请得动太医出诊的,自不能是一般的平头百姓,非官则贵,这口便更难开,要是遇着不讲理的,身家性命都能交代了。胡太医壮了胆子一转头,便见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脸上满是泪痕,将脂粉冲得七零八落,张大了眼直愣愣瞪着他瞧,那神情仿佛是他要说出什么来,就能把他活撕了。
胡太医举了袖子擦一擦额头的汗,立起身来冲着王夫人一揖道地:“夫人,下官学识浅薄,医术不精,不敢耽误公子疾病,请府上另请高明罢。”王夫人听得太医不肯开药,已然知道不好,母子连心,这一急那还了得,就立了起来,疾走几步就要去拦胡太医,口上只说:“胡大人,您的医道高明,京中有谁不知?您若是不肯相救,小儿可靠得谁去。”说了就在胡太医身后拿着帕子捂着脸哀哀而哭。胡太医一只脚眼瞅着就要踏出贾珠房门,叫王夫人这一哭,这一步就踏不下去,只是贾珠病势早成,便是小心保养也未必能痊愈,如何还当得起贾珠日夜熬着心力,油尽灯枯之际又叫王夫人一激一气,心神激荡之下,生机已然断绝,便是华佗扁鹊再世,也未必能回天,何况是他。可看着王夫人哭得可怜,若是就这么走了,必然结下仇怨,贾府上虽说不是皇亲王族,也算得世代簪缨,